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振兴如此出息,包贵堂自然没有不高兴的,可心里却又咋也想不过一个理去:不就是写两篇文章吗?政府咋就给这么大光荣?那么多工人做一辈子工给国家创造那么多财富,那么多农民种一辈子地给国家打那么多粮食,又该咋说?前三十年看父爱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很多人见了包贵堂都要夸说几句,有福气呀,养了个大名鼎鼎的作家儿子呀等等,这时的包贵堂就总是嗯啊着不大接话。大名鼎鼎就有福气?包贵堂摇摇头。人活一辈子不易,多少坎?多少难?啥大名鼎鼎?顺顺当当就行。
市里主管宣传的詹副书记亲自接见包振兴,鼓励他再接再励,为徽城精神文明建设作出更大贡献。当詹副书记知道包振兴是包贵堂的儿子时高兴地说:“包贵堂就是你爹呀!这酒猫子,出息了个作家儿子!回去告诉你爹,他得请我喝酒!”原来这詹副书记曾经是钢厂党委书记。包振兴回家把詹副书记的话一说,已经退休了的包贵堂立刻说:“不假!你爹当劳模时那大红花就是他给别上的。”说着就张罗包振旺买酒备菜,准备着请詹副书记。包振兴说:“大大,人家随口说说,你别当真。”包振旺也说:“就是,人家是咱徽城不数二也数三的大领导,能到咱家来吃饭?”包贵堂生气了:“你们知道个屁!老詹搁厂里那会儿哪天不是在食堂和工人一个锅里捞稀稠?”说着便往外掏钱。包振兴说:“大大,我有稿费。”包贵堂掏出几张票子递给包振旺,黑着脸说:“我不稀罕你那稿费!”包振旺第二天提了两瓶徽城大曲送来了说:“大大,我先把酒买下了。菜好办,詹书记一到我立马整齐。”话里自然有詹书记不一定来不来的意思。包贵堂瞅包振旺一眼,嘴唇动了动,终于啥也没说。
都知道市里的詹副书记要来包贵堂家吃饭的事。冯寡妇说:“大哥,你不能这么闲坐着?你得把屋里拾弄拾弄!还得添几把椅子才是。”包贵堂说:“拾弄啥?他是来喝酒的,又不是来检查卫生的。”赵百顺说:“老包,詹书记来了你准备给他说点啥?”包贵堂愣怔了:“说啥?又不是开会,还得准备发言?喝酒呗!喝到哪说到哪。”赵百顺笑笑说:“老包,我琢磨着哇,咱老百姓,见领导一面不易,别白见了,得趁这机会给领导反映反映基层情况不是?”包贵堂问:“反映啥情况?”赵百顺伸手一划拉:“你瞅瞅咱这院,原来规规整整,七六年一搭防震棚,一家一个样,都快成破烂市了。如今也拆不了了,孩子一茬茬都大了,就在这防震棚里结婚成家了。可也不能老这样下去哇?说话就十年了,政府得有个考虑是不是?”包贵堂看看早已熟视无堵的一间间参差不齐的黄泥小棚屋,半晌说:“也不知老詹他管不管这方面的事。”赵百顺立刻说:“这我知道,他不分管城建,可他能把咱的意见带到市委常委会上去。只要他在那会上说一句,比咱在底下瞎叨叨一年都管用。”包贵堂看赵百顺一眼:“你知道的怪多,老詹来了你就直接给他说吧!”赵百顺笑了:“包大哥,你叱弄我。我说下一海碗也赶不上你挑一筷子呀!”包贵堂微微一笑:“来了再说吧!”赵百顺说:“你得放心上,别到时候忘了,我这可是为大伙儿。”
