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星光世纪-夏日里的欢乐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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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六月十六日,清晨十點四十七分

    夏威夷大學

    絕對的黑暗中,暗藏著刻意壓低的交談人聲。

    明亮的光源突地出現,逐漸收攏,映入眼簾的是美國大城紐約的華麗街景。人來人往的夜間,時代廣場的霓虹燈閃閃發光。

    突然間,一隻碩大無朋的巨大蒼蠅出現在紐約市的上空,詭異的複眼瞪視四散奔逃的人群。聞風出動的戰鬥機群企圖向巨蠅攻擊,卻被一一擊落。狂呼慘叫的人群在紐約大街上沒命奔逃。街道盡頭,卻出現了和裝甲車隊搏鬥正酣的巨大螞蟻……

    也就在這個時刻,黑暗空間中終於爆出一陣哄笑聲。

    燈光重新打亮,可以容納上百人的大教室這時黑壓壓地坐滿了學生。講臺上,「巨蟲大鬧紐約」的黑白舊片仍在投影幕上糢糊地放映著。坐在講臺旁的是一名風度翩翩的銀髮老人,此刻,他正饒有興味地看著這群吵吵鬧鬧的夏威夷大學學生。

    主講這堂昆蟲學的銀德莫教授是夏威夷大學中最受學生歡迎的教授之一。綽號「蟲教授」的銀德莫的課上總是座無虛席,雖然今天已是夏威夷大學本學期的最後一堂課,教授的課上仍然坐滿了被他授課魅力吸引而來的學生。

    「昆蟲,是地球上最美、最強健,構造也最合理的生物,」銀德莫在課堂上朗聲說道。「也許大家看了這齣『巨蟲大鬧紐約』會覺得非常的好笑,但是,如果你熟讀了生物學、昆蟲學之後,會發現在久遠的生物進化史上,昆蟲沒有成為萬物之靈,進化的方向反而選擇了我們,是一件很耐人尋味的謎。」

    銀德莫教授在投影幕上放映出一頁色彩鮮明的圖表。

    「美貌、強壯、優雅、強勢、敏捷。是我給昆蟲這個族類的五大註腳……」教授說到此處,技巧性地略事停頓,環視了一會所有的學生,正待開口,卻冷不防被一句話打斷。

    「等我老媽看見蟑螂的時候告訴她這碼子事,」有個前座的胖胖男生調皮地說道。「她一定高興得很。」

    全場學生忍不住鬨笑出來。銀德莫教授在笑聲中也不以為忤,他指著圖表,繼續說下去。

    「昆蟲的生物動能之高,是無所置疑的。以運動量來說,跳蚤可以跳過身長數十倍的極長距離,眾所週知的螞蟻則有辦法抬起比身體重上數十倍的物體絲毫面不改色。某些蝴蝶品種則可以持續地飛行數千公里。將這些數據換算成人類的大小,如果一個人具備跳蚤的跳躍能力,他就可以輕易跳上十層以上的高樓。如果他有螞蟻的能力,也許就可以獨力抬起一座貨櫃。而如果他能夠像某些品種蝴蝶一樣飛行的話……」

    「那麼,我們就可以輕易地飛過太平洋了,對不對?」一個高瘦的女生這樣興奮地說道。

    「理論上,就是這樣。」銀德莫教授讚許地點點頭。

    他再次按下投影機的掣鈕,投影機上映出另一幅景象。

    「昆蟲的能力並不僅止於此,一個在科學上相當有名的辯證提到,如果經由古典物理學來解釋,所有翼式昆蟲都是不可能飛翔的,因為在理論上,它的透明薄翼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空氣中支撐身體的重量。可是,雖然有這樣的理論,在現實上,幾千萬年來,昆蟲依然無憂無慮地在我們這個地球上自在飛翔。」

    「還有另一派的科學家也做過這樣的大膽推論。正因為昆蟲的生理結構如此的傑出,他們認為在未來的太空探險上免不了要用到機械人,而這些機械人的設計則一定要比照昆蟲的結構,因為,沒有什麼生物的結構要比昆蟲更合理,更有優越性的了。」銀德莫教授笑笑說道。「所以,我們應該慶幸,這個地球上並不是昆蟲當家作主,如果它們擁有和我們一樣大的體積個子的話,我想,我們大概就在地球上沒有立足之地了……」

    有名高高瘦瘦的白人男生在後座舉起右手。銀德莫教授認得這個學生,他的名字叫做賽斯,是學校的曲棍球校隊,和其餘的校隊運動員相比之下,賽斯是個除了四肢發達,班上成績也屬一屬二的出色學生。

    教授對賽斯的印象向來不壞,微笑地點點頭,示意他發言。

    「如果是這樣的話,換一個角度來說,如果今天地球出現外星人,也就可能我們所接觸到的不是來自外星的『人』,而是來自外星的『蟲』了,是嗎?」

    銀德莫教授楞了一楞,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樣回答。

    「如果今天一個外星人來到地球,對我們的文明完全沒有概念,」賽斯越說越起勁。「光從生物的角度來看,他們會不會以為這個地球上最先進的動物就是昆蟲了呢?」

    銀德莫教授對這個想像力天馬行空的學生向來印象不壞,只是在學期的最後一天也沒什麼興緻和他談這個問題了。而且賽斯還不是最難纏的學生,如果是……

    「賽斯,你的問題相當的有趣,」銀德莫教授有點滑頭地說道。「只是你不覺得,光是地球上的一切就已經夠我們鑽研生生世世了,外星的東西,我們就等到它們真的出現了再談,好不好?」

