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说小也小，于红红竟在城南的盐河边上碰到蔡小菜了。于红红先是闻到了烤山芋的香味。烤山芋真香啊，她好久没有吃过烤山芋了。她看到那个烤山芋的汉子，正往炉子里送山芋。于红红早饭没有吃，现正也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她就准备去买一个烤山芋，就是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女孩子对她大叫一声的。
于红红，你在这里啊！
于红红看到从桥上跑过来的蔡小菜，于红红一激动，心跳仿佛停跳了一下，眼泪跟着就要窜下来了。于红红拉着蔡小菜的手。于红红说蔡小菜蔡小菜……于红红的眼泪真的流下来了。于红红闻不到烤山芋的香味了，她闻到的都是蔡小菜的脂粉香。蔡小菜不知用的是什么化妆品，香味总是占得上风。于红红说，我都要找死你了！蔡小菜说，还说呢，你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这回我可不想让你走了！走，我带你去水帘洞！于红红说，什么水帘洞啊？蔡小菜说，走了你就晓得了！
于红红跟着蔡小菜，走过一条大街，又走过一条大街。蔡小菜一边走一边数落于红红，一边骂于红红。蔡小菜好像知道于红红这几天的遭遇似的，蔡小菜说，你要是早跟我走，早听我话，你就不会在大街上转大魂了！蔡小菜又说，你啊，你啊，你这个木脑壳子！于红红心想，你神神鬼鬼的，没说要带我走啊。
拐了几条大街小街，眼前就是一家大酒店了，蔡小菜说，看没看到，这就是水帘洞大酒店。于红红说，我能去这里啊？于红红有些犹豫了。蔡小菜说，你这么不能来啊？对呀，你这鬼样子，灰汤土色的，肯定不行！你先跟我来吧，见见我们大姐，让她送几套衣服给你，你就变一个人了！蔡小菜的口气里，明显的兴奋。于红红小心地跟着蔡小菜，乘进了电梯，不知上了几楼。于红红走在铺着红地毯的走道里，两边都是一间一间带门号的房子，像是宾馆什么的。于红红人紧张，脚都不敢落下去了。但是，前面有蔡小菜领着，七拐八拐，她就听到了音乐声，还有别的什么声音。这些声音，似有若无的，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于红红跟着蔡小菜走进一间不太亮堂的大屋里。大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脂粉香。于红红抬眼一看，当门的一排沙发上，坐着一排女孩子，这些女孩子就像早晨的瓜果蔬菜，鲜鲜亮亮的，一个赛一个漂亮。她们中有抽烟的，打哈欠的，小声说着话的，还有三个在打牌。包括打牌人，都仿佛在等候什么。屋里很暖和，女孩子们都穿很少的衣服。她们有的看着于红红，面色木然，有的呢，面色呆滞。于红红不敢多看她们。于红红跟着蔡小菜，在一个暗处的沙发上坐下了。蔡小菜说，你坐这里等着，不要乱跑，小心她们揍你！我去喊我大姐来。
不消说，蔡小菜走了片段，又回来了。这回她没有走在前面，而是跟在一个女孩子的身后，从大屋子的某一个门里走过来了。女孩子穿一件黑色的大衣，围一条黑色的披巾，脸色平静，目不旁视，却是一咏三叹地走过来了。
黑衣女孩子还没有走到于红红跟前，于红红就站起来了。于红红认出她了。于红红小声地叫一声，姐……
于红红声音打着颤，她看到她离别已久的表姐了。于红红鼻子一酸就哭了。于红红说，姐啊……
于红红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她看到表姐狠狠地扇了蔡小菜一耳光。
蔡小蔡愣了三秒种，突然大叫道，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跟你拼……蔡小菜扑上来，跟表姐拼命了。
好像从天而降一样，蔡小菜身边突然冒出来两个男人，于红红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蔡小菜就躺到地上了。然后，两个男人每人拎着蔡小菜的一条腿，就像拎着彩色的拖把，把她拖走了。
表姐牵着于红红，像姐妹一样把她引到另一间屋里。这间屋子比那间大屋亮堂多了，也气派多了。这间屋里没有那么多女孩子。这间屋里就表姐一个人。表姐看着于红红。表姐面色平静。面色平静的表姐依然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但是，表姐美丽的眼里转着一圈泪。表姐说，红红，你怎么来啦？
表姐的声音，于红红半年没有听到了。表姐的声音，还像以前一样的好听。
红红啊，这地方你不能来啊，你还回去卖水煮花生和茶叶蛋吧……你怎么会认识蔡小菜呢？蔡小菜说有一个卖水煮花生的女孩子，怎么会是你啊？表姐眼里的那圈泪还在眼里打圈圈。
姐，你不是说去……
表姐打断于红红的话，说，他不是我跟你说的那样……在棉花房里，我跟你说的话……他……没带我去海南……我没去海南。他，他不是……他是个……
他是个什么呢？他一定就是要带表姐私奔的那个人。于红红想等表姐说下去。但是，表姐不说了。表姐没有把话说完。表姐脸上要多复杂有多复杂。表姐脸上要多痛苦有多痛苦。表姐似乎哽咽了一声，把最后的话咽回去了。
表姐的话，让于红红一时没有听懂。表姐的话，于红红是经常听不懂的。但是这一次，于红红又似乎听懂了。于红红发现，表姐眼里的那圈泪，始终没有流下来。表姐眼里的那圈泪，不知转了多少圈，就像有一道拦水大坝，把表姐眼里的泪拦住了。半年前，表姐在棉花房里，表姐的泪，流得多欢啊！
十几分钟后，于红红被表姐安排的两个男青年送出来了。于红红不知道，这两个高大的男青年，是不是就是拖走蔡小菜的那两个人？他们把蔡小菜拖到哪里了呢？表姐让于红红回去好好卖水煮花生，好好卖茶叶蛋。于红红想告诉表姐，水煮花生不好卖了，真的，不好卖了。不是水煮花生不好卖，是水煮花生……但是于红红没有说。于红红知道表姐那没有流出的泪。于红红知道表姐肯定也不容易。于红红听到表姐的声音就像从天外飘来。表姐说，红红，听姐的话，没错，姐迟早会去看你的，相信姐……
于红红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大街上有许多人。大街上还是阳光灿烂。于红红走在人群里，一点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心思。是啊，如果你走在大街上，你能看出一个陌生女孩的心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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