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淙淙-天都想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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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李秀红

    妈妈,亲爱的妈妈,这是讲给你听的。我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尽管您并不了解我,一点都不了解。

    我靠在厕所的墙上,披着旧棉衣,肮脏的瓷砖让我的脊梁一片冰凉。正是夜晚,头顶上的灯泡非常昏黄,烟头上的火光在这昏黄中哆嗦。5块钱一包的中南海,洁白的过滤嘴,烟体上纹路极细,像爸爸年轻时穿的衬衣。我觉得很得体,就一支接一支,暗中比较哪一次的烟灰留得最长。

    块钱在食堂里可以一荤二素然后白生生的米饭随便添。

    水汪汪的夜晚,夜色从潮湿的泥土里一缕一缕地涌出来。我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墙上的镜子。那里面的我和你们看到的我一样,脸形饱满,非常地年轻,和这样瑟缩的冬天格格不入。

    我突然想起可以去听随身听,SONY,银色的,音质很好,看起来十分NB,什么乌七八糟的碟都可以读出来,是我爸爸给我买的,我非常喜欢它。我于是咕噜咕噜爬上床,黑灯瞎火地摸了半天,才猛然想起我已经把它卖了。我把它卖了,只卖了500块钱。我摸着那些辛辛苦苦淘来的碟,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这一哭把她们弄醒了。你每天花样百出还让不让人睡觉啊神经病!她们说。

    老超来找我,我看见他穿了一件蓝色的羽绒服,很旧,但是老超或者是老超的女朋友把它洗得很干净,我于是觉得老超今天看上去很英俊,很像个大学生,甚至比我周围的那些人更像大学生。我于是很高兴,老超,我叫他。他用一种很压抑,很憋气,很人文关怀的语气问我,你是不是给了500块钱给猴子?我说对呀你怎么知道,猴子说想买块效果器钱不够我就给了他,不过我也没多少钱只能拿500……我还没说完,因为我通常都很话多,但是老超突然抬起头把烟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你是猪是不是!猴子把那钱在回归买药他还要了个女的他买个蛋屁狗屎的效果器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他把脸都涨红了。把烟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去,这是我说的。他呆了一下,文文你没事儿吧?把烟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我咆哮,如果这叫咆哮的话。他想说什么,但还是照做了。我看着他朝我走过来,心狠跳了几下,开口说,你借100块钱给我,我想吃肉。

    老超那天给了我200块钱,我拿着钱在后街的馆子里吃了两盘京酱肉丝一盆饭,撑得走不动路。

    晚上接到猴子的电话,他说他很想我,我那不值钱的眼泪就哗啦啦流了下来。

    以上作为叙述的开始,妈妈,这样讲并不希望你原谅,反正这里到处是你,你们的脚印。我只是选择我自己的方式,生活,或者是和你讲我的生活。

    猴子是从农村来的,他们家很穷。他爹是个酒鬼,早死了,他妈根本管不住他,因为他根本就是个疯子,我不是现在才这么说,我一直都这么说来着。他是个疯子,认为全世界都是他的,他背了个破包,装着他的诗,他的画,捏着他妈妈卖猪或者卖粮食的800多块人民币去了北京。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荡到重庆来了,他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我想一定是这样的。他来找他的哥们儿老超,老超人很好,他不是疯子。第一次看到猴子的时候我才刚刚上大学,他就站在老超他们家的阳台上,很瘦,那张脸简直瘦得让人受不了,颧骨高耸着,看得我心疼。

    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他手上有块丑陋的大疤,很不正常颜色很深。我问他怎么来的,他说不想提,我说有什么不想提的,我问你你就该回答我。他扬起头看了我一眼,接着看了老超一眼,说,老超我说了。有次从西安坐火车回北京,身上没钱,蹲在地上饿得头昏眼花。他于是逃票。偏巧那次搞得很严,有几个被抓住的人让列车员用钳子敲破了头,他于是趁火车开得他认为比较慢的时候从窗户跳了出去,结果外面有很多石头,他的手被戳了个大口子,流了很多血,也没钱去医院,后来好了,就留下这么个疤。