    突然之間,有一個沈穩柔和的聲音從教室的最角落響起。

    「如果只是談地球上的東西,您剛剛所說的理論也有點站不住腳的地方。」

    來了!銀德莫教授在心中暗自低呼了一聲。卻沒有將內在的情緒表現出來,只是很有風度地笑笑。

    他不用往開口學生的方向看,就知道來人是誰,因為只要賽斯一開始天馬行空地問出奇怪的問題,接下來,這個人就一定會引申出更令人難以回答的理論。

    「姚偉風,」銀德莫教授對於這個課上最出色的弟子簡直又愛又恨,這個東方人男孩是教授教過的學生中最有見地,也最有天份的一人。只是一旦有任何的疑問,往往就在課堂上將他一軍,有時還險些招架不住。「說說我的理論有什麼站不住腳的地方。」

    課堂上的學生紛紛轉向姚偉風所在的角落,聆聽他的說法。

    姚偉風是個長相明亮開朗的亞洲男孩,短短的頭髮,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他的肩膀寬闊,手臂結實精壯,然而,卻端坐在一具輪椅上,下肢軟軟地垂著,和健康結實的上身頗不搭調。銀德莫教授曾經約略聽他自己提過,姚偉風在童年時曾經受過重傷,傷後下半身就失去了正常的功能。

    「剛剛教授說道,昆蟲的各項能力都極為出色,這點我想沒人可以否認,除了教授提的五個大優點之外,還有一點,就是昆蟲的生命力之強,所有世上其它動物無以倫比。」

    「說得好,就好像大家都知道的蟑螂,從千百萬年前就已然存在,即使地球上所有生物全數滅亡了,還是可以見得到蟑螂的蹤跡。」銀德莫教授說道。「在某些非正式的記錄上,也提到過在沒有食物的環境中,臭蟲將自己的身體機能全數『關掉』,經過三年的時光再度復活的例子。」

    「但是,如果說昆蟲的體積變得和人一樣大,從此就能雄霸整個世界,這個說法,我卻不贊同。」

    「說下去。」銀德莫教授的藍眼中露出讚賞的神采。

    「昆蟲的強勢,以及其大部分的特出能力,其關鍵卻在它們的『小』之上。」姚偉風朗聲說道。「同樣的結構,蚊子可以輕盈地在人的毛髮上跳動不為知悉,蒼蠅的敏捷程度,很少有人可以空手將其打死,螞蟻的載重能力高強,跳蚤蟋蟀的彈跳能力絕佳。這些能力其實都架構在它們的『小』之上,如果昆蟲的個子再大上一些,這些能力都可以變得盪然無存。」

    「不懂。」有名可愛的黑人小女生露出不解的神情。

    「因為不用說體積像人一樣大了,只要大上三倍就會有問題,」姚偉風笑道。「身量大上三倍,體積就變成三的三次方廿七倍,如此一來,昆蟲的結構就得加強廿七倍來因應。」

    「如果是像人類一樣大的話……」另一個男生拿出計算機。「就是……」

    「不只是結構上有問題,連消化系統、呼吸系統都無法成立,」姚偉風說道。「高動量的動作下,誓必要有同樣高效能的消化系統因應,但是這樣的系統是不可能存在的。而我也計算過,以空氣的氧濃度計算,每具昆蟲腹側的氣管,」他指著自己腹部兩側的部位。「得具備比渦輪增壓引擎更強的轉速才能勉強應付。」

    一名年紀稍大的中年旁聽生卻持不同的看法。

    「但是,大自然自有她的法則,如果有必要,這樣的生物也不見得不會出現……」

    另一名非洲裔女生也發表了她的意見。

    「科學的精神,在於討論現有的現象,而不是……」

    下課鐘這時已經響起,銀德莫教授九七學年度的最後一堂課簡直有欲罷不能之勢。一室的學生熱切地討論著,混然不覺下課鐘聲已經響了一陣。

    「好了好了,」教授拍拍手,出來打圓場,企圖將這堂昆蟲學入門課程做一個結束。

    「我想不用我提醒你們了吧?藍天、碧海、雞尾酒,各位,祝你們有一個美好的暑假,咱們秋天再見。」

    在下課的人群中,銀德莫教授收拾了一下講桌上的教材,不經意瞥見坐著輪椅的姚偉風也俐落地收好書本,一個漂亮的迴旋,往教室的門口走去。教授隔著人群遠遠叫了他一聲。

    「姚偉風!」他說道。「精彩的一席話,暑假玩得快樂點!」

    「一定!」姚偉風瀟灑地一揮手,輪椅滑入門外的陽光之中。

    六月的夏威夷當然是一地耀眼的陽光,夏威夷大學的校園在學期末人數比往常要少上許多,瀰漫出一種零零落落的歡樂氣氛。

    姚偉風滑下校園的人行走道,從口袋中取出太陽眼鏡載上,一掠頭髮,遠望校園大道彼端的碧海藍天。在他的身後,一陣古碌碌的滑動聲音響起。

    「姚偉風!」

    從後面追上來的是溜著滑輪的賽斯,背著偌大的背包,頂著姚偉風笑稱「甲蟲頭」的綠色頭盔。

    「剛才課上講的那段,實在精彩!」賽斯精力充沛地在花盆和人行道間跳上跳下,腳上的直排滑輪不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響。

