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满风的山谷-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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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晓在新兵连受训不到一个月,就想逃跑,他已经探好了逃跑的路线。新兵训练基地四周是高达三米的围墙,大门日夜有哨兵把守。围墙之外,是大片的庄稼地,农民早已把庄稼搬回了家园,裸露的土地上丢下一株两株的玉米秸子立在寒风里,显出孤凄的景象。新兵们被卡车送进围墙之后,就弄不清东西南北,他们对家乡的思念和对明天的憧憬,都被困锁在高高的围墙之内。

    但是王晓竟找到了突破口。你别看他瘦了巴几的,脑子却挺聪明。考大学落榜后,父亲说你当兵去吧,听说部队的军校容易考。王晓梗了梗脖子说:“你只听说军校好考,没听说新兵连能扒人一层皮?”

    后来王晓还是当了兵,因为他很快厌烦了在家待业的生活。父亲看着他在眼前晃来晃去总觉得不顺眼,说他游手好闲说他不思上进,不停地指派他干这干那的。王晓对父亲说你看我不顺眼我还看你不顺眼呢,于是一赌气就当了兵。

    虽然他早已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是没想到光靠吃苦是不行的。每次训练他都很卖力,但不知为什么总是紧张,动作跟不上节拍,教练班长就凶着眼瞪他,然后让他出列,在一个班的新兵面前单独操练。他紧张得两条腿打哆嗉。班长下达口令:“向右--转!”

    他向左转了,兵们低声嬉笑。

    班长又下达口令:“向左--转!”

    他半天才作出反应,班长说速度太慢。后来他就转晕了,分不清左右。班长说你一个高中生连左右都分不清,白上了十几年学。后来班长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塞到王晓的右手里说:“记住,握石头的是右手。”

    但是,转来转去,王晓又转错了。班长说你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糊涂了?王晓老实地说自己手里的石头丢了。班长恨恨地说:“你一边站着去!”

    训练结束后,班长讲评,从排头到排尾逐个表扬,说张三在队列里要求严格,李四的动作进步快,轮到讲评他时,班长的目光却跳跃过去。

    他在班里就显得孤苦伶仃,总是低着头走路,就觉得日子疲塌而漫长。

    王晓逃跑之前,觉得应该跟丁铁打个招呼。丁铁和他是一个班里的老乡,比他大三岁,入伍前当了三年小木匠,长年在外走村串乡,能讲许多粗野的笑话和男女之间的趣事。丁铁个子不高却粗壮结实,两只胳膊肌肉发达,会一点武功,当武警的目的是想学些功夫。但到了新兵连后,他发现班长的功夫还不如自己那两下子,就后悔了,说整天向左转向右转的,不学功夫算什么武警。

    那天晚上,王晓趁去厕所解手的机会,偷偷对丁铁说了逃跑的事,说你跑不跑?要跑现在就跑。丁铁吃惊地说道:“你从哪儿跑掉?”

    王晓指了指厕所。厕所是紧挨着围墙建起来的,围墙就成了厕所的后壁,抓住厕所棚顶的木梁,就能攀上厕所屋顶跳下去。丁铁听王晓说完,就一拍脑门,恍然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王晓说咱俩现在就走,部队发给咱们的被子还扔给他们,咱不当兵了也不要他们的被子,那被子还真不错。

    丁铁愣愣地看了王晓半天,突然说道:“这不行,跑回去很丢脸,让街坊邻居笑话,咱死也得死在这里。”

    王晓说那好吧,你不走我走,我才不死这儿呢。丁铁抓住要跑的王晓,说你也不能跑,你为什么一定要跑呢?王晓说:“你放开我,我不想再看班长阴沉沉的脸。”

    丁铁说:“你不要怕,有我在呢。”

    丁铁的话很坚定,王晓被他的沉稳和刚毅留住了。

    班长常说“兵一批不如一批”,新兵让上级娇惯坏了,刮风下雨的日子就不允许训练,吃苦性越来越差。班长喜欢讲他当新兵时训练的故事,说他们经常卧在地上训练匍匐前进,在雨雪的天气里拔军姿,一站就是两个小时。那天班长讲完之后,指着训练场旁边的一个泥水坑说道:“如果我现在下命令,你们谁敢一个前倒扑向水里?”

