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海燕小说两种·疑前科-录像带的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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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北京的租屋,德青不在。吴昊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好门,在电脑上打开录像,他心怦怦跳着,浑身的肌肉都抽紧了,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盯着显示屏,生怕有什么不堪入目的镜头:录像的主人公是一位瘦高、衣服肥大,有点飘飘的女子,她穿了淡蓝色、小白猫图案的睡衣半躺在床上敲着笔记本电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面带喜色,那样子是在赶什么稿子吗?举个冰激凌,边吸边若有所思……冰激凌的碎渣子掉到睡衣上,又跌落到薄被上,被子的花色是鱼肚白底撒碎粉与黄相间的小圆点,连床罩、枕头共四件,是昊天的二姐送的;她抓起床头的电话,按了键,说了好长时间,可能给她父亲打电话了,她习惯在晚上洗漱后躺床上,给她父亲去电话,汇报一天的工作,父女俩互问,吃什么饭了,等等……镜头最多的是:她拿本书或杂志在看,睡前看书是她的必需,有次,她和昊天说:“晚上看书,就像消夜,不看睡不着。”以书为消夜的妻子杜美没有任何引起吴昊天生疑的举动……这个监控器,只能探到发生在卧室的一切,他不在家的日子,除了妻子,没有人在卧室出现。而且,杜美已经和他说了那次流产的事。看来,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吴昊天内疚着,暗暗责怪自己的卑鄙。

    那一刻儿,他下定了决心,以后要一心一意对杜美好,不再胡乱猜疑她。

    昊天在北京租房子作画,小饭馆吃饭,和朋友相聚喝酒,出去写生打车等等。消费是很高的。他除了创作还临摹一些花草,交给画商去市场上卖。名曰“以画养画”。他临的牡丹富贵图,很受一些“附庸风雅”的人追捧。一幅八尺开的画,大约用三天多点时间,能卖到上千元。收入也算可观,可昊天从心底里不愿临这样一些画。他打电话和杜美说:“老婆,那不是艺术,临得多了会坏手,懂吗?”

    匠人和艺术家的区别,杜美懂。所以,杜美说:“你安心创作,我把咱们的工资全寄给你,只留奖金就够我用了”。昊天没有北上时,在县文化艺术中心当创作员。离开后,好长一段时间工资照发着。

    吴昊天听到妻子通情达理,乐了。说,“你干脆辞职来这儿,我们夫妻一起有个照应。你如果肯来。我情愿每月作一个星期的匠人。”

    杜美想过,这是个有些两难的问题。《周末文艺》开播时,她激情洋溢地代表员工发言,和台长许立扬、主持王晓玲等人一起拍了照。三年多过去了,照片上的人已经今非昔比、或多或少改变了模样,但它却作为杜美从事电视媒体“员老”级的见证,一直在办公桌玻璃板底下压着。她的青春,她的才识,她的大好年华都交给了它,有些舍不得一走了之。可每想到她记着许立扬那些不为人知的经济账,守着这份秘密总怕有一天会出事,她又想立刻走得远远的。

    “适当的时机,我辞职去吧,长期分居两地肯定不行。”杜美在电话里表明了态度。

    “那我看看,有没适合你的工作。”吴昊天很兴奋,主要是,他已经积了一笔钱,有底气了。

    决定了辞职,杜美心里却被这个问题搅得乱麻一团。吴昊天对艺术的真诚、激情,多少年来一直感动着杜美。但她下不了决心跟他去过那种漂泊无依的生活。还舍不得离开亲友们:父亲、弟弟、桂姨、王晓玲、陶丽蓉、王文……想到如果不能常见到这些亲切而熟悉的面孔,心里就难过。爱昊天是纯净激情的;依恋王文却是带了人间烟火味儿的,这和一般女性选丈夫和情人的标准正好南辕北辙。神秘、浪漫、怦然……肉体的男人女人们抵挡不住如此的诱惑,才有了情人这一劫。杜美灵性敏感有足够的情商资本,她选了神秘、激情的昊天作为俗世的日子;却对烟火男子王文保留着深深的依恋,这或许是女人杜美的悲哀之一。日子一天天在她的迷茫徘徊等待观望中拖了下来……