    说完他摸了摸他的疤,我就一直看着他,然后我就爱上他了。

    后来,妈妈,我想说的是我和猴子睡了,当然我那时已经不是什么处女了,我上高中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处女了。当然你不知道,你在珠海那么远,你什么都不知道。处女是个什么东西它能证明什么它能给我带来些什么!它屁都不是,现在的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我也这么认为。

    这一切都是个开始。我这20年来一直都有许许多多事情发生,我不喜欢把他们照时间先后在记忆里排个顺序。对我来说,这是个开始。

    我的生活费一直是你和爸给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是每人给一学期。在遇到猴子之前我因为这些不劳而获的钱过得很愉快。我总是穿CONVERSE的衣服,我喜欢穿得很运动的样子。这点妈妈应该知道,因为你每次回来都在问我为什么总是穿得这么宽大。妈妈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胸很平,如果穿合身的衣服大家就会笑我平胸,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除了我恨他们笑我平胸,我想如果再有人这么议论我我会杀了他。这些是题外话,我想说的是有一段时间我没有买新衣服,真正一件也没有。而我一点也没觉得窝囊,你看,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是护短的屁话。

    那时候猴子已经没有住在老超家了,他还没那么厚脸皮。他在南岸租了间房子,他到处托人发表他的诗,尽管他并不认识什么人。我认为,老超也认为,他的诗写得很好,真的。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夜里的南滨路(那时南滨路还不是今天这样这样资产阶级的样子),分别的时候他给我张纸条,说要回去才能看。皱巴巴的,我在公车上就看了,猴子的字写得很好,像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写出来的字。

    那天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想你/想着想着/就把天想黑了。几年后韩东也写过把天想黑之类的句子,但是我只认为猴子写得好,写得我在公车上就开哭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也许可以说,我本身有一种自我折磨的潜质,它一直被我无意识的压抑着,直到被猴子激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有理想,这种偏执的理想让他吃尽苦头。我第一次看到像猴子这样如此安然地置身于痛苦的人。后来我和他住到了一起,他开始组乐队,因为他希望尽量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他每天坐公车去四哥那里练琴。那叫练琴,妈妈,重庆的夏天四十多度,他们在门窗抵死的小屋里流汗流到虚脱,猴子为了省钱,背着我一天就吃几个馒头。我发现的时候只有干哭。我搬去和他住在一起,没课的时候就给他们做饭。我们常常挤在一起下挂面,有时连油都没有,就吃着点咸味。平时在学校食堂我都不怎么吃肉,我跟她们说我减肥,你说我从来没上过90斤我减什么肥房租,吃饭,我们生活在这里必须要钱,他们到处找场子挣的钱只够保养他们的乐器、鼓、音响,猴子还要画画,那些纸、笔、颜料,都很花钱。老超管他哥哥借的钱到现在都没还清。有时猴子会卖他的画,他一点名气没有,六七张画最多卖400块钱。400块钱,那都是他的心血呀妈妈岁生日,我爸忘了给我打电话,等他想起来的时候我已经19岁零17天了。猴子炖了一只鸡,老超、四哥、大春他们都来了,喝了很多山城啤酒。后来他们喝高了居然说起结婚的事儿。大春哭了,他说他妈活不了多久了就想看到他娶媳妇儿抱儿子的样子。老超说,对我们这些人结婚太奢侈,文文不一样,文文是大学生以后前途一片光明文文你要好好读书……猴子一句话也没说,他的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拽着我的手,脸上没有表情。