    「賽斯,」姚偉風斜眼看他。

    「什麼事?」

    「下課後,」姚偉風故意裝出冷然的神情,卻又忍不住長笑出聲。「公事找我的秘書談。」

    兩人嘻笑的身影在校園的人群中滑過,來到一座長長斜坡之前。賽斯誇張地做出抹上頭油的姿勢,兩掌往鬢後一掠。

    「要來嗎?」他不懷好意地看著姚偉風笑笑。

    姚偉風也笑了,摘下太陽眼鏡,戴上一付皮手套。

    「當然。」

    「三、二、一!」在校園蒼翠的背景中,賽斯高聲怪叫。「起!」

    那一霎那間,姚偉風雙臂猛力使勁,輪椅向前急速滑動,就此滑下斜坡。賽斯溜著直排,卻還是比不上他的動作之快,雙手猛力在空中滑動,也隨後追上。

    輪椅和直排輪鞋在夏威夷大學的校園風馳電轍地滑過,偶爾有路過的學生也大多見怪不怪。對於夏威夷大學的學生來說,這是一幅早已習以為常的圖案。姚偉風和曲棍球隊的隊員常在校園中玩這樣的遊戲,在極速的快感中,彷彿可以找到自己。而成天踩在輪鞋上攻門、擦撞的曲棍球隊隊員對姚偉風也佩服有加,除了賽斯偶爾贏過一兩次之外,每次這樣的競速,居然從來沒有人可以贏過行動不便的姚偉風。

    下滑的斜坡這時出現了一個彎道,姚偉風在風中瞇起眼睛,凝神操控輪椅,手套和急速轉動的輪子接觸,冒出刺鼻的焦味。

    過了彎道後,賽斯更是被遠遠拋在後頭。

    突然之間,從道旁陡地閃出一部紅色的小跑車,姚偉風心裏微微一驚,身體側轉,將輪椅在斜坡上轉一個大彎,閃過那部紅色小跑車。

    紅色小跑車刻意放慢速度。賽斯這時也已經跟了上來,遠遠地便興奮地大聲高喊。

    「雲!」

    被賽斯稱為「雲」的駕車女孩此時回過頭來,對著姚偉風和賽斯燦然一笑。她的笑容甜美,看起來卻比兩人要年輕稚嫩上一些,脖子上繫了淡黃色絲巾,隨著風獵獵作響。此刻她突然放開駕駛盤上的雙手,伸手到後座拎了兩個鮮紅蘋果,看也不看,就順手丟給在車旁滑行的姚偉風和賽斯。

    賽斯伸手接過,姚偉風因為雙手都得掌控輪椅,就讓蘋果落在懷中。

    「紫芸,小心!」坐在她旁邊的乘客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這時候,姚偉風才注意到紫芸的車上還坐了另外一名男生。除了叫出聲之外,這個男生還直覺地一伸手,打算幫紫芸扶好方向盤,手掌一滑,卻失手讓車子陡地打了個滑。

    緊跟在旁的賽斯沒料到會有這個突如其來的狀況,直覺一閃,差點在大道上摔個跟頭。他回過神來,對著已經超前的小紅跑車破口大罵。

    紫芸在跑車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背對兩人用力揮手,又把雙手放回駕駛盤,加速,把兩人拋在後頭。紅色小跑車緩緩駛入大學的餐廳停車場,姚偉風和賽斯也隨後跟到,走進餐廳。

    走進餐廳,紫芸和那名男孩已經在一個窗邊的座位上坐定,看見兩人進來,紫芸高興地站起身,向他們招招手。

    賽斯走過,「砰」的一聲把頭盔重重放在桌上,怒氣沖沖地瞪著那名陌生男孩。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我差點跌死在路上,你知不知道?」

    「別氣了,賽斯,都是我不好,」紫芸吐吐舌頭笑道。「他也不曉得我們常常這樣玩,才會嚇了一跳的。」

    那名男孩顯然不是個習慣被人劈頭劈腦搶白一頓的角色,此刻他臉色鐵青,抗聲說道。

    「有點常識的人都會知道,挨著車子滑直排才是最愚蠢的玩命行為。」

    在兩人一來一往的譏諷中,姚偉風悄聲向紫芸問道。

    「這人是誰?」

    紫芸也促狹地悄聲回答。

    「他是我醫學院的同學,因為說他暑假也要去可魯瓦島,所以我就帶他來和你們見見面。」

    女孩紫芸是夏威夷大學醫學院四年級的學生,但是年齡的確要比姚偉風小上幾歲,她天資聰穎,在十五歲時便已進入大學就讀,跳了好幾級,不到廿歲就已經是個準醫生。這一年的夏天,姚偉風、賽斯、紫芸幾個人早已計劃好要到南太平洋的可魯瓦島渡假打工,所以才會在學期結束前相約在學校餐廳見面討論。

