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孤独的小野鸭笨拙地划着水,间或呱叫几声,游到了岸边。它开始往岸上爬,可哧溜溜滑下去了,接着又往上爬,又哧溜溜地滑下去了,连着滑倒三次,第四次才爬上岸来。
树林里扬起一阵热风,杨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小鸭子戛然止步,缩起头来前后瞅了瞅,然后小心翼翼地朝前迈着步。地面旋起的干树叶,打着圈儿碰在树干上,随即又滑落下来,在树底下形成一个个大圆堆。如来时的迅速一样,疾风很快消失了,杨树叶又如往常一样微微晃动起来。
马灿领着马柱从河堤上下到岸边,找到来时坐过的那块青石板,两人躺了上去。
“哥……”
“咋啦?”
“我饿了,”马柱已经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歪着头问,“咱们甚时候回去?”
“先玩一会儿怎样?”
马柱点点头,高兴地用脚掌拍着石板,发出一阵啪啪声。
“马柱,刚才强哥回来说,升六的哥明早让你去他那里,你愿意吗?”
马柱张开血瘀的嘴唇微笑着,突然又把笑容收敛了回去,莫名地盯着马灿,眼里涌出了泪花。他说:“哥,你不想要我了,哥?”
马灿伸出左手抓住了马柱,手指痉挛似的一阵抖动。
“你还记得升六吗?”
马柱摇了一下头坐起来,脸上的五官因为夕阳的照射,显出模模糊糊的土黄色,他一动不动地俯视着马灿。
“就是他哥升五,双塔镇最大的煤贩子,想要他妈的……”马灿抑制不住了,哽咽地哭起来,“为他弟弟报仇,要亲手结果了你。就在刚才,升五收了三哥的二十万块钱还不解恨,说非要亲手结果了你,他才放过三哥和我……”
河水哗啦哗啦地响了几声,一条大青鱼翻滚着露出白色的肚皮,带起几根深绿色的水草,瞬间又沉入水底。网格状的水面好像被扯开一个磨盘大的洞,没一会儿功夫,洞口就晃晃悠悠地长在一起了,水面又恢复了原来的网格状。
“我害怕,哥,我觉得这里不好,咱们离开这里吧?”
“现在不行,马柱,事情还没弄完,咱们的钱还没挣到手。你知道,三哥是咋说的吗?他让我把你送给升六他哥,他再给我五万块钱,那样咱们就能买个小货车拉煤了,就可以当煤贩子了……”
“我也想开车,嘟嘟嘟,跑得可快了。”
“我知道,我会让你开车的。可他妈的你……”马灿突然急躁起来,“你不知道你有多大的劲吗?升六让你一掐就掐死了,我们咋办?我这辈子真他妈的倒霉,没有被你吃死,现在好了,也要被人家弄死了。”
马柱一脸的惊恐,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大手,过了好一会儿又嘿嘿笑起来,“像上次那样,人家要打你,我就帮你,把他抓住了……”
“你他妈的知道甚呀?”马灿恶狠狠地用右手挥了一下,“刚才强哥悄悄告我说,升六他哥可不是人养的,别说咱俩了,他妈的他敢晃着刀把矿长堵在屋里,你说他甚事干不出来?还有三哥,咱们要是跑了,不光得不到他的五万块钱,还会把他的厂子搭进去。”
这时,夕阳收起了最后一抹红,夜幕沿着水面铺展开来,慢慢移动着,铺满了整个河面,接着向树林袭来,一会儿工夫就包围住了树干和树梢。麻雀子和布谷鸟此起彼伏地叫着,有一只野兔唰得一声贴着地面跑过去,枯树枝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马柱还在俯视着马灿,他脸上的五官已被夜幕笼罩了,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发出微弱的光。
“我饿了,哥。”马柱说,“咱们回去吃饭吧?”
“老天爷,”马灿大叫一声,“马柱呀马柱,你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为我想想?我他妈的还有好多事要办呢!”
“咱们是不是快有钱买车了?”
“老天爷,我要疯了!”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开车的,你总担心我会惹事,可我真的想开车……”
“是的,咱们快有钱买车了,”马灿喃喃道,“先买个小的,拉煤,卖煤,跑码头,也成个煤贩子,可你咋办?你到了升五那里,他还不把你的心挖出来当酒肴吃了?真他妈的,这个狗娘养的甚事都干得出来,听说去年把他的妹妹上了也没人敢管,现在还在上。他妹夫都当乌龟了,还死心塌地跟着他干,这个畜生,狗娘养的人渣!”
“我害怕,哥,我不想去他那里。”
“放心吧,哥不会把你送过去的,可不去又该咋办呢?还有三哥那边,他正等着你呢。”
热风缓缓掠过树林,树梢轻盈地舞动着,热风经过水面时,把网格状的水面吹得皱皱巴巴的。那只落单的小野鸭不知什么时候跑来的,呱叫了两声,把马灿吓了一跳。马柱忽闪着大眼睛俯下身子,把小鸭子端在手掌上,轻柔地抚摸着它的羽毛。
“你他妈的还有闲心摆弄它?快扔了!”
“哥,它一个人挺可怜的,咱们把它带回去吧?放在三哥的鸡窝里。”
“把它扔了,你他妈的听见没有?”
对于马灿的愤怒,马柱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夜幕中他看不清马灿的脸,但他感觉得出哥哥生气了,就悻悻地把小鸭子掷了出去,小鸭子凄厉地呱叫一声,一头栽进黑乎乎的水里,随即又浮出水面,惊恐不安地呱叫起来。马柱咕哝了几句,在青石板上躺下了。
“马柱,”马灿说,“我想起一个法子来,我带你去找咱爹娘吧,他们专干收钱的活,你去了向他们再要点,咱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回家买车贩煤了。”
“真的,哥?”
“我带你去,咱爹咱娘刚从阎王爷那里来了,现在正在水底下呢。”
“我不会水呀,哥?”
“我们划船过去,到时你抓着撑船的竿子,拿到钱后我再把你拽上来。”
“可我害怕,哥?”
“我不走,就在船上等着你。”
“这么容易哩?”
“以前他们没来过这里,现在来了,咱们得抓住机会。”
不远处的桥底下,一只破破烂烂的小渔船躺在那里,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跟前,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子连着船头和岸边的小树。马灿让马柱把树干掰断,抽出链子,然后两人上了小船。马柱笑嘻嘻地抓着船帮,小渔船摇晃起来。岸边不远处,双塔煤矿的灯塔发出昏暗的光,模模糊糊传到了这里,矸石车又叮叮当当开过来,响声依旧不紧不慢,清脆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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