    后来他们走了,我在那盏25W的灯底下背我的刑法,猴子睡在床上,他轻轻地说,文文,柜子里有东西,19岁的礼物。我愣了一会儿,然后过去打开柜子,里面有个converse的袋子,我感觉血一下就涌到了脸上,也管不了手,哆哆嗦嗦地把袋子打开。是一件白色的T恤,背上用颜料画了画。我使劲地深呼吸,问他,你画的什么我看不懂。他还躺着,说,画的你呀。我就捧着那件衣服,想着他在店里给钱的样子,想着他调颜色在衣服上画画的样子,想得我觉得像有台电钻在我心里呜呜地转,一圈圈散开地抖动,疼得我受不了。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抱住我,我会让你过好的。他说。我动也不敢动,过很久才回答他:你再说一遍。他已经哭得抽泣了,断断续续的,我会让你过好的。他说。我转过身抱着他,咧嘴大哭,我们就这么哭着,眼泪融在一起,声音混在一起,浑身发抖,天昏地暗。妈妈,年轻真好。

    至于又搬回去住宿舍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因为我们发生了一场变故。这场变故实际有两件事。第一件你知道,而且你非常了解,你的丈夫,那个和你一起到珠海去的人,你们应该相爱,至少我希望如此。他赔了,他做生意赔了。你就没有再给钱给我。不对,给过,去年你给了我600,妈,我现在想说,我很对不起你,至于为什么我不想说得太清楚。你也知道我不习惯当面表达。第二件事,猴子他们的乐队解散了,因为猴子得了胃炎,有时会疼得乱滚。

    详细的我不愿意回忆,他老是拖着不去看病,还常常无缘无故发脾气,稍微值点钱的都砸了,包括他的贝司。我怎样和他打架,怎样搬回学校,又怎样和他和好,总之都过去了。我们的钱很不够用,就开始找工作,猴子去给别人洗车,冬天里手上全是冻疮,那双通红的血斑斑的手我一看见眼泪就止不住。我还在上学,学刑法,刑事诉讼法,商法,经济法,学各种各样一点不健全的法。它们目前为止一分钱都不能带给我。我周六周日在德克士打计时工。2块钱一小时。从早到晚直着腰在那台收银机上按来按去,还要满脸堆笑,一个月也不过200多块。有时候我憎恨生活,但更多时候我都在等着将来,我一直相信会越来越好。

    后来就发生了开头那件事儿。接完电话我哭得浑身抽搐,连宿舍那些平时和我极为合不拢的人都吓坏了,生怕我哪口气接不上来就地死去。我从来没有怨过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一点没有怪猴子,我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挣钱,要挣钱和猴子一起生活。

    转机来自于陈倩。我以前好像跟你提过她。她是我们系的,很漂亮,我难得夸谁漂亮。她很有钱,穿的都是only、azana之类很好看的衣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一直当她是千金小姐,就想,如果我是陈倩,就不会这么苦了。但是并不是这样。

    我和陈倩成为好朋友是上期期末考试后。我给她抄了所有能抄的题。我不觉得怎么样,只要老师没逮着,什么都无所谓。但是陈倩觉得很怎么样,她从这事认为我是个好人,她得好好对我,她想帮我。她说她要带我去见几个人。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她的钱都是她老公给的。她叫他老公。是个40多岁的商人,他包下她,每个月给她4000块钱。她说,现在的有钱人,嫌那些小姐脏,大学生又干净又不麻烦,宁愿多花点钱,反正钱挣不完。妈妈,天哪!4000块钱一个月,我会和猴子过上多么顺手的生活!我几乎没有犹豫,我不需要名誉,也不需要贞操,我现在只想有钱,有了钱,猴子就能出版他的诗,甚至开画展,我答应了陈倩。

    我们在大都会和他老公和老公的朋友见面。我借了陈倩的裙子,这样可以让我显得更女人一点,我还穿了陈倩的凉鞋,因为我只有一双converse的黑色布鞋。我几乎以一种兴奋的心情来到大都会,我当时的心情的确是那样,就像一个肩负着历史使命的英雄。我从来没有进过那家以前在我看来是很不屑很资产阶级的咖啡店,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的新人生也许就会来了。

