事先一点动静没有,等他从小蓬莱打来电话,我才知道。我不相信地问是国庆吗?真是国庆吗?怎么说话声音不像啊?国庆说是,是我。长平你别那么一惊一乍的好不好?我在小蓬莱呢,你赶紧过来。
小蓬莱是煤矿塌陷区中心的一个小岛,离陶城几十公里,原先就是一大片野水,荒无人烟。浙江人花很少的钱买了去,又花很少的钱盖了几幢小楼,几幢木头房子,再弄上点花花草草,打出休闲旅游的旗号,就摇身一变,成了小蓬莱了。曾经有一度,是陶城最具号召力的红灯区。老干部们实在看不下去,就扎堆给上头写检举信,上头也来查过几次,但因为隔着水,不等公安们扑上去,嫖客们就都穿上裤子,打上领带,人模狗样的了。吸引了不少江浙一带的大老板,带了小蜜来度假。浙江人两年就收回了投资,当然,给市里上的税也不少。老板和武援朝,就都眼睁眼闭。后来地税局的一个副局长,有一天喝醉了过来,搂着三陪女在小木头房子里正风流着呢,不想他老婆带着娘家人就围上来了。结果逃无可逃,他一急,就跳到了水里。那些小木头房子都是盖在岛子周边的高孤堆上,面积都不大,四面临水,原是为了追求情调,就没考虑到万一让人堵住了,没处逃。十冬腊月天,又是热身子,猛一窜进冰窟窿里,当时就没浮上头来。他的政敌平稳接了班,升任了大局长,把他老婆悔的,差点没喝了农药。
不用人查封,小蓬莱从此就走了下坡路了。
我对国庆说,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国庆说别派车,打的!
他是怕人知道。除了管着市委这边所有的小车,办公室自己还有一辆沙滩金的本田,国庆没出事的时候,国庆自己开着。他多少回让我也学学开车,说是跟上时代,我不想学。美辰说得更好听:学那个干啥?学会了不用带司机,好和别的女人在车里头鬼混啊?
国庆新剃了寸头,站在码头上迎我,看上去精神很好。
我说国庆,你以后就留板寸,你留板寸可精神了!
国庆笑笑。
因为事情来得有些突然,坐下来后,我一时找不到话说。国庆说怎么了?好像不大欢迎我似的?是不是还想让我在里头继续待着啊?
我说滚你娘的蛋吧!
国庆就笑了,说长平,经过这一场,咱哥俩的革命友谊是更加山高水长了。我不想和他瞎扯蛋,就问他这回放出来,是谁使的劲?
国庆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把自己彻底放松了,说:谁使的劲?你想想会是谁使的劲?老板呗。
我说老板还真不错,不像有的当老板的,手底下的人一出了事,马上躲得远远的,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通过这件事看,老板这人,还真是有情有意啊。国庆听我这么说,笑笑,说:有情有义不假,不过,也是自保。
我诧异地看看他,国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他这两个月的局子没有白蹲。“那接下来呢?”我问,“会怎么处理你啊?”
国庆说长平,你还是不行,按说通过这件事,你政治上应该成熟一点了,怎么还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来?处理我?处理我什么?就因为我去了百卉谷?
我瞠目结舌,想你怎么这么振振有辞啊,你嫖娼还嫖有理了?国庆说我嫖什么娼?谢大民带着人冲进去的时候,我正在喝酒。
我不相信地看着他,心说喝酒?喝酒谢大民敢抓你吗?并且几百里迢迢,兴师动众,从省城赶到陶城!
国庆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眼瞪得牛卵子似的,别掉地上了。长平你还真别不信,谢大民的人进去的时候,我真是在喝酒呢,小雪正在唱歌。真的,我没必要骗你,都这样了,我骗你干什么?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问:小雪?哪个小雪?
“嗨!”国庆让我气笑了:“还能有哪个小雪?百卉谷的小姐呗,当时她正在唱歌,门一开,还没等我弄明白怎么一回事,人就扑上来了。”
我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大脑运转,想了一想,问:那你为什么还跟他走?你不会和他讲理啊?谢大民你又不是不认得!
国庆做出和我没法对话的样子,说长平啊长平,说你幼稚你就幼儿园大班,我不跟他走行吗?那帮小子,上去把我扑倒了,一顿拳打脚踢,戴上铐子,根本不容我讲话,就把我带上了车。谢大民站在边上,寒着个脸,正眼都不看我。
我说这么说高萍萍说得对,这件事彻头彻尾是个阴谋了?
国庆恨恨道:不是阴谋是什么?!
那高原呢?我困惑地问:高原在这里头,到底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国庆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高原是太想当官了,蹲了几年清水衙门,蹲怕了,迫不及待。
我小心翼翼问,那你不怪他了?
国庆有些消极地说怪不怪的,能怎么样?我和他,三十年兄弟,算是走到头了。
听他这么说,我有些伤感,不过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劝他,就问高萍萍呢?你们见过面了?国庆说还没有,不过长平你放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以后我对高萍萍,不会那样了。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就说国庆,这一回虽说是政治陷害,但教训不可谓不深刻。以前我说你你不听,你想想你这些年来流言蜚语满天飞,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行为不检点,有把柄给人家抓着?道德上有洁癖,固然不值得提倡,但是像你这么整天在女人堆里打滚,也太让人看不上眼了。咱俩是几十年的兄弟我才这么说你,嫖客婊子满大街都是,换了别人,我会去说他吗?让他得艾滋病去好了,让谢大民抓他去好了,抓干死尽,就不用两个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了。
听我这么说,国庆笑了,这是我们见面以后他第一次打心眼里往外笑,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他说长平,我在这住几天,休息休息,检查检查身体,见几个人,很快就走。你也有个思想准备,你的任命马上就要下来了。
我吃惊不小,说走?你往哪走?你打算辞职了?
国庆说我凭什么辞职?是他们陷害我,不是我陷害他们,我不和他们打官司,就算便宜他们了。我去深圳,接陶城驻深圳办事处主任,平调。说好了,市里一年给我180万经费,一部车。没什么实质性的工作,也就是市里去了人,搞搞接待,买买车票、机票。我是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也是为自家弟兄,留一条后路吧。这一回我算看明白了,一个人要在官场上混,不仅要有政治靠山,还得有经济实力。长平,我这一跟头栽的,政治上是翻不过来身了,今后一门心思,就支持你了。原先办事处的几个人,我一个不要,让他们统统回陶城,我只带一个闻麦收。
“借得山东烟水寨”云云,是宋江的话,国庆喜欢三国之外,就是喜欢水浒。我一听他说带闻麦收,就炸了:你还带闻麦收啊?不是闻麦收,你下场会这么惨吗?!
国庆说不怪闻麦收,长平这你就不客观了。自己脚底下的茧子,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怪人家闻麦收干什么?麦收是我的铁杆兄弟,跟我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我这一走,他在大院里肯定是混不下去了。哎,长平,你怎么也不问问你自己的事?别人为你操着心,你倒没事人似的,像你这么着,以后怎么独当一面啊?!
我说我有什么事要你操心的?我又没嫖娼,让人抓起来。
国庆说我不操心,有人给你操心,你老爷子和我老爷子,都给你操着心呢,平衡的结果,是我走以后,你接我的市委办公室主任,长平,你这回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我很意外,想了一想,问:高原呢?
国庆说操!高原机关算尽,能有什么好结果?!
我吃惊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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