不知道詹副书记啥时候来,包贵堂怕错过了,连人民公园都不敢去,老在家候着。有时候去买个东买个西的也得给冯寡妇打个招呼,冯寡妇便说:“没事,你去吧!詹书记一来我立马喊你。”包振兴去外地参加笔会活动回来,见父亲怎么改变了生活习惯?老在屋里猫着了?便问他怎么不去公园了?这个月没月票吗?包贵堂吭哧半天才说:“你不说老詹要来吗?”包振兴哭笑不得,那么一个粗粗糙糙的铁匠父亲老了老了咋还变了?包振兴悲悯地看着父亲,半晌,把公园月票塞到父亲手上说:“大大,你还上你的公园遛达去,别管谁来谁不来,你该干啥还干啥,该咋着还咋着。我一天到晚在家里,詹副书记来了我自会去喊你。”
包贵堂到了人民公园,一个年轻的守门人告诉他他拿的是上个月的票,过期好几天了,不让进。小伙子又不大会说话,包贵堂又正一肚子火,两个人便在大门口呛呛起来,可巧让还在花房拿补差的包由昌碰着了,这才解了围。包由昌让包贵堂去花房喝壶茶消消气,包贵堂一路上还是气哼哼的,并没有注意自己跟着包由昌往哪里走,待坐下来以后才想起咋就跟着包由昌来了呢?两人虽说一个院住了多年,可从来就没有多少话说,更没有这样单独相坐的事,心里不觉有些别扭,待要站起来就走,又觉不大好,只好就那么尴尴尬尬地呆着了。包由昌泡了杯杭菊转身端给包贵堂,包贵堂忙欠身接过来。水有点烫,包贵堂啜了一口没品出啥味,心里还气着刚才的事:“那熊孩子是哪来的?俺咋没见过?”包由昌轻轻搓动着两只硕大的核桃:“顶职的,他爹就是扫园子的老吴。”“吴大条帚啊!”包贵堂说,“这熊羔子,咋没一点儿他爹的德性!”包由昌说:“如今的年轻人嘛。”话到这里就断了。包贵堂只好端起杯子喝水,这才喝出菊花味儿来。包贵堂不习惯这味,吐掉嘴里的菊花说:“老包,你咋喜欢喝这玩意儿?”包由昌说:“这好,清热,败火。”包贵堂说:“你就从来没喝过酒?”包由昌沉吟一下说:“年轻时喝过,误了事,一咬牙,戒了。”包贵堂说:“那时候能喝不少吧?”包由昌一笑:“早先的徽城口子还记得不?半斤八两,也就是一气儿的事。”
包贵堂怔住了。早先的徽城口子包贵堂并没有喝过,但他听说过,看见过,他知道那黑釉的小瓷坛子酒可不是小家小户人喝的。包贵堂有点儿不大相信地看着包由昌,他看见包由昌眼里有点亮亮的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随即便消失了。包贵堂看着包由昌手中转动着的两只大核桃,忽地想起那年冬天夜来的一幕,过去这么多年,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有啥忌讳的呢?包贵堂便不由得想提提那个话头说点啥,可抬头看着包由昌高眉骨下的两眼后却又不知道这话头该咋提又该咋往深里说了。两个老人就这么默默无声地对看着,他们谁都没有开口,可谁都能听见对方心里的话:你不是三只大核桃吗?那一只呢?我知道你都看见了。你也真够胆大的,敢从老虎嘴里偷食。那不是饿的吗?你就不怕俺检举揭发?你不是那种人。你咋知道俺不是那种人?我就知道……
这时冯寡妇突然在花房门口出现了:“哎哟!包大哥,俺满园子找遍了,你跟小龙爷搁这聊大天来!麻利回去麻利回去!詹书记他来了。”包贵堂一怔:“老詹他……今天来了?”“来了!来了一大帮子!……”包贵堂茶杯一搁站起来就走,边走边生气地说:“我说搁家等着吧?三儿硬让我上公园来……”冯寡妇跟着往外走几步又忙忙转了回来:“你看我这人!顾了东就忘了西。小龙爷,你也得赶快回去。”包由昌说:“咋了?詹书记也要见我?”冯寡妇说:“不是,是来起回来了。”“啥?来起回来了?”“就是来起回来了。娘来!俺都不认识他了。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詹书记就是陪着他来的。小龙爷,你还愣怔啥?来起一来就问你!你还不把那壶放下走?”包由昌顿了顿说:“你先回吧,我就去。”冯寡妇说:“你可快点!”便匆匆走了。包由昌慢慢把壶嘴送到嘴边,长长吸了口茶,轻轻放下壶后又默默坐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站起身……