    他们坐在里面,比我想象中要英俊许多,衣冠楚楚,脸上没有一丝猥亵。右边那个,我就叫他T吧,皮肤有一点发白,像被水泡过一样。T非常有礼貌,他接过我的包,帮我挪好椅子,轻声地和我说话,问我喜不喜欢看电影,喜不喜欢吃大闸蟹。连猴子都没有这么温和地和我说过话,我心里简直想哭。

    我们就在海逸开的房,T很温柔,自始至终,我甚至不明白这么温柔的人为什么会和他老婆合不来。就是当天,T给我买了一个TCL3188,说好联络。还让我在大都会里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是我什么都没要,被人包还是要做自己。

    妈妈,你知道了吗?我被人包了,可是我不觉得可耻,他每月给我3000块,我只需要每周六陪他,他从来不会像猴子那样骂我,他尊重我,还和我谈他生意上的事,我因为学法律所以会给他一些建议,他很高兴,夸我有头脑。我很喜欢他。但是,我想告诉妈妈,告诉所有的人,我爱猴子,我爱他,就爱他邋遢的性格,瘦骨嶙峋的肩,爱他睡觉时总牵着我的手,爱他阴着脸死死地看着我,他从没说过他爱我,但是我从没想过会离开他,在这个世界上我和他相依为命,我现在什么都是为了他。我这残缺的青春,我必须,非得,不能不,和猴子一起承担。

    这突然的富有,让猴子很怀疑,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妈又发了,看咱俩运气多好!他阴沉沉地看着我,问,是吗,真是这样吗?我说,不然还怎么,天上掉钱哪?他呆了一会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作决定之前总要发很久的呆,但是,我没想到他接下来居然把头直直地撞向墙,一下,又一下,血就一缕缕地流下来。我抱着他,猴子,你这猪,脓包,你狗日的想干什么他说,我老拖着你我还拿你的钱去买药我真他妈不是人,我还是人吗?我什么都靠你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们分了算了分了算了可是分了我又怎么补偿你我又怎么对你好……他嚎叫着,挣扎着,像受伤的野兽,我能做的只有抱着他,随他的挣扎而挣扎,心里一片狼藉。妈妈你说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什么?两个人总伤害自己来成全对方是为了什么?爱和生活又是什么和什么每周开着他的别克到学校来接我。我知道他们在看我,可是我就是要做给他们看,我提起裙子跨上车,简直像一个有钱人的太太。是的,周围或不周围的人开始知道这件事,他们开始看不起我,当面,或者背地里议论我,我成了她们眼里的贱女人,一个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贱女人。宿舍里那个一直和我弄不到一块儿的女的,有一天把我的唇膏面霜眉笔之类全扔到了厕所里,她说,你还缺这些啊,叫你那个男的再给你买呀妈妈,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的歧视或者捉弄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坨屎,他们怎么样说都不会改变我,我不会被改变,我要的是我的生活,或者说,我和猴子的生活。

    猴子不知道,他从来不问我周六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去看他。只是他不想要我的钱,他不要我就塞给他,他就发火,但是我还是要给他,因为他有了新乐队,他还有胃炎。

    星期五,T照常来接我,我走到门口就会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别克。我对车里的T微笑,很优雅的,很愉快的样子向他走去,刚走到车门前,有人一把抓住了我。

    我再熟悉不过的,那张瘦得让人心疼的脸,狭长的眼睛,哗哗耸起的颧骨,是我哭着亲吻过的地方。

    在车里没有反应,这空间里现在就只有我和猴子,我们互相看着,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就像这世界此刻昏死,只有我们还不可思议地活着。我明显感到他在发抖,抖得我七孔发烫。他从兜里掏出一张交通银行的卡,放在我手里,扬起嘴角,竭力做出笑的表情,他说,我都存着呢,想有一天,可能,你会答应跟我结婚……真是……有点可笑是吧……怎么会……说什么呢,结婚……他开始语无伦次,然后转过身,跑,他是用跑,他跑了。直到他跑了很远,我才发疯似的哭起来,提起裙子去追他,他跑得快极了,我又穿着尖头的高跟鞋,我把鞋扔了,光着脚,从来没有这样跑过,我的感官里就只有我的心在紊乱地跳动,我要追上他,无论怎样我要追上他!可是他还是跑了,不见了,车流,人群,来来往往,世界没有昏死,它一如往常,只是猴子没有了。