    「哈!這個僵屍也要去可魯瓦打工?」賽斯聽見了姚偉風和紫芸的對話,怪聲叫道。「休想!為什麼沒來問問我呢?打工的名額早就已經定了,這個傢伙想到可魯瓦去,連想都別想!」

    那男孩依舊寒著一張臉,想要說些什麼,又忍住了。紫芸看看兩人實在不對頭,連忙出來打個圓場。

    「別這樣,賽斯,我來跟你們介紹,」她笑著說道。「這位是游力翔,是我醫學院的同學。」

    游力翔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來和姚偉風握了握,卻假裝沒見到賽斯。

    「游力翔和我們一樣,今年暑假也會去可魯瓦島,但是他只是去那邊渡假,不會和我們一起打工。」紫芸耐心地解釋道。

    「公子哥兒。」賽斯低低地咕噥了一句,聲量不大,卻剛好可以傳進每個人的耳中。

    游力翔這時再也按捺不住,忍著氣起身,將椅子放回桌底,親了紫芸的臉頰一下。

    「我有事先走了,我們就在可魯瓦見。」

    然後,他連正眼也沒瞧一下姚偉風和賽斯,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再怎麼看,也像是要追妳才跑到可魯瓦島去的。」

    賽斯望著游力翔的背影,這樣毫不留情地說道。

    「看看你,」紫芸埋怨道。「再怎麼說,也是我介紹的朋友吧!這樣子對人家。」

    賽斯嘻皮笑臉地笑著,正待答話,卻看見一個人筆直朝他們的餐桌方向走來。那人手上一疊厚厚的電腦印表紙,出神地緩緩走著,混然不覺週遭的環境。

    姚偉風正要叫他,紫芸卻悄悄地將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眾人不要出聲。

    等到那人堪堪要碰到桌子了,三個人才陡地「嘩」一聲大叫出來。那人正沈迷於資料之中,被三個人這樣嚇了一大跳,手上一鬆,印表紙掉落滿地。

    「電腦呆,又在網路上發現什麼可怕邪說了?」紫芸笑笑問道。

    被稱為「電腦呆」的大學電機系男生伍正剛彷彿大夢初醒,望著三個熟稔朋友,這才不好意思笑笑。

    「姚偉風說,」賽斯劈手搶走他手上的印表紙,重重放在一旁。「下課時間不談上課。從今天開始,你也別再碰電腦了,一連兩個月的時間,你的腦袋瓜裏只能有三件事。」

    「哪三件事?」伍正剛楞楞地問道。

    「可魯瓦、可魯瓦,還有可魯瓦。」

    紫芸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伍正剛也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輕鬆的氣氛中,姚偉風隨口問道。

    「說到你手上的東西,為什麼會看得那麼入迷?」他問道。「有什麼好東西嗎?」

    伍正剛側頭想了一下,閉上眼睛,張開,看看眾人的表情,又搖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打禪機嗎?」最後這一句話,賽斯用的是純正的中文。和這幾名臺灣來的男孩女孩相處久了,有時賽斯也能說上幾句中文。

    「你們不會相信的。」伍正剛固執地說道。

    「那你就試試。」

    伍正剛將那疊資料紙看了看,想了一下,才緩緩地開口。

    「是種類似陰謀論的說法,」他看著資料紙上的點陣式文字。「2019年五月十五日,美國政府準備通令全國人民,外星文明入侵,希望全國人民與國家並肩作戰。」

    其餘三人面面相覷,露出古怪的表情,想要放聲大笑,卻因為連笑點都已過於陳舊老套,連笑都笑不出來。

    「不好笑。」賽斯皺眉說道。

    「這也許真的是個陰謀,」姚偉風聳聳肩。「網路駭客族的想像力消失,網路族失去進化的原動力,也許電腦災難會因此應運而生。」

    「但是如果再深一層想下去,也許它的本質真的有其詭異之處,」伍正剛將資料唸出。「正因為它的情節非常的拙劣,反而有可能是真的,因為只有人造的謊言才會美麗又絕少破綻。」

    「先說說它的根據好了。」姚偉風說道。

    「一開始的原始資料來自華盛頓的駭客族。他們在大垃圾場中找出來自白宮的碎紙資料,企圖從中找出白宮的相關資料,倒不是有什麼不良企圖,只是肯定自己能力的某種方式。」頓了頓,又補充道。「他們常幹這種事的。」

    「可是白宮的資料不都是經過碎紙機的銷毀嗎?」

    「嚴格來說,是。所以白宮才會這樣放心讓它流到垃圾場。可是駭客族是很天才的,他們把碎紙條歸納分析,找出碎紙間距的細微差異,再掃瞄起來,放到電腦內去自動排列,久而久之,就會出現完整的文件。」

    「這一封『星際大戰告全國同胞書』就是這樣出現的?」姚偉風問道。

    「沒錯,而且有人還去找過五月十五日那一陣子的資料,雖然後來都經過細心的掩飾,那一陣子卻真的有過幾次不尋常的軍事集結,突如其來的高層會議。而且……」

    「而且什麼?」賽斯聽得有點入神,忙不迭問道。

    「而且這件消息是在五月十八日的某網站發出的,但是在發出消息後的三個小時內,這個網站就神秘消失了,同一個時間,在駭客族中頗有名氣的,一個叫做『衝撞燒毀』的用戶從此不再出現,也就是因為這樣,大家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這個網站的主持人。」