包贵堂没听清冯寡妇后边的话,赶回家便吃了一惊:咋满登登一院人?打眼一扫,包贵堂立刻就看见了中心点的三个人:一个是儿子包振兴,一个是一位西装革履胖乎乎的年轻男人,还有一个就是老詹书记。其他的人都松松地围在他们身边。包贵堂见儿子正嘻嘻哈哈说着一件什么事,那胖乎乎的男人便哈哈大笑,还一个劲拍儿子的肩膀,在一边陪着笑的老詹倒像个配角。包贵堂喊声“老詹”便挤过去,可没到跟前就被一个便衣生硬地拦住了。那西装革履的胖子扭头看见包贵堂,立刻兴奋地走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包叔!您还认得我吗?”那便衣立刻知趣地让开了。包贵堂瞅着这胖子愣怔了半天。詹书记这时便走上来说:“老包,这是大名鼎鼎的香港博爱集团董事长范仲元。”胖子哈哈笑道:“包叔,我是来起呀!”“来起?”包贵堂眯起眼睛打量着,好半天才叹口气摇摇头,“真不敢认了,你走的时候又黑又瘦,这会儿倒是又变回你小时候的模样了。”范仲元笑嘻嘻地正要说什么时忽然顿住了,两眼直愣愣瞅着大门口……
一身灰绸衣裤的包由昌正无声响地走进院子……
范仲元松开包贵堂的手急步迎上,一声“小龙爷!”人早已卟通跪下……
范仲元很快就离开了徽城,他没有返回香港,而是直飞新加坡,那里有笔业务需要他亲自敲定。范仲元留下一位总经理,博爱集团在徽城的投资项目是建起一座三星级饭店。徽城太小,一座三星级饭店便十分超前了,饭店的店名叫“大博爱”,店址选定博爱街。房地局的人在居委会干部陪同下很快就挨家挨户送拆迁调查表来了。博爱街的男男女女无不抖着那张表问:“那俺们都住哪去?”房地局的老处长乐呵呵地说:“大湾子生活小区呀!花园一样,马上就通煤气管道,以后连炭都不用买了!”
包贵堂把调查表揉巴揉巴扔炉眼里去了:“俺哪来都不搬,俺在博爱街二十六年了,俺老也要老死在博爱街。”老处长笑呵呵地又送上一张表:“包师傅,填吧填吧!听我的还能错?”
石桌上搁着同样一张调查表,包由昌微合双眼坐在那张破得不能再破的老藤椅上,手里不停地转动着那两只硕大的核桃。包由昌比包贵堂更不愿离开博爱街3号。他如今已经六十七岁了,他这一生的六十七年中有整整五十年是在这博爱街3号度过的,五十年呀!他整个儿人从外到里已经如同那口老井般深深地成了这大院一个无法分割的部分。来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他最后还是谢绝了。六十七岁了!还上哪儿去?六十七岁了,还求个什么?来起说您老哪怕是开开眼就回来!包由昌摇了摇头。他在心里笑道,年轻的时候我什么眼没开过?如今六十七岁了还开什么眼呢?哪里的山不是长草长树?哪里的水不是从高往低流?哪里的人不是两只胳膊两条腿?俩胳膊俩腿的人又能变到哪里去?还能变出男人女人去?最好吃的我吃过了,最好穿的我穿过了,最值得疼的女人我疼过了,这辈子还有啥,还有啥?
