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喝酒,得说说石延年这个人。
石延年,字曼卿。曾经做过海州通判。后来得到赵恒赏识,调进京城,在翰林院任了一个闲职。
石曼卿是个才子,他不仅诗写得好,书法、绘画也都有很深的造诣。连皇家画院的那些专职画家们,提起他也都很佩服。但这些和他的饮酒功夫比起来,就逊色多了。以至于在东京的民间,都知道有一个饮酒名家石曼卿,倒很少有人知道诗人、画家石延年了。
石曼卿喝酒,喝出很多的花样来。
有月亮的夏夜,他会裸体爬上柳树,坐在枝杈上,不要酒杯,只是高高地举起酒壶,对月长吟,酒尽下树。这种喝法,石曼卿自称巢饮。
还有一种喝法,他将自己捆扎在蒿草之间,伸颈而饮,醉后头往草束中一缩,酣然睡去。顾名思义,这就叫鳖饮了。
更多的时候,石曼卿把头发披散开来,赤着双脚,脖子上戴着囚枷,去南仁和酒肆喝酒。喝着喝着,他往往会喝出一脸的悲壮来,惹得一层一层入围观。围观的人越多,他的酒兴就越高。——他这种人,如果放在今天,即使不被视作疯子,差不多也与精神病院一墙之隔了。
平时,与石曼卿常来往的,有这两个人:刘潜和张安道。这二人也是酒坛大腕,喝酒的工夫与石曼卿在伯仲之间。
他们身上,发生过很多有趣的事。
石曼卿在海州任通判时,刘潜曾从京城专程来拜访他。——其实,就是特意找他喝酒来了!刘潜是坐船来的。船上,他已备好酒菜。两坛樊楼的眉寿——算是北宋时最高档的酒了—一相当于今天的五粮液、茅台。四样下酒菜:十余枚曹婆婆肉饼,一包李和家板栗,二斤薛家羊脸肉,一只梅家红皮酱鸭。
船到海州,天色已近黄昏。刘潜也不下船,只让书僮拿着他的手札,到州衙去请石曼卿。石曼卿很快来了。他的手里,还包着几枚海州老张家的胡饼。
这时,湖面上已闪起数点渔火。二人打趣几句,便开始对饮。
酒喝到下半夜,两只酒坛子都快见底了,酒兴还都在峰巅上,都不想罢伙。刘潜喊醒书童,叫他上岸去打酒。
很久,书童返回,说:“老爷,街上的酒店全打烊了。”
刘潜很扫兴,却又有点不甘心,他催书童道:“去,去找找船上还有什么能喝的没有?”
书童去了半晌,怀里抱着一个小坛子走过来。刘潜狂喜:“有酒了!”
书童怯声回答:“老爷,这不是酒。”
刘潜一愣:“不是酒是何物?”
“一坛醋。”
刘潜掉下了脸子:“你不抱酒抱醋干什么?扔到湖里去!”
石曼卿摆摆手,忙喊住书童,让他把醋倒进酒坛子。说:“谁说不是酒?现在醋也是酒了!”
回京城后,石曼卿和刘潜喝酒的次数多起来。有一次他与刘潜在城东王家酒店对饮。
“二人终日不交一言,至夕,无酒色,相揖而去。”(《宋史》第442卷)
还有一个张安道。石曼卿、刘潜他们三人常在一起斗酒。他们斗酒,不比喝多少盏,而是比喝多少天!
这三个人,真算是北宋历史上的一道风景了。
可是,有一天,石曼卿却大大地开了一回眼界,他才知道,这酒还有着另外的一种喝法!
石曼卿在京城买了一处院落,在蔡河下曲。他的左侧邻居,楼榭层叠,墙高院深,不知深几许。每有奴仆进出,都穿戴华贵服饰。到黄昏,院内就会有管弦丝竹飘出,间杂着觞筹交错之声。
这些在石曼卿听来,恍若仙曲。
他坐不住了。
有一回,他拦住一个奴仆,问:“你家主子何许人?”
那个奴仆一愣,随即就恍然了。他摇摇头,说:“我才来3个月,还没见过主子。”
石曼卿愈加好奇。隔一日,他又拦住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向他打听。
管家模样的入说:“敝家公子世代经营酒茶生意,富甲天下,仅家中侍女就有数十人!”
石曼卿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我想与你家公子一叙!”
管家模样的人笑道:“公子素不与士大夫来往。不过,他好喝酒,听说石大人也好喝酒,又是邻居,公子似乎也有想见一见大人的意思。等小的回去禀报一声。大人静候消息吧。”
隔一日,黄昏,果然有入来请。
石曼卿正一下衣冠,跟在来人屁股后头,去见豪宅主人。来到大堂上,来人让他坐在椅子上等,自己进去禀报了。
等了老半天,石曼卿都等出火来了,才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公子哥慢吞吞地走出来。他只戴了一方头巾,腰间随便系一条勒帛。见石曼卿,也不行拱揖之礼,只是稍稍客套几句。
不一时,仆人来禀:“酒宴已好!”
公子点点头,说:“请吧。”
二人进了一处豪华馆舍,但见丝帷锦帐一层叠一层,几案上,燃着臂膊粗的蜡烛,把整个馆舍照得金碧辉煌。石曼卿吸了一口冷气,即使是皇宫,也没这么豪奢!
忽然,门帘晃动,闪进两个美人,手里各端一个小木盘。她们走到石曼卿跟前,跪下,将木盘举过头顶。木盘里各有数十枚红色象牙牌,一个里面写着酒名,另一个写的是菜肴与点心。酒可选一种,菜肴与点心各选五样。
石曼卿选过,美人退去。
紧跟着,又进来十多个美人,有的手中拿着乐器,有的端着酒菜和果品。她们穿得都很薄,很透,个个袅袅婷婷,香气袭人。
美人分成三堆,捧乐器的去了帷幕后,另二堆分别站在石曼卿与公子左右。
公子说:“酒乐。”
帷幕后即刻传出了绵绵的歌唱与轻柔的乐奏。宛若一条香艳的绸带缓缓飘过来,在石曼卿眼前舞动。
酒宴开始了。
一个美人轻执酒壶,酌满一盅酒,献给石曼卿。石曼卿接过喝下,旋即另有两个美人端着菜肴水果走上前来。来来去去,美人蝴蝶一般飞舞,石曼卿眼都花了。
美人进酒五次,歌声戛然而止。公子净净手,站起身,说:“送客。”
石曼卿坐在那儿,傻了,这叫喝酒吗?还没品出酒味呢!
后来,石曼卿又去豪宅拜访两次,都被管家模样的人借故公子外出回绝了。
石曼卿又有些失落,但很快就释然了。
“那哪是喝酒?那是在玩花糊哨子——白白受了一回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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