    正是腊月的阴冷天气,新兵们都穿着绒衣绒裤,坐在干硬的操场上休息,谁都没有把班长的话当做一回事儿。但丁铁却突然站起来朝水坑走去,班长惊愕地来不及说出个“啊”字,丁铁纵身一跃,扑进泥水坑里,然后从半尺深的水里爬起来,走到班长面前规矩地问道:“班长,还往哪里扑?”

    班长愣了一下,然后拉住丁铁就朝宿舍跑,亲自扒了他的衣服在火炉旁烘烤。后来负责新兵训练的首长得知此事,班长受到了严肃批评。班长虽然憋了一肚子气,但对丁铁的态度却从此温和起来。

    丁铁因为是罗圈腿,齐步总是走不到一条直线上,班与班会操的时候,从他腿上扣走了不少分数。虽然班长没有批评他,他却显得很主动,每晚睡觉前用背包绳捆住双腿。捆了一个月后,两脚走路仍向外撇,他就愧疚地对班长说:“你看我这腿咋弄的,整不直,都怨我娘生我生得不好,真对不起你班长。”

    班长瞅瞅他的腿,竟有些慌张地说:“没关系、没关系的。”新兵连结束后,王晓调到中队部当文书,丁铁分在擒敌班,很快成为擒敌技术标兵。

    王晓当文书,享受了单人宿舍,晚上丁铁就常常去找他,有时在班里写家信不方便,也去王晓宿舍写。后来丁铁在上级的擒敌技术比武中夺魁,王晓就赞叹地说:“你行呀,听说上级一位首长都直夸你哩。”

    丁铁不屑地说:“狗屁,这算什么功夫,花架子。”

    丁铁不仅羡慕王晓享受的单人宿舍,还羡慕他的一手好字,经常让他给自己写信皮。闲静的时候,王晓喜欢听丁铁讲笑话,听丁铁讲当小木匠的见闻。讲起这段生活,丁铁就满面春风。说自己无论去谁家做活,都有好菜好酒伺候,希望他把活儿做快做细。

    丁铁说:“我当三年兵还回去当木匠。”

    丁铁喜欢开玩笑,但不开玩笑的时候说话很认真。由于做木匠活,他的两臂很有力量,在中队无人能比。有一次他做了八十个俯卧撑,兵们正赞叹的时候,一个瘦弱的兵却突然说自己能做一百个,兵们一阵哄笑。丁铁认为瘦弱的兵是对自己不满,故意贬低他,于是抓住瘦弱兵的胳膊,用力一握,瘦弱兵就咧嘴叫唤,胳膊弯曲到后背上。丁铁笑着说:“你能做一百个?”

    瘦弱兵说:“能又怎么样?你给我磕两个头呀?”

    丁铁说:“行,你做不到呢?”

    瘦弱兵说:“我给你磕两个头,叫你声爹,你还不放开我的胳膊疼死我了。”

    丁铁放开了他的胳膊,他就趴在地板上一起一伏。兵们看着汗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低声数着一二三,兵们认为他做不到五十个就会瘫在地上。

    瘦弱兵的胳膊虽然细长,却很有韧性,一个又一个地做下去,不慌不忙。做到五十个的时候,旁边的兵们都去瞅丁铁,看到丁铁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后来就有一个兵咕噜说:“这不算吧?做得太慢了。”

    兵们和丁铁都不吱声,因为没有规定速度的快慢。兵们停止了报数,沉默地瞅着趴在地上的瘦弱兵,盼望他立即瘫软下去。瘦弱兵终于在做到第八十七个时趴倒了。兵们都松了一口气,对着气喘吁吁的瘦弱兵说:“快磕头吧。”

    瘦弱兵从地上爬起来。不服气地说:“是他扭伤了我的手腕,不然我就能做到一百个。”

    丁铁红着脸说道:“你赢了,其实你做到八十个就赢了,我给你磕头。”说着,真的跪在瘦弱兵的脚下,叫一声“爹”就要磕头,吓得瘦弱兵抓住丁铁的胳膊,结巴地说:“说着玩、玩嘛,不能当真。”

    丁铁问:“如果是你输了,你不给我磕头?”