包由昌依旧黑亮黑亮的目光一块一块一遍一遍读着脚面前埋在那里上百年了的沉沉大青石,他读出了无数悄悄的欢快,也读出了无数默默的伤悲,最后他把目光停在了外院的井台上,就那样定格,一直到天光迷蒙老眼迷蒙也没动一动……
说声拆,半条博爱街眨眨眼就没了。一块块大青石起出来在工地围墙下堆起黑苍苍的一片。赵百顺心里一百个不顺畅,这共产党是咋回事呢?不是打倒了资本家吗?咋又把他们给请回来了呢?想是这样想,可听说缺一个照看工地的人时赵百顺还是积极争取到了这个拿补差的位置。只是赵百顺每每晚上往墙边看去时,便觉得那一片大青石仿佛是一大群蹲伏着的狮狼虎豹,看得人心悸。
曲曲折折,上上下下,大博爱饭店几年后终于矗立起来。开业之日范仲元亲临徽城剪彩。徽城所有党政头面人物和各界名流纷纷应邀出席开幕式。随意穿着件橙黄色粗条灯蕊绒茄克衫敞着怀的包振兴笑说:“说真的直到现在,我还在怀疑我面前着的这个范仲元是不是一个虚构?”范仲元笑道:“这是作家的职业病?”包振兴说:“我倒是奇怪你怎么没有当作家?记得你在乡下时有过这个愿望,而且很强烈。”范仲元摇摇头说:“兴子,你也许不相信,在香港当个一般的作家是很难吃饱饭的。再说,当我听说你已经是著名作家了,我就知道鄙人今生无望了。”两人一起笑起来……
“陪我去给老邻居们敬杯酒吧?”范仲元说,向大堂走去时范仲元又说:“我还有件事想请你这位大作家帮帮忙。”包振兴笑道:“不会是给你写篇广告文学吧?”范仲元连连摇手:“无意于此,无意于此!”“那我还能给你帮上什么忙呢?”包振兴没端酒杯的手往外一摊,“我一无权签字划地,二无权签字贷款。别看满徽城差不多都知道我包振兴,《徽城日报》上每个月都要出现两、三次我的大名,好多人都以为我有多大能耐哩!可其实那都是虚名,只能哄哄中学生,想办点实在事可就一无所能了。说出来你不相信,我连一罐计划外的液化气都弄不来。”“不至于吧?”“我说你不信吧?你想想,人家凭什么满足我的要求?我是个写小说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人家交换。如果喜欢我的小说,到新华书店买一本就行了,也用不着求我是不是?不瞒你说,我老婆都比我能耐大多了。虽然一百个徽城人九十九个都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为什么?”“为什么?就因她是记者。中国的记者有中国的特色,大大的官不怕她们,小小的百姓也不怕她们,剩下的就是那些不大不小的官,还有那些厂长经理们。当然他们也不是都怕,只有那些屁股不干净的和那些成天提心吊胆想着怎么往上爬的才怕。”范仲元笑了。“真的,除了文学青年,你们这种人恐怕对任何人都没用。”“不过我这个忙你可以帮上,只要你愿意。”“是吗?你说说看?”
范仲元站住说:“我想办所私立中学,请你当兼职教师。”“私立中学?有眼光。我猜校名就叫博爱?”“对!博爱。这也是这所学校的最高宗旨。”“请谁当校长?”“张慧。”“张慧?”“本来想请她爸爸,可她爸爸推荐她。你看如何?”“慧姐是徽城十佳教师之首,足当此任。可一中能放她吗?”不等范仲元回答包振兴又说,“我明白了,徽城一中原来就叫博爱中学,你是想把它整个儿拿过来?”范仲元摇摇头:“开始想这样办,可是一接触实际,困难太大。最后决定从零开始,办一所新学校。就像毛主席说的那样,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画图。”说到后边范仲元笑了。“那校址选在哪里?”“你看徽山如何?”包振兴愣了:“那不是乱葬岗子吗?”“是,现在还是乱葬岗子。”范仲元站住,回身看着包振兴说,“我理想中的博爱中学应该是这样一所学校:从这个学校出来的孩子,是在心灵深处具有深深的博爱意识的人,而不仅是这个专家那个专家,更不是一架拼命赚钱的机器。我想,要一点一滴地渗透这种教育,一日一月地接近这个目标,恐怕没有比面对一片坟头更好的地方了。”包振兴没有回答,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右手的酒杯交给左手,然后和范仲元紧紧地握了一下。他们又一起向前走去。
