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引领她朝茂密的人群转去,然后对准一个雄壮的男人用手一支,砰就是一下,拐过去,再对准一个,砰又是一下。我俩像一枚见缝就插的针,和专门寻找怪石耸立的空隙游动的鱼,我的寻找执著而坚定,像饿疯的人寻找食物,憋在高压锅里寻找出口的爆米,点燃的炮捻儿寻找火药,寻找最后痛快的一响,砰,一下,砰,又一下。我一手按住她的腰窝,一手用力支着她的胳臂,她的腰窝是支点、圆心,我要以她的胳臂为半径在灯光摇曳的舞池里尽情画弧。没人能阻挡我,没人能阻挡得了我,我是即将出锅的爆米,引燃的炸药。我两眼像锥子一样盯着她的耳坠,根本不管她背部受敌时的惊恐和慌乱,以及来自对方的斥骂。我贴着她的耳坠,说撞死他,傻逼,不知道躲就知道绕圈!我说你咋不说话了?我就爱跟你说话,就像说绕口令,就像在这舞池里来回绕圈,就像猫捉老鼠、大人玩小孩,你咋不说话了?你觉得这样很高级很好玩是不是?我笑了一声,说我昨天就看见杜经理了。
我把她带到舞池中央,带到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接连摆了两个夸张而又难看的造型,然后就像丢一个大花篮一样,把她晾在那里。我说账我付了,你在这儿跟别人好好兜圈吧。
我拉起四粉,说走,换个座位,我给你点歌!
四粉说哥,这样不好,让人家多没面子。
一大早,四粉就跑到招待所敲门:哥,活儿找着啦!她站在门外兴奋得满脸通红,有点迫不急待地想进来。我说屋里还有人没起来呢。她才稍稍平静一点儿:哥,这回不用花你钱了,大马勺,就大马勺,离你单位不远。大马勺?什么大马勺?小吃部,名叫大马勺,我在那找着活了,当服务员,一个月二百,管吃管住,我一去老板就相中我了。我说等等,我穿上衣服咱俩出去再说。
听说大马勺的老板是小倪子,我找到刘海打听。你找我可找对了,刘海看着我,往草丛里弹了弹烟灰:要说别人我兴许不知道,他,我是太知道了,扒了皮认识瓤儿。不就是小倪子,倪中秀吗?木乡镇大款元老,开始靠刻字印字,后来靠倒松子发了。他媳妇叫大老常,贼膀,跟大老爷们儿似的。小倪子一整就挨揍,见着大老常就像小鸡见老鹰耗子见猫似的,吓得直尿裤子!有一回我在那喝酒,喝着喝着他俩就在后边干起来了,不一会儿,小倪子就捂着脑袋跑了,大老常叼着烟撵到门口,冲他喊:多亏你小子跑得快,不然我他妈的掐脖儿摔死你!那大体格,看着都眼晕。我说小倪子呢?刘海说白瞎了,贼鸡巴精神!
那,他是不是不老实,在外面有人啊?
我估计他不敢,让大老常知道能捏死他,再说,就大老常那大身板,一个就够他忙活的了。
噢,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了?你放什么心了?
老王主任说,你做过会计吗?我说没做过,但打替班行。他说好,穆利要刮小孩,你替她。刘海说,小深的事儿得抓紧跑一趟了,要不让她等两天再刮?真得让小深抓紧回来,你瞅这人手缺得多厉害?连正常打替班的都没有,按理保卫还缺一个呢。这回主任你可得跟上边好好反映反映。老王主任哼了一声:要反映你去反映,我可不添那份堵。刘海说那,等她休完我再去?老王主任说串一下,让小卜顶你,把小王借回来顶小卜。
刚下班,四粉就跑过来,说哥,大萍回来了!让我告诉你,说晚上请你!我说她请她不告诉我,让你告诉什么?你以后少给别人当狗腿子!
晚上打饭时,大萍看了我一眼,神秘地一笑,勺子越过我的盘子,放到另一个盘里。她盯着另一个伸过来的盘子,飞快地说,你妹妹没告诉你吗?我学着她的招术,说她告诉我什么?她说,你先坐那等一会儿。
忙完,她走过来飞快地说,你先到铁路桥洞那等一会儿。
然后,我就在桥洞的暗影里看见她焕然一新地走过来,我抬脚把地上的一堆烟头踢飞了出去。她说,等烦了吧?我说还行,比想象的好点儿。她疑惑地看我一眼,说去哪?我说大马勺。她一愣,说为啥去那?我说为啥不去那儿?她说去别的地方不行吗?我说不去别的地方不行吗?她放慢脚步看了我两眼。我说去哪儿不是送钱啊。她说我告诉我段姐跟倪老板请假了。我说不是为了带她,顿了一下,我说你刚才说啥?你段姐?你俩谁大呀?我看应该她管你叫姐吧?她说我有那么老吗?我说那我妹妹有那么老吗?她说我俩才差不几天。我说差远啦。她又疑惑起来。我说我妹妹可是大实心眼子,比我还实,你以后可多照顾点儿,不然她让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呢。她说你实吗?我说我不实吗?得,别绕圈了,说,到底去哪儿吧?她说,除了那,哪都行。我说好吧,就去那儿了!
在大马勺坐下,点完菜,她来回转了半天眼珠,说刚才我是故意将你的。这回,是我疑惑起来。刚吃了不到两口,四粉说哥,我们倪老板下午也回来了,一会儿要是看见他你敬不敬酒?我说敬,我还想跟他好好喝喝呢。
小倪子来了。他的目光很涣散,好像无法集中起来,又好像太过集中,就像用手使劲儿去攥一把沙子,沙子反而从指缝流了出去。大萍没有,她的目光就像一条弹性良好的橡皮筋,有的放矢,伸缩自如。小倪子端着酒杯,漂亮地笑着,与我碰了一下,与四粉碰了一下,最后与大萍碰了一下,然后,酒杯刚到他的嘴边,杯沿还没挨上他的嘴唇,他的脸就腾地一下红了。与此同时,我看见大萍目光的一端迅速地在他目光的一端点了一下。
今晚我做东,请我段哥段姐,听说倪老板出门刚回来,正好一块儿请了。
哪里哪里,小倪子说,我请我请。
有我段姐在这,以后我天天来找她玩,倪老板不欢迎吗?
哪里哪里,小倪子说,欢迎欢迎。
我说倪老板,妹妹在你这儿,以后你多费心。
四粉说有我哥,还有萍妹妹,我啥也不说就等着借光了!
于是,我们一起把嘴挨紧杯沿,吱地一声,干了杯里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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