    瘦弱兵说:“我磕、我磕,是我输了。”

    丁铁坚持说:“是我输了。”

    兵们拦不住他,看着他给瘦弱兵磕了两个头。磕完头他仍不起来,对瘦弱兵说:“我叫你,你还没有答应呢,你不答应我不能起来。”

    瘦弱兵就跳起来,拖着哭腔说:“哎--呀呀,你杀了我我也不答应。”

    丁铁不吱声,仍旧跪着,瘦弱兵终于憋不住了,说好好,我答应,说着“哎”了一声。丁铁才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说话不算数,那算什么东西。”

    丁铁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修理一些损坏的椅子和凳子,这是他的职业病,他瞅着坏椅子和一些闲余的木料,就急得摩拳擦掌。后来那些损坏的椅子都修理好,闲余的木料做成了小板凳,他的木匠手艺就显露出来,中队长不让他上哨了,让他当了中队的勤杂工。上级也忽略他过硬的擒敌技术,而注重了他的木匠手艺,经常借调他搞俱乐部或给一些首长做家具。

    于是他外出的机会多了,就去兵营附近的一所武术学校拜师学艺,专攻三节鞭,武艺长进很快。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他把王晓拽出兵营,给王晓表演了三节鞭的武功,惊得王晓一个劲儿地直叫“我的娘啊,我的娘啊”。王晓叫得越凶,丁铁心里越舒服,就觉得这兵没有白当,虽然比当小木匠少挣了钱,却达到了学武功的目的。

    到了第三年兵的时候,丁铁的家里给他介绍了对象,是个小学教师。他把照片拿给王晓看,说姑娘看中的是他的品德。王晓就笑了,说你有什么品德这么值得人爱。丁铁突然很认真地说:“我诚实呀,我讲信用啊。”

    丁铁说他没见过姑娘而姑娘却见过他,他在姑娘的村子里做过木匠活,留下了好名声。有一家的女儿马上要出嫁,却才去买了木料开始做家具。因为担心家具赶做不出来,就求丁铁辛苦一些赶活儿。这种事挪到别的木匠身上,就要趁机讨价还价,稍不遂心就撂挑子,或是拖延日子或是做活粗糙。但丁铁没有,他似乎比对方还着急,中午不休息,晚上加班加点,且活儿做得很细致,终于在姑娘出嫁前赶做出来,村里人都说像这样的小木匠真是少见。

    丁铁对王晓说:“你看吧,诚实人占了便宜,从那时候这个小学教师就偷偷爱上了我。”

    小学教师有文化,来信写得又酸又甜,把夜里梦见他的情景写得很动人。这些内容按说是不应该给王晓看的,但丁铁却拿给王晓看了,说:“咱俩谁跟谁呀,你看仔细,帮我写回信,我不会说话,别让她笑话。”

    没过多久,那个小学教师已不满足于梦中相见了,就到部队见他。姑娘叫莲,典型的胶东女人模样,丰满结实,一脸的淳朴和温顺,个子比丁铁还高一点。她不善言辞,喜欢笑,不管跟她说什么话,她总是微笑一下才回答。

    王晓去家属房看望莲,丁铁显得快活和满足,把莲拽到王晓面前。莲腼腆地任他摆布,他说转过身子,莲就真的转过去。他让莲转了一圈后,愉快地对王晓说道:“还行吧?我说过长得挺好,不骗你。”然后他又对莲说:“这是我的好兄弟,我给你说过他很好,不骗你。”

    丁铁当满三年兵就要复员了,王晓也考入警校,两个人分手的时候,丁铁踌躇满志地说:“我回家当木匠去,身边带几个小徒弟,教他们一些武功,然后带着他们去闯荡,那多痛快!”王晓正被警校严格的管理和艰苦的训练折磨得灰心丧气,于是就说:“我也不想在学校待了,比新兵连还折腾人。”

    丁铁想起在新兵连时王晓要逃跑的事情,就拉长了脸说道:“告诉你,别想邪的,要不争气的话,以后别让我看到你,看到你就打断你的腿。”

    丁铁就走了。然而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王晓收到一封电报:丁铁父亲1月2日去京,请接站。

    王晓莫名其妙地去车站接了丁铁的父亲。老人一见到王晓,抱住他就哭,说丁铁刚回家十天就得了脑瘤,在医院准备动手术,医生说手术很难成功,即使保住性命,也要双目失明或下身瘫痪,不知部队管不管。老人抹着泪说道:“俺铁儿说,他部队有你这么个好兄弟,让我找你就有办法了。”

