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你—走不了了!”小山本言辞中有些闪躲,“佐腾大佐让我带王师傅到军部,有事情要与你商议……”他的脸上交集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是内疚,是愧疚,是妥协,是无奈。
“可是,我的茶?怎么办?”王章焰指着货舱里的茶叶问,“日月岛上的领事们还等着这些茶呢!”
“茶可以走,你只能——留下!”小山本指了指林志雄说,“货款你可以委托志雄君代收……”
“这……”王章焰几乎要乱了分寸。他觉得自己就是那片突然被扔进滚烫炒鼎里的茶青,鼎下的火恣意地舔舐着他。他没有翻身的机会,快要被烤焦了。鬼子又从货舱里网出几箱货物丢上船板,“啌啌啌”“咣咣咣”,每一下都撞击着他的心。他的目光越过林志雄,抛向岸边。他突然有了主意。他故作怯怯状,小心谨慎地对小山本说:“要不,我让伙计替我过去?”小山本未做多少思考,点了点头。王章焰朝着岸边一招手,张永飞挤出人群跑上船。恰在这时,城中突然响起密密的枪声——“砰—砰—砰”“突—突—突”,鬼子们被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地住了手。他们一致朝着枪响的方向看,又一齐望向小山本。小山本岿然不动,犹如僵化的石雕。“隆—隆—隆”,炸弹、手榴弹之类间歇着炸出巨大的声响,也在石雕的表面炸出裂痕。裂痕里涌出不安,渗出紧张。日军的紧急集合警报刺耳地从上空压下来,裂痕继续堆积,堆积。
有个人急匆匆地跑上船。是那个肥头翻译!噢,不,不,是秦钟!秦钟跑到小山本跟前,趴在他耳朵旁嘀咕了几句,铁一般的冷意漫过小山本的脸,裂痕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小山本冲着货船喊了几句,鬼子织成的网又迅速在他身旁聚拢成两个长串。王章焰知道货舱里的秘密是保住了。他泰然自若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张永飞说:“帮我把这张纸拿给陈老板!让他帮我转给王老板,就说我临时有事无法上日月岛了,改日再聚!”
“这是什么?”小山本抢过那张纸条,展开在手里。
“1850-44-1925-67-2203-64-0359-69
1825-67-1908-98-2229-72-0423-72
1850-44-1925-67-2237-68-0415-75
……”
“是不是觉得非常眼熟?”王章焰指着纸条上的数字说:“这不就是你父亲记的我们茶王的密码?只是时间和次数不大一样罢了!王老板也是一直对铁观音的制作非常感兴趣,非要我告诉他一些秘诀,没办法,这种时候又不可能有机会当面手把手地说得非常仔细,只好告诉他这样一些机械的数据……多少是个参照……”
小山本立马看出了差异。他指着第一行和第三行的前半部分问:“我父亲记的数字里似乎没有一个是相同的,你这些怎么会有重复的?”
王章焰非常认真地研究过自己记录的数字后说:“我曾经试验过两批茶同时摇青,摇同样的次数……”他郑重其事地指着出现相同数字的两行继续说,“前两遍按着同样时间点和同样次数勉强还行,到了第三遍就无论如何相同不了。所以,你看,到了后来就完全不同了……这就是铁观音的无穷变化和无限可能性……”
小山本来了兴致,听得入了迷。秦钟焦急地回望越来越密集的枪炮声,不停催促着小山本。
小山本带着迟疑和不甘愿将纸条还给王章焰,冲着两串鬼子用力向后一摆手臂,两串鬼子涨潮般涌向岸边。王章焰边折叠着纸条边补充道:“希望多少对他有点帮助……”他把纸条重新递给张永飞,“请一定转告王老板,铁观音就像一首歌,铁观音的密码并非一成不变,有时,它就是个游戏而已……”
一组牵涉重大军事机密的密码就这样从小山本眼皮底下,在他手上,堂而皇之地传递过海。王章焰随着小山本和秦钟下了船。船开走了,远远地从海上飘来一阵闽南语歌声:“滚滚滚,大家起来拍(打)日本!阿兄做先锋,小弟做后盾,拍甲(打得)日本鬼仔变作番薯粉……”
天还未亮,王章焰却从未如此强烈地盼望夜晚的来临。他的心就像焙笼上的茶叶,烫烫的,香香的。他的脚步从未有过如此的坚定有力。他的眼前早已是霞光万丈。霞光里,王家的三兄妹在茶园里玩着猜暗号的打仗游戏。王印青连续比了两个4,王柔青清亮的嗓子唱出“发,发”,王邀青就“轰—轰”地做出发炮的动作,印青和柔青直接倒地装死。王印青先比了个6,再比了个7,王柔青唱出“拉袭,拉袭”,王邀青就端着一把木枪来袭,次子和小女儿顿时尖叫着乱跑……
18:50,19:25,这是两个多么美好的时间点!王章焰几乎要笑出声来。他用力揉了揉眼睛。这不是梦!他清楚地看到,霞光里,黎明已经一点点漫上凤凰岛的海岸,满世界都是茶树上新长出的芽,嫩嫩的,绿绿的,带着阳光的色彩。
责任编辑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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