    「滅口了?」賽斯連忙把手上資料丟在桌上。「那看這份資料不是比玩火還危險?」

    「現在當然不會了,因為在五月十九日,非常奇怪的,這份資料卻在全世界的網站中廣為流通,只要有電腦就拿得到。」

    「當然囉!」紫芸沈靜地說道,眼神閃爍出不屬於她年紀的成熟智慧光采。「就因為內容太老套,如果要掩埋事實,讓它廣為流傳反而是個絕妙的方法哪!」

    因為啊……紫芸向幾個男孩詳細的解說。在八十年代的冷戰時期中,美國的白宮和俄國的克里姆林宮都是媒體公認最難找出資料的單位,俄國對情報諱莫如深固然難以應付,白宮的資料過多卻也是掩藏訊息的一個絕妙方式。

    在夏威夷的美麗陽光中,姚偉風脫下手上的皮手套,冷靜地下了個結論。

    「但是,我們幾乎可以斷定,不論有什麼樣的疑團,這的確只能算是一場空穴來風。」

    每個人都把眼光投向他,想聽聽為什麼他可以如此的肯定。

    「結論非常簡單哪!」他輕鬆地笑笑。「五月十五日,已經是超過一個月前的日子了,我問你們,有沒有人看見過外星人?有沒有發生星際大戰?」

    眾人楞了一下,紛紛輕鬆地笑了出來。果然,這只是一場杞人憂天式的清談辯論。風一樣吹、天一樣藍,花朵一樣盛開,也一樣,還是從來沒有人(或至少正式記載上還沒有)看過外星人。地球上也沒發生過星際大戰。

    「所以,我同意賽斯的說法,今後兩個月內,我們只有三件事,那就是可魯瓦,可魯瓦,可魯瓦,」姚偉風笑道。「去它的星際大戰,去它的五月十五日,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五月十五日。」

    星戰陰謀論的話題就此結束。幾個年輕人這時候又將注意力集中在未來兩個月的南太平洋可魯瓦島之旅。蔚藍的天空、搖擺的棕櫚、彩色的熱帶魚群、巧克力膚色的泳裝美人,也許再加上一杯冰涼的瑪格麗特。

    賽斯在熱切的討論偶爾有點出神,姚偉風有點詫異地看著他,一旁的紫芸、伍正剛也注意到了。賽斯察覺了眾人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只是突然間想到,那天翻可魯瓦島資料時偶然看到的一個報導。其實,五月十五日那天倒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

    「發生了什麼事?」

    「五月十五日,在可魯瓦島北方八十公里的海上發生強烈地震,毀了一個小島。」他說道。「那個小島,好像叫做洛克島。」

    討論告一個段落之後,賽斯開車載姚偉風到航空公司拿機票。拿完機票後,姚偉風忍不住又拿了一份南太洋各小島的簡介資料。看見可魯瓦島上方標示出的小小島嶼洛克島,姚偉風皺了皺眉。

    「這就是你說的洛克島是吧?」他問賽斯道。「發生地震的那個?」

    「怕了吧?」賽斯大笑。「要不要我也幫你準備一份『震災求生裝備』?」

    和賽斯頭上的「綠甲蟲」大型頭盔一樣聞名的是,他背上長年背著一個超大型的背包,裏面有罐頭、食水、油燈以及萬用開罐器。據賽斯說,那是為了地震發生時可供求生準備的『震災求生裝備』。美國男孩賽斯忠實地承襲了美式文化中惜命如金的特質,向來就是姚偉風幾個最愛取笑的話題之一。

    姚偉風設想了一下平常賽斯背著大背包的滑稽模樣,笑著搖搖頭。

    「很興奮吧?要在那樣的小島上住上兩個月。」賽斯拍拍他的肩。「明天記得準時到機場,可魯瓦島上沒有機場,所以我們還要先到大島,再搭船到可魯瓦島。」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小盒藥丸,又調皮地用中文說話。「所以,我已經買了避『暈』藥。」

    姚偉風大笑。

    「是,」他很認真地說道。「避『暈』藥。」

    兩人嘻嘻哈哈走出門去。航空公司的自動門打開,一個走進來的中年人差點撞上姚偉風的輪椅。

    「對不起,對不起。」那名中年人很有禮地向姚偉風道歉,目送他們走出門去,這才走向櫃臺。

    不到一分鐘之前,姚偉風和賽斯兩人還談論到可魯瓦島北方一座小島「洛克島」的強震。如果他們知道就是這個擦肩而過的中年人親手將洛克島夷為平地的話,不知道會有多驚訝?