    白天还好说,不是采访泡会,就是留在办公室编稿,忙碌而充实。只是到了晚上,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家时,便倍觉虚空。娘家本来很近,在杜美大学毕业那年,生母脑溢血去世。体态娇小说话温吞吞的母亲在活着的时候并不特别娇宠杜美,嫌杜美开灯读书耗电;削瓜果皮浪费;衣服换得勤是小资……敏感的杜美常在心里埋怨生母,嫁了昊天以后杜美很少回去。可母亲猝然去世之后,她还是很想念她。以至于,温婉的桂姨进门,接替了母亲的角色,对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杜美感激桂姨,却见不惯她和父亲有什么亲热举动,更少回娘家了。

    生性敏感造就了杜美的多心眼儿,她一般不主动和人结交,下班独自回家,晚上懒得做饭,多是吃中午的剩饭。有时候几块糕点,一袋酸奶便算作晚餐,连自己也觉得是亏待了自己。带着一些委屈的情绪打开电视,调到公共频道,“北城新闻”中正好有马庆新的图像,领着人在基层检查行风建设,杜美看他挥动手势的样子,猜想他又在引用毛主席的诗,不知是《送瘟神》“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还是《反第一次大‘围剿’》“……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因为常和陶丽蓉闲话,听陶丽蓉说:“庆新最喜欢《毛泽东诗集》。精装的、普通版的,他见了就买。读的时候都要洗净手。”听得次数多了,杜美便在没事的时候,翻看了几首,并且还默记了几首。但她不是那么喜欢这些诗,觉得口号语气重,不能有感性上的呼应。可能这就是代沟。

    看完新闻,冲个澡,躺床上,抓起枕边的一本杜拉斯着的《塔吉尼亚的小马》,随手翻,“‘所有的爱情,都是一种爱逐渐消失的过程’,这的确是深深的无奈,然而,最深的痛楚莫过于曾经相爱的彼此都意识到这样的无奈终究是一种必然,或许,正如雅克所说,‘世界任何一种爱情都不是完美的爱,谁都无能为力’”……正读得入迷,昊天又有电话打来,开口就问:“老婆,谁和你在?”

    “谁会和我在?黄脸婆一个。”杜美有些不悦。

    “你猜我今天碰到什么好事儿了?”昊天声音里透着亮音,一点儿都没注意妻子的不满情绪。

    “猜不出来,什么好事?”

    “那位台湾画商出资,要帮我在美术馆办个人画展。”

    “他那么好心,可有附带条件?”

    “人家只是欣赏我的画。画展结束后,全部带回台湾收藏。”因为激动,昊天语速更快。

    “他给钱吗?”杜美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这个很俗又很实际的问题。

    “一幅八百。主要是人家帮办画展。你知道美术馆办一次画展要多少?至少也得十五万。还不包括请记者的费用,发的红包和纪念品。如果画展办得成功,能有更多的人欣赏我的画,会给以后的发展带来更多的机遇。钱不钱是小事。你帮我拉的赞助怎么样了?我准备同时出个画册。”这就是吴昊天。刚说了钱是小事,又让老婆拉赞助。

    杜美也不见怪。她一直当丈夫是“天才”。而天才都是有些怪毛病的。杜美告诉丈夫,高速公路管理站给了两万。另有种子公司和一家煤矿全是陶丽蓉帮联系的,已经打了招呼,没顾上去,前段时间,陶丽蓉家发生了好多事,有些不好意思和她提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咱们不是邻居嘛。给她些回扣不就行了?”昊天满不在乎。

    “什么回扣?人家会要?好像人家帮忙是为了回扣。真是的!”杜美莫名地火了。

    “老婆,别动气。长皱纹。算我说错了。你看着办。”

    隔了这么远,杜美也懒得和他计较,遂解释说,陶丽蓉只不过是爱惜人才。咱这儿真正懂画,真正坚持数十年作画的人不多。你这几年在公益活动中捐赠了不少画,有些影响。她看你是个人才,才肯帮你的。老天可以作证,杜美说的全是真的。有一点她不想明说,那就是作为电视台的资深记者,又负责“周末文艺”栏目版,在北城很多人特别是很多文化人眼里,杜美也算个人才。

    陶丽蓉一向是把杜美当人才的。曾在好多公开场合提起过。陶丽蓉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俗,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爱慕虚荣,但她本性善良,历经岁月烟尘从未改变。所以,杜美对她的感觉是:友爱多于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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