    王晓当时真想哭,但看到老人悲伤的样子,就安慰他别着急,说部队一定会管的。王晓把丁铁的情况向部队作了汇报,按照有关规定,战士复员半年内检查出的严重疾病,仍由部队负责。上级派了两名军医去丁铁住的医院进行调查,确认他的病属于在部队期间所得,部队负责手术的全部费用。

    丁铁的手术很成功,不仅保住了性命,而且不失明不瘫痪,医生都觉得惊奇。但医生说他得的是颗母瘤,很容易扩散,再复发就无生还的可能了。不过丁铁的一家看到他眼前这个样子,就已经很高兴了,让丁铁的对象莲给王晓写了封感谢信,把王晓当成大恩人。

    莲在丁铁出院后,毅然与他举行了婚礼。根据他的病情,部队给他评了个二等残废,不仅每年给他一笔抚恤金,还给莲护理费,他们的生活基本有了保障。

    再后来,王晓就一直没有听到丁铁的消息。

    学校放寒假,王晓回家过春节。年三十晚上落了一场雪,王晓原准备初一去看望中学的一位老师,但初一早晨站在院子里朝远山眺望,就知道山路已经被大雪封了,于是回屋里睡觉。

    将近中午,王晓听到一个人进了院子,正与父亲说话,父亲就喊:“晓,你战友找你。”

    从窗口看去,王晓看到一个戴马裤呢棉帽的人正急冲冲地朝屋里走,不等他穿好衣服,那人已经进了屋,摘下帽子高声叫道:“老弟,老弟呀--”

    是丁铁。王晓从床上跳下去,把他搂进怀里,死去活来的样子说道:“哎哟哟,丁铁,哎哟哟是你呀--”

    两个人搂抱了好半天才分开。然后你看我我看你。王晓说你胖了丁铁,丁铁说你瘦了呀王晓,说着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哭起来,似乎是经过了生死别离后的重逢。

    王晓发现丁铁的鞋子已经湿了,他走了二十多里的路,不知有多少次踩进雪坑里呢。王晓责怪他:“这么大的雪,你还来呀?”

    丁铁说:“这么大的雪,我才估计你不会出门呢。”

    丁铁的身体,还是挺结实的,仍旧是一副乐观的样子。他问了许多兵营的事情,言语中流露出对那段生活的眷恋。

    午饭时,王晓说:“我今天要喝点酒,今天高兴,你喝茶陪我吧。”

    丁铁却拿起一个酒杯,晃了晃头说:“不,我也喝酒,我今天也高兴。”

    王晓不答应,说你的头不能喝酒,我要对你的身体负责。丁铁笑了,说我现在活着就是白赚的,活一天赚一天,说不准哪一天病复发,就见不到你了,见你一次不容易呀。最后两个人都让了步,丁铁喝了一杯啤酒。

    下午四点,丁铁叹了口气,说要回去了,那恋恋不舍的样子,让王晓心里感动。王晓就极力留他住一晚上,他说已经答应了莲今晚要回去,回不去她要担心的。

    王晓一直把他送到山路上,他就不让送了,拉着王晓的手说:“我想求你件事,你能答应吗?”

    王晓说:“你尽管说,我能做到一定做。”

    丁铁说:“你能去我家住几天吗?我父亲和你嫂子都很想你。”

    王晓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说我一定去看你和嫂子。

    然而,每天都有亲戚和同学去家里,王晓忙于应酬。直到归队时,才想起没去丁铁家,只好留下一封信托人捎去,说等到放暑假回来再去看他。但是到了暑假,几个同学拽上王晓去桂林欣赏漓江风景,连家都没有回。

    丁铁从王晓家走回去,天色已很晚,莲站在村头等了半个时辰。这个诚实人不顾莲的埋怨,兴奋地说:“我的好兄弟要来咱家了,你把家收拾干净。”

    之后他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那个和他一样诚实的老人也激动了,把过年的一些好鱼好肉留下来,预备着招待王晓。再后来呢,丁铁坐在街上与邻居聊天,又将消息告诉了邻居,于是只几天的工夫,一条街的人都知道丁铁在部队的一个战友要来看望丁铁,这位战友与丁铁像亲兄弟一样,是丁铁家的恩人。村人们不认为丁铁的评残是部队应该做的,他们把功劳都记在王晓身上,说丁铁有个很有本事的战友,把他和莲的户口都弄成吃公粮的了,这位战友已经上了军校,将来大有出息,丁铁还会跟着沾光呢。这样,邻居见了丁铁的父亲,免不了羡慕地问道:“听说你家丁铁的战友要来看他?”

