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单车-那个安分守己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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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国军

    10岁的那个新年,烙印般刻在记忆深处。

    那个冬天的下午,阳光很好,寒冷并没有丝毫让步,我舞着冻得通红的手随母亲跑进跑出,年关近了,母亲清理着屋子里的尘埃,和村子里其他家庭妇女一样。她挥舞着绑着细布条的竹竿,在屋子里走进走出,母亲沉默着,那么庄重,扫完了屋顶上的灰尘,她又拿起抹布,仔细地擦净灶台,靠墙点上长明灯,摆上早就洗净晾干的水果。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家家祭灶神。听说这个晚上,灶神会向玉帝汇报每家人一年的情况,富裕的家庭来年接着顺利发财,贫困的来年说不定就有些小波折。谁人敢得罪灶神?早早的,每家每户的都洗净了灶台,摆上贡品,恭顺地讨好着灶神,生怕他上天说了自家的坏话。

    我偷偷跑到贡品前,眼馋那盘子里的水果,大红的橘子、核桃、还有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苹果,可看着灶台上那忽明忽暗的灯盏,一向胆大的我竟然有几分恐惧,不敢拿过来吃。

    “外边去玩吧,等灶神老爷吃过了,明天你们就可以吃了。”母亲走进来说。

    听了母亲的话,虽然嘴里早已馋出了口水,我还是听话地跑到屋后帮二哥打猪草去了。新年的欢快已经在村子里弥漫开来,每家每户都忙着推磨蒸馍馍、做汤圆,每家的门框都刷得干干净净,单等到大年三十下午贴对联,大红的灯笼挂上,喜庆的对联贴好,新年就在一瞬间降临。我身小力弱,做不了其他的事情,可我把几道门框刷得很干净,一边憧憬着过年的美好时光:穿着新衣,四处走亲戚,总有吃不完的零食,衣兜里会一直鼓鼓的,每个人见面都微笑着说新年好,简直幸福死了。

    每天傍晚,村子里的狗都会猛烈地叫起来,本来寂静的村子一下子变得热闹很多。不用说,又是哪家在外打工的男人,风尘仆仆地回家过年来了,那家的录音机就会一直欢快地唱到深夜。俗话说:“长工短工,二十三个满工”。每年这一天,在外辛苦打拼一年的游子便匆匆踏上了梦萦魂牵的返乡归途。

    寒假已经放了几天,我把得来的奖状端端正正张贴在正屋最显眼的泥墙上,从左数过去,墙上一共贴了12张奖状,除了大哥二哥的,我得奖最多。光这个学期我就得了两张,一张三好学生,一张期末考试第一名,老师还奖了一只钢笔,5个作业本。父亲说了,等他回家,我和大哥二哥谁的成绩好,谁的压岁钱就多,有了压岁钱,就可以买我喜欢的小人书看。

    可腊月二十五了,父亲还没有回家,这真是让人焦急的事情。

    母亲在我们面前不说什么,但村子里哪家只要有人从外回来,她都会跑过去打听父亲的消息,然后总带着一脸失望回家。我不问她,我每天都跑到屋后向山上的土路张望,满心希望父亲会突然出现在石板路上,他背着行李,嘴里叫着我的小名,我叫着跑上去,他给我抓一大把糖果。

    可土路上始终没有出现父亲的身影,直到腊月二十八晚上,与父亲一同外出的人都回家了,只有父亲,一点音讯也没有。母亲的眼睛红肿着,大哥告诫我和二哥,好好干活,不要问过年的新衣,不要淘气,不准惹母亲生气。我们沉默地做事,说话的声音放得低低的,心里堵得慌。

    家里去年刚修了新房,欠了一些债,要不父亲也不会外出,让母亲一个人在家辛苦操持。光是这几天,要债的人就来了好几拨,母亲小心陪着笑脸。家里实在没有钱,连我们兄弟几个过年的新衣,也要父亲在外边买回来。我不稀罕新衣服,隔壁院子的壮娃子父亲是村干部,昨天就穿了新衣服向我炫耀,说他妈给他买了两套,我没有理他。我想念父亲,我大半年没有见过他了,我想父亲看我的奖状,摸着我的头夸我乖,我每天把奖状擦得透亮,说不定,就在我们不注意的某一刻,父亲就微笑着跨进门来。

    那是个资讯不通的年代,母亲的耐心到了极限,我发觉她总是发呆,大哥带着我们每天割牛草、打猪草、砍柴禾,一点也不闲着。他暗地里告诉我们,不准在母亲面前提父亲回家的事情,省得母亲伤心。

    腊月二十九,我们兄弟三个已经做好了蒸馍,磨了汤圆,割了几大背青草,我们没有到外边疯跑。一个个安安静静地做饭,喂猪,做作业。

    大年三十,一大早,母亲就站在屋后张望,可土路上还是没有父亲的影子,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大哥沉默地带着我们做大年午饭,村子家家户户响起了鞭炮,喜庆的氛围在村子上空酝酿。大哥带着我们给祖先上坟,恭恭敬敬磕头,回到家,他在院子里响起鞭炮。母亲已经恢复了平静,叫我们上桌吃饭,大哥在父亲坐的位子上摆上筷子,给他斟了满满一杯酒。然后叫我们站起来,给母亲斟酒,一起说:“娘,过年了,新年好。”母亲眼里含着泪花,一口喝了洒,叫我们吃菜,满桌的好菜,我吃得一点滋味也没有。

    大年初一,鞭炮响彻了村子上的天空,每个人都穿着新衣,高高兴兴地外出游玩。吃了早饭,母亲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一会儿,外婆外爷来了,我听见他们在屋子里和母亲小声说话。我端茶进去时,见外婆在不住抹眼睛。我们哥三个,在另外一间屋子里,安静地做作业,外边的热闹,似乎与我们家无关。

    夜幕降临时,母亲一声变调的欢呼惊醒了正埋头做作业的我们:“你们快出来,你爸爸回来了!”

    我们丢了笔跑出去,父亲已经走到院子里,他背着一个大包,满脸疲惫,却笑得很欢,我跑过去,抱着他的腿,喊了一声,就觉得鼻子发酸,哇哇大哭起来,父亲母亲怎么劝都劝不住。直到穿上新衣,嘴里吃着零食,我还在抽抽搭搭。我偷偷看母亲,她也穿上了父亲买的新衣,脸上洋溢着笑容。父亲说汽车坏了,在路上耽误了整整5天,他也急坏了。

    父亲回来了,家里又到处洋溢着笑声。可这个新年,我再没到外边疯跑,天天腻着父亲,他走到哪我跟到哪,照他取笑我的话说,我怎么突然成了个闺女。

    也许,从这个新年开始,10岁的我渐渐懂得了年的内涵,懂得了思念和牵挂,还有那从此渗进骨子深处,左右我一生行走的淡淡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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