    我光着脚站在街上,像置身于一条汹涌的河流,水流湍急,腥臊的波浪一批一批向我压来,而我渺小得近乎于可笑,根本来不及抵挡,就被纠缠到窒息。

    把我带走了,我看着走在我旁边的他,他的脸像被水泡过一样,甚至有一点浮肿。我就看着他,慢慢地想,他是谁,他怎么在这里,他跟我是什么和什么……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车里了,我说,我们走吧,先去买双鞋,然后去吃……回去吧,他突然开口,我觉得似乎有一个世纪没听见他说话了。我把你送回宿舍,他踩油门。我说,你不要瞧不起我,也不要同情我,所有的都是我自己决定的,我觉得正确才做的决定。他不接我的话,自言自语地说,洗个澡,不要到处走……我进门的时候,宿舍里只有两个人,她们对我笑,笑得极为妩媚,哟,不是出去约会吗,这么早就回来了?我没力气搭理她们,只觉得口干舌燥。今天怎么样?刺激吗?鞋都弄没了?还是她们阴阳怪气的声音。我迷茫地抬起头,看到她们的脸。然后,我突然明白过来,我说,是不是你们告诉猴子的?说,是不是她们再次微笑,你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知道呀?叫猴子是吧,怪可怜的,又穷,还提了只卤鸭子来,我们早点告诉他也是为他好……我定定地看着她们,问,那只卤鸭子呢扔了!我们想你在外面大鱼大肉的,还稀罕那鸭子妈妈,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我到今天才真正发现这原来是首诗,我跪在楼下的垃圾堆里找那只卤鸭子,我看见垃圾堆里有很多用过的卫生巾,肮脏的暗红色,我看见很多方便面的袋子,巧面馆,统一100,我使劲地翻,都是我们亲手用的东西,怎么到这里就这么恶臭并且不堪入目,熏得我眼泪流进了线衣,湿漉漉的很凉。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我找到了那只卤鸭子,装在家乐福的袋子里,痛苦地闭着眼睛,它很香,在那些恶臭的垃圾里分外香,酱黄色的皮,散发着芝麻味道的香油。

    我把它捧起来,贴在我的脸上,久久地贴着,那柔腻的触感,我绝望的哭声,就像我的生活,此刻正无比真实地包围着我。我第一次在痛苦面前屈服。

    我和猴子住过的,南岸的一间居民房,墙上画着猴子的画,我看不懂,我一直看不懂他画的东西,他在画的中间写着他的诗,我们都在跑/跑得很快/你说,你跑起来很痛/痛得厉害/我说,这年头谁都痛/都痛/那天我们一直跑/直到你走/那天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想你/想着想着/就把天想黑了。妈妈,写到这里我又哭了,我开始清楚地记起猴子,那样瘦,肩上全是骨头,锁骨高高耸起,平坦的胸膛,下面是肋骨,一根根全看得见,细瘦的手臂,手指会画画,会弹贝司,会做饭,会抚摸,尽管那抚摸今天想来每次都伴随着颤抖,猴子,活生生的猴子。他已经在那天以后不知去了哪儿,连老超也不知道。让我每次想起他,都想去死,可是我连死的勇气也没有,我苟且地活着,甚至想,他走了,说明他是爱我的吧。T再也没来找过我,陈倩说他去了香港,我想不会是这样,他没有走,就在重庆,只是他把我炒了,玩游戏嘛,玩真了,玩麻烦了,就没有意思了。

    这就算是结束吧,妈妈,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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