    老人的脸上立即浮出幸福的微笑,仿佛要来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儿子,有些自豪地说:“是呀,他跟咱家铁儿比亲兄弟还亲。”

    莲特意收拾了一间屋子,铺好了干净的被子预备着王晓享用。丁铁看着莲忙乎的样子,就嬉皮笑脸地说:“你要换上一件新衣服,我兄弟是来看你的。”

    莲笑骂他没正经,但真的换上了一件漂亮衣服。全家人等了一天又一天,却不见王晓的影子。后来丁铁的父亲看到鱼肉已经臭了,就默默地扔掉了,莲也悄悄地换下了那件新衣服。丁铁就常常自言自语地说:“他答应一定要来的呀?”

    王晓托人捎的信送到丁铁手里,丁铁就松了一口气,对莲解释说:“他两年没回家,回来一次事情多着呢,亲戚同学都去看他,请他吃饭,哪里能走出来,他不像咱一个老百姓,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时间自己说了算,他没自由了。”

    丁铁对莲这么解释,也是这么对邻居解释的,大家都觉得很合乎情理。于是丁铁便把希望寄托在炎热的七月。

    丁铁一次次打听王晓回来度暑假没有,直到秋风凉了的时候,丁铁也没露面。这一次他没对莲多说什么,只是疑惑地说道:“他答应要来的……”

    沉默了几天,他便给王晓写信,一封短信写了几天才写完。却没有寄出去。

    王晓是在肩上挂上了少尉警衔的第二年,才回家探亲的,时间是五月下旬。他想起应该去丁铁彖里看看,就在一个温暖的上午去了。

    莲见到他的时候,由于激动和惊讶,脸颊红润起来。她比王晓在兵营见到她时略胖了一些,却仍保持了姣好的身段。她用平静的语气讲述了丁铁死去的消息,没有哭泣也没有故意显出伤悲的样子。死去的已经死去了,而活着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莲把丁铁没有寄出的信保存下来,于是王晓看到了下面的内容:

    王晓老弟:

    你好。这些日子,我常感觉头疼发昏,恐怕这病要复发了。我希望暑假能见到你,没想到你没回来,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你了。你下次什么时间探家?最好提前来信告诉我,你嫂子收拾了一间屋子,等你来住几天。我有许多话要告诉你,一定要来呀,你这个臭老弟,说话要算数的。

    大哥:丁铁

    9月28日

    丁铁就是这年的冬末死去的,王晓不知道丁铁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讲,他对莲说:“你带我去看他的坟地吧。”

    丁铁的坟已经被杂草掩实,四周是大片的麦田,颗粒饱满的麦穗在五月阳光的烘烤下,散发出一浪浪扑鼻的芳香。王晓感到惊奇,只一年多的时间,坟头的芜草竟如此茂盛。丁铁壮实的身体化为了泥土,也是肥沃的。

    王晓跪倒在坟前,把头深深地埋进芜草中,想离丁铁更近一些。他突然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要腐化为泥土,在阳光下开放成野花或是长成茂盛的芜草,或随风而去或蔓延山野,岁岁枯荣。于是王晓的两只手抓起温热的泥土,轻轻地撒在坟头上,潮湿温热的泥土使他感到无比亲切。

    他离开坟地的时候,莲说她又找了个男人,准备让这个男人做上门女婿,这样可以照顾丁铁的父母,她也可以仍在村里的小学教书。

    王晓问道:“啥时候办事呢?”

    莲说:“要等到秋后了。”

    似乎无话可说了,两个人默默地站在山间小路上。王晓这时候想起了莲去部队的情景,想起了丁铁瞅着莲看时满足的样子,王晓的泪水就流了出来。

    他看着远远近近的山岭丘谷说道:“起风了。”

    莲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真的感觉到有一股风踩着饱满的麦穗走来,眼前的麦田骚动着翻起柔韧而润滑的浪。

    (原载于《神剑》199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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