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回去睡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肯定是弄错了,那小伙子的话能信吗?他见过香港的存折吗?明天上午我要溜出去一会儿,借辆自行车,去渣打银行分理处去把钱取出来,管它是多少,全部取出来不就什么都明白了。想着想着,我慢慢迷糊起来。迷糊间我来到银行,银行的小姐见我是个大客户,对我十分热情,专门为我准备了一个大袋子,装了满满一袋港币给我,我一看,怎么这么多?不是九千,是九万!我一高兴,抓起一叠钱给银行小姐,她一眨眼变成了秦晓芸,“叭”地一把打掉我手中的钱,说:“呸!谁要你的臭钱!”温馨灿烂的秦小姐,一下子变成了样板戏里的女英雄。我吓醒了,一头的虚汗。
第二天,我来到银行,接待我的果然是位小姐,但远不如秦晓芸漂亮,至少不像秦晓芸那么甜。我有点失望,但还是递上存折。
“全取了。”我说。
小姐愣了一下,说:“先生,最好留十块吧,这样好保留存折。”
“填多少?”我问。
小姐这一次愣了半天,还是礼貌地替我看了存折,说:“填八百九十元。”
为了尽快兑现请石大哥的客,路上我就把这八百九十元港币兑换成了人民币。当时港币与人民币的兑换比例,是一百港币换七十四元人民币。我用这八百九十块港币总共兑换了六百五十八块人民币,和化验室那个被我提拔上来的小伙子月薪差不多。
回来,我找到副经理,非常严肃,说:“我找你谈点事。”
副经理马上站起来,说:“什么事。”
“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来到秦老板的办公室,关上门。秦老板和唐小姐不在时,我们从来没进过这间办公室。今天我走进这间办公室,怎么也寻不着昨天的感觉。
我故作平静地对副经理说:“我要走了。这段时间假如有什么冒犯,还望谅解。”
“你要辞职?”
“是的。”
“不要这样,千万别跟香港佬一般见识,别看他们是香港人,狗屁不通。”
“不不不,”我说,“与许师傅无关。”
“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晚还好好的。”
我几乎哭了,脸背过去,掏出那本存折和兑换来的六百五十八块钱。
副经理接过去看了半天,什么话也没说,脸色铁青,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青,青得可怕。
副经理铁青着脸抓过电话,嘀嘀嗒嗒按了一通号码,还没等对方接,又挂了,重新按了一组数字,等着对方接。办公室里很静,我能听见对方是唐小姐在“喂,喂”。
“丁经理要辞工。”副经理说。
“为什么?”
“他工资才六百多。”
“六百多?不对吧?不是九百吗?”
“九百港币就是六百多人民币。”
“他要多少?”
“你们认为一个五百多人的公司经理应该多少?”脾气一向极好的副经理终于发火了,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我,为他自己的竞争对手。
“你叫他先别走,我马上上来。”
唐小姐在下午下班前赶到工厂,她的突然到来使很多人颇感意外。据说她总是上午来,下午下班前赶来还是第一次。
唐小姐一如既往,对我特别热情,老远就展现了一排洁白的牙齿,加上鲜亮的服装,透着一股袭人的力量。
“对不起,”唐小姐甜甜地说,“是我搞错了,秦老板说是九百人民币,被我粗心弄成港币了,马上就给你补上。”
我看看副经理,副经理铁青的脸还没变回来,我指着脸色铁青的副经理说:“你听到了,她马上补给我。”
副经理还没说话,唐小姐抢着说:“对,这就补。”还是那样迷人地笑。
“快补吧,补完我就走人。”
说走就真走了。秦老板给别人只是一次机会,我给秦老板也只是一次机会。他可以将香港人和内地人看作两种不同的高级动物,而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是同一种,是平等的,大家都只有一次机会。
本来,我可以每月再为他节省二十万的,只需他付给我合理的工资就是了。但我走了。也许在今天看起来,我当时不必走,九百块人民币也不错,秦老板还说好要加的,比如加到一千二百元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当时我确实是走了,因为当时是走到那个份上了,走到那个份上了就很难回头。人生有时候就像在高速公路上开车,错过了一个路口,就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没办法回头,只得一直走到下个路口。当然,最主要的是我当时有退路,如果没有退路,或许我就会采取另外一种处理方式。
这个退路就是萧博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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