    美國空軍炸射專家傑德中校來到航空公司的櫃臺前,仔細地端詳航線時間表。

    「妳好,」他溫文有禮地注視著櫃臺小姐。「請幫我查一查,還有沒有到南太平洋,可魯瓦島的機票。」

    2019年六月十八日午後不久時分

    可魯瓦島海域

    陽光無止盡地從湛藍如水的南太平洋天空灑下,曬得人肌膚有點生疼。海水在腳下靜靜地擺盪,海風略帶鹹味,由大島開出的渡輪速度並不快,有幾隻貪吃的海鷗與渡輪並行飛翔,期待從遊客的手上叼得幾片食物。

    還有,是一個怎麼看都和平安詳的溫柔世界。

    姚偉風將輪椅的煞車定好,暫時停留在甲板上看這一幅美麗寧靜的南海風光。身旁的賽斯卻沒這麼好興緻,此刻他的臉色慘白,軟軟地癱在欄杆旁邊。他不能夠進去船艙之內,因為只要沒有了海風的吹拂,一定又會吐得七暈八素。

    顯然,前兩天他特地準備的避「暈」藥並沒有發揮效用,剛從大島上船的時候他還談笑風生,可是在浪花上擺個幾趟後就不行了,暈船加上前一晚的宿醉,上船不到一個小時,賽斯就已經將肚子裏的東西吐了個乾乾淨淨。

    一陣風浪襲來,賽斯雙眼圓睜,又踉蹌地半身探出欄干狂嘔起來。

    紫芸從船艙裏出來,看見賽斯的慘狀,不禁有點擔心起來。

    「他還好吧?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沒有關係,他沒事,」姚偉風聳聳肩。「就有這樣的天才,長途旅行前一晚上還開狂歡舞會,聽說喝了一卡車的啤酒,臨上機的時候還有點宿醉哪!」

    賽斯軟弱無力地從欄干上翻回來,吁吁地喘氣。伸手探入口袋想掏出手帕擦擦臉,卻摸出來一個開舞會的小響砲。

    「砰!」跟著走出來的伍正剛看見賽斯手上摸出來一個響砲不禁覺得好笑。他的手上拿著一杯清水,順手遞給賽斯。

    「喝了吧!我加了點鹽,喝了會舒服點。」

    伍正剛是個胖胖的宅男,身上的打扮是件不太稱頭洗得皺皺的T恤,他將手上的鹽水遞給賽斯,卻不著痕跡地看了紫芸一眼,但是這一眼像是夏日的水痕一般,淡淡地不著痕跡,看見紫芸清麗的身影,他很快地將眼神轉開,低下頭去。

    但紫芸也彷彿察覺了他的眼神,神情有些僵硬地,故作鎮定地甜甜一笑。海風吹拂,將她的秀髮吹過臉龐。

    「我想去看看海上的風景。」她有點尷尬地笑笑,起身走向船頭,和幾個同樣也來渡假的小伙子閒聊起來。

    一旁的賽斯喝了鹽水後還是一付困頓的表情,仰頭躺在椅子上不住地喘氣。姚偉風姚偉風望著紫芸離去的背景,忍不住歎了口氣。

    姚偉風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歎什麼氣啊?你以為你是在演文藝愛情片嗎?」

    「如果是就好了,」伍正剛仍然還是頹然無力的搖搖頭。「我是連上場都沒上場的機會啊……」

    「你在說什麼鬼啊?」姚偉風笑笑。「什麼沒頭沒腦的?」

    伍正剛還沒搭腔,賽斯卻陰陰地笑了起來。

    「他啊……」他的聲音仍然有些虛弱,但是現在卻似乎提振了點精神。「不怕死,又去碰了『千年不毀之壁』嘛……」

    姚偉風皺了皺眉,完全聽不懂這兩個人在打什麼啞謎。「我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兩位用人類的語言解釋給我聽?目前為止,我完全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賽斯哈哈一笑,伸手重重拍了一記伍正剛的背,把他打得有點搖晃起來。

    「這傢伙,去跟紫芸小姐告白了。」

    姚偉風揚了揚眉。「告白?」他也重重拍了伍正剛的背。「你小子真的看不出來啊?宅久了,也會有春天來的時候了?」

    「所以,告白的結果怎麼樣?」

    伍正剛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沒聽賽斯說嗎?那是『千年不毀之壁』,當然是被拒絕了。」

    姚偉風淡淡一笑,看了一眼賽斯。「你跟她是從中學就一起上課的同學吧?什麼是『千年不毀之壁』?」

    賽斯苦笑。「你們以為跟她一起上學是件輕鬆的事嗎?我從十六歲就跟她唸同一個學校,但是她永遠都只把全付精神放在書本上,現在她比較好一點了,還會有時候跟我們一起出來玩。我們小時候,她是從來不接觸書本以外的任何活動的。」

    「我十六歲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跟你們一樣,覺得這個女孩怎麼這麼漂亮,當時她從別的學校剛轉過來,沒人知道她的來歷,只看到她長得又可愛又漂亮。學校裡一堆帥小子當然就上啦,結果每個都被她搞得灰頭土臉。」

    「灰頭土臉?」伍正剛楞楞地說。「怎麼個灰頭土臉?」

    「據說,只要是想追她的,她就會拿出一本量子物理,要對方跟她來一個比賽,輪流翻開任何一頁,指出隨便一行,對方就要解釋。幾十個想追她的男生都被她嚇跑,後來有人上網查了她的資料,才知道她早在十歲就開始唸大學課程,還得了十幾個科學獎,也去過白宮和總統握過手。所以有個文謅謅的男生就說,要追上戴紫芸這種女生,『就好像要敲開一堵千年的牆壁……』」

    「這麼厲害……」姚偉風做出驚嚇的表情,瞪大眼睛。「那她不是早就能跳級唸大學了?怎麼還會跟你唸同一所中學?」

    賽斯悠然地看著遠方的海平線,不自覺也看了紫芸的方向一眼。

    「不瞞你們,其實當時我也喜歡過她,而且我的功課還不錯,是學校的資優生,所以當那幾十個被她的量子物理嚇跑的男生落荒而逃的時候,我可沒有放棄,我在想,說不定以我的聰明,我可以讓她覺得不同。所以我就開始在她的身邊黏著她,有時候說要跟她一起用功,有時候說想要問她我不會的問題。當時我在學校的形象也是個跟你一樣的宅男……」他帶著戲謔的眼神對伍正剛指了一指。「每天揹著一個末日求生大背包跟在她的身邊,學校裡的人還給我取了個綽號,叫『雷達』,因為只要是紫芸在的地方,我一定就在她的附近。而她也不怕我這樣跟著她,也不理我,只是做她自己的事,她沒有叫我滾蛋,但也沒有太搭理我。」

    「結果呢?」姚偉風淡淡地問他。「結果追上了沒?」

    「當然沒有啦,」賽斯哈哈一笑。「後來跟在她身邊跟久了,也算有點熟了,於是她有時會跟我一起吃午餐,跟我聊她的人生規劃,我聽了之後,就完全放棄了追她的的想法。」

    伍正剛「唉」的一聲,長歎了口氣。「她拒絕我的方式,也是這個人生規劃。」

    看著兩人長吁短歎的樣子,姚偉風不禁笑了出來。「什麼樣的人生規劃?會讓你們這兩個色魔知難而退?」

    「其實也沒什麼,」賽斯苦笑。「她只是說,她想把人生最精華的時候,用來追尋自己的夢想上。她的夢想是唸完外科、內科、腦神經科幾個領域的醫學學位,最後再加入無國界醫療組織做研究。所以她在三十歲之前完全沒有任何時間留給男人,也完全不會考慮和任何人交往,因為那只會耽擱她完成夢想的時程。」

    「所以,」姚偉風露出理解的笑容。「就是沒搞頭啦?」

    「完全沒搞頭!」賽斯斬釘截鐵地點點頭。「我在她身邊觀察了好幾年,真的是這樣。這個女生對於異性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只對書本有興趣。現在年紀大了一點,比較懂得做人處事,所以看起來很正常,但實際上她還是沒有騰出任何空間給男人……」

    「只有你這個豬頭!」他敲了敲伍正剛的腦袋,胖宅男的頭垂得好低,整個人完全洩了氣。「要跟她告白也不先來問問我,碰了好大的一個釘子。」

    兩人打打鬧鬧之際,姚偉風卻沉靜了下來。他有點苦澀地望著不遠處,紫芸和幾個男生聊得開心的景象,又看了看自己細瘦無力的腳,心中更是有些空盪盪了起來。

    船上的酒保在酒吧放著重搖滾的太平洋土著樂聲,幾個身穿花綠短衫的遊客在吧檯前聊著天。這是艘坐了數十名乘客的中型渡輪,船上的乘客或喝酒、或聊天地極為悠閒。一個中年人坐在酒吧旁的小圓桌邊,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一些紙面資料。姚偉風從偷眼看著紫芸的眼光中回來,看見那個中年人的身影,卻覺得有點面善起來,過了一會才想起來曾經在航空公司的櫃臺前遇見過這個中年人。

    伍正剛順著他眼光看過去。

    「看什麼?你也認識他?」

    姚偉風搖搖頭。

    「不認識,」他說道。「不過『也』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你認識的人嗎?」

    「算是,剛剛和他聊了一下,聽說是大公司的電腦工程師,這次到可魯瓦島是來渡假的。」伍正剛指指傑德中校的方向,中校這時剛好抬起頭來,臉色有點蒼白,看見伍正剛正指著他,勉強地點點頭微笑。

    「他怎麼了?也暈船了嗎?」姚偉風隨口問道。

    「不曉得,也許是在搖搖晃晃的船上看資料的關係吧!」伍正剛收起沮喪的神情,故做輕鬆地說道。「我把那份『星戰告全國同胞書』借給他看了,也不曉得為什麼看得那麼入神。」

    在海風中,紫芸這時脫下外衣,露出一身清爽的露臂白色洋裝,正咯咯笑著握了一把洋芋片在甲板上餵海鷗。那群跟她聊天的年輕男人們散去了,這才發現那個和賽斯不對頭的醫科學生游力翔拉了張小椅子坐在她的身旁叨了根煙,眼神溫柔。

    「看吧!」不知道什麼時候,方纔吐得七昏八素的賽斯這時精神稍稍回復,又走過來他們的身邊。「我就說這小子一定是追紫芸才會到可魯瓦來的。這就是人際關係的重要,如果跟我交情好一點,我也許會告訴他什麼是『千年不毀之壁』,也不用浪費那麼多時間追紫芸。」

    「也許吧!」姚偉風靜靜地說道,自顧自地滑著輪椅玩。「不過,那也不關我們的事兒了,是吧?」

    甲板上,游力翔優雅起站起身來,兩手瀟灑地插在口袋,正打算和紫芸說些什麼。紫芸一回眼看見賽斯已經略事恢復,歡叫一聲,把手上剩下的洋芋片撒向天空,向他們的方向走過來,卻讓游力翔楞在那兒。

    突然之間,從艙門閃出幾個壯碩漢子,差點和紫芸撞個滿懷。為首的漢子是個膚色黝黑、臉上帶著不在乎笑容的南美洲裔男人,臉上一記長長的刀疤。在他身後的一個長髮胖子圓睜怪眼,看見紫芸冒冒失失的動作,嘴巴裏暴出一句喝罵,正待發作,卻被為首的男人一伸手擋了回去。

    「對不住,」他誇張地躬一躬身,以不純正的英文對紫芸說道。「女士優先。」

    紫芸有點驚疑地越過他們,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才快步走向姚偉風他們。

    幾名顯然都是南美洲裔的男子則大聲談笑地兀自走向甲板的另一端,喧鬧聲越過甲板,聽來仍然相當刺耳。

    「這些人是幹什麼的?」紫芸驚魂未定地問道。

    「不清楚,但是應該不會是什麼善男信女,」姚偉風沈聲道。「差一點撞上妳的時候,後面幾個人直覺就伸手往懷裏摸,看來像是很習慣帶槍用槍的人物。我看,還是離他們遠一點的好,到艙裏去好了。」

    他看看賽斯,賽斯輕輕地吁了一口氣,表示沒有問題,也和他們走進去。

    進了船艙,酒保這時已經將重搖滾樂聲換成了柔和的土著絃樂。幾個人找了張桌子坐下閒聊。那名自稱是電腦工程師中年人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兩個神色陰鬱的女人這時也走進船艙,兩人都是一式的卡其色短衣短褲,長統登山靴,短衣的胸口都有一枚顏色鮮綠的耀眼徽章。

    「綠盟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傑德中校突然出現在伍正剛的身後,這樣悄然地說道。

    「謝謝你的資料,很有趣。」中校將電腦資料交還給伍正剛。姚偉風向他點頭致意,一邊讓出了個空間讓中校挪張椅子也坐下。

    「我的名字叫做傑德,是加州電腦公司的工程師,」為了不為人知的原因,中校刻意隱瞞了自己的身分。「這次來可魯瓦島是來渡假的。」

    姚偉風等人也客氣地逐一介紹了自己的身分。

    「您剛剛提到綠盟的人,」姚偉風問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傑德中校呶呶嘴,示意他們看著那兩名神情陰鬱的女人。

    「那兩個女人,就是綠盟的調查員,」中校說道。「綠盟是一個支持環保不遺餘力,有時還會做出過激的行為,所以也有人叫他們『環保恐怖份子』。」

    伍正剛看了看那兩名女人的神情,心想也許這種說法並不算誇張。

    「那麼,難道在可魯瓦島上有什麼環保的問題嗎?」紫芸好奇地問道。「據我所知,南太平洋的小島上是全世界環保問題最少的地方。」她的志向之一,便是在完成醫學學位後加入無國界組織一類的單位,而綠盟也是她頗有興趣的組織。

    「你們聽過『洛克島』這個地方嗎?」中校遲疑了一下,問道。

    「當然聽過,」賽斯很有興緻地接口。「之前我們就聽過這個地方,五月十五日,這個小島毀於強震。」

    「五月十五日,也就是我的朋友給你看的這篇『星戰告全國同胞書』署明的那一天。」

    「那就對了,不知道為什麼,綠盟的人認為那是一場核爆試驗後造成的後果。」中校意有所指地說道。「可是,那根本是一種毫無根據的說法。」

    但是,在座的幾名年輕人當然不會知道,在洛克島上,也許的確沒有過核爆,但是按鈕丟下中子彈將小島全毀的,就是他們眼前這位傑德中校。

    「我不曉得他們怎樣歸納出這個想法的,如果洛克島上有核子爆炸,只有八十公里的距離,可魯瓦島是不可能沒事的。」姚偉風說道。他在學校的時後是動物學和環境科學雙主修,所以對這方面的問題特別有研究。

    「但是綠盟的人當然不這樣想,他們堅持的事,是沒有人可以勸得通的。」中校說道。「五月十五日,彷彿是個莫大的日子。像這篇資料所說的,星際戰爭的事,你們也都知道嗎?」

    伍正剛點點頭。

    「他們都看過。但是我們都認為這只是個沒有根據的設想,也許其中有一個重大的關鍵我們並不知道。但是以結果論來說,至今沒有任何外星人的訊息,是可以肯定的。但美國政府準備打一場星際大戰的動作卻似乎有跡可尋。在駭客中有些傳聞,說在那天美國政府有一些不尋常的的軍事動作,還動用了最先進的太空探測科技,卻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還有其它的資訊嗎?我對這種事情一向都很有興趣。」

    「沒了,就這些,」伍正剛聳聳肩。

    「也許您跟著那些綠盟的姐姐們到洛克島去,可以挖到多餘的消息喔!」