范仲元继续说:“关于徽山,我还有一个设想,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实现?”包振兴注意地听着。“徽山的那片乱坟头太乱了,哪里像一块人生最后的安息之地?我想有一天把整个儿徽山管理起来,把那里建成一个安安静静清清爽爽公园似的大陵园,让每个辛苦一生了的徽城人在那里得到真正的安息,让每一个走进那里的生者像走进圣殿一样屏息敛声,静下心来,放下一切。我要在入口处用大石头刻上一副对联: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两人忽然都沉默了。又走了一段路,范仲元说:“我明天晚上就要离开徽城……”“这么急?”“商海之人身不由己呀!”范仲元摇摇头,“我想明天上午请你和慧姐聚一聚,把办学的细节讨论一下。”包振兴说:“今天晚上行不行?”“怎么?明天已有安排?”包振兴点点头。“该不是和什么女孩子约会吧?”范仲元开了个玩笑,他觉着他们刚才的谈话有点沉重了。“是个预约的会见。”包振兴没有笑,“不过可不是什么女孩子,是一名贪污受贿的罪人。”“去采访?”“不,一般意义上的探监。陪陈天印,去看他哥。”“陈天义……陈科长进去了?”包振兴默默点点头。范仲元叹了一声:“他到底还是进去了。”“听说他在你这里也狠狠敲了一笔?”“除非他自己交代,我从不干落井下石之事。”范仲元摇摇头,又问,“他是怎么进去的呢?”“后院起火,引发了他自己埋下的连锁地雷。”“看来你又有小说素材了。”“我可不希望儿时的伙伴给我提供这样的素材。”他们这时已经走到大堂。
那口井范仲元叫人淘了出来,正在大堂当间儿,范仲元明令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得动用一滴井水。范仲元叫人给井台砌上漂亮的白玉围栏,竟成了饭店一景。博爱街老街坊们的一桌酒席正是应他们的要求摆在这口井旁。就座时少不了你谦我让,有人便提议论胡子排座次,包贵堂捋着络腮胡子笑道:“看来上席是俺老包的了。”众人皆无异议。包由昌搓动着核桃不紧不慢开口道:“未必吧?”包贵堂便说:“你属啥?”包由昌答:“蛇。”包贵堂便笑了,伸出一只汗毛黑黑的短大手掌,弯起中间三个指头翻一翻:“俺属猪。今年六十有六,大你六岁。”包由昌轻轻笑道:“我是你上边的蛇。”博爱街的老街坊们这才知道包由昌原来比包贵堂大,纷纷说真看不出来。包贵堂愣怔半晌,忽然一拍大腿说:“怪不得喊你小龙爷!俺今天才明白为啥。”
酒是徽城口子,菜是包振旺掌勺,这些老博爱街人喝了个痛快淋漓。只有包由昌仍然一如既往地滴酒不沾,只喝他的茶。那又是一把价格不菲的宜兴紫砂壶,是范仲元从香港带回来的。范仲元不仅给了包由昌这把茶壶,还给包由昌在饭店顶层留了一套房,但包由昌却坚辞不住。包由昌说:“大湾子住了几年,倒也习惯了。那里还有我一架看南瓜哩!”
包由昌虽然不来博爱饭店住,但每个星期天都要来喝茶,风雨无阻。他端着那把紫砂壶,把玩着那两只大核桃,在大堂一角的仿红木椅上静静地面井而坐。旁边另一把仿红木椅上必定是包贵堂。包贵堂也抱着一把壶,不过那里边是酒。两个老头儿能够一声不响地在那里坐上几个时辰一动不动,像是都在暗暗比赛着什么似的。直到第二年夏季的一个礼拜天,七十三岁的包由昌仿佛睡熟了般坐在那仿红木椅上再也没有站起来。那时包贵堂自己也没有弄清楚他是在心里还是在嘴上小声说了句:“你还是没活过俺。”
火化时那把紫砂壶和那两只沉重的核桃都放在了包由昌手边。包贵堂想告诉他们那核桃里有金子,但终于没说。当骨灰冷却后殡葬工人从中发现两颗沉甸甸的金弹子时无不惊诧万分。他们不敢隐藏,恭恭敬敬交到范仲元手上。范仲元自然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古老的徽城立刻传遍了这一神话,越传越神。
包由昌死后包贵堂莫名地失了精气神儿,礼拜天他还是来博爱饭店喝酒,还是坐在那把常坐的仿红木椅上,可上眼皮和下眼皮却搁不住老是打架了。第二年夏天,徽城从来没有过的高温气候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就在那持续高温的最后一天,包贵堂去世了。
包贵堂的后事办得十分红火,虽已老太龙钟但身子骨儿依然硬硬朗朗的冯寡妇全运会佘太君般指挥着,所有事情都热热闹闹又有条不紊。冯寡妇中气十足地对一大帮后人说:“人不是个鸡猫狗,活的时候要有精有神的活,走的时候也要有精有神地走,这才没自托生个人!”
博爱饭店的生意一直十分兴隆,人们纷纷传说是因为那眼老井通东海龙脉。由于温差,冬季和夏季井口常有水气升腾,徽城人无不涌来围观,啧啧连声,更有一些中老年妇人从数百里之外赶来虔诚地顶礼膜拜。
责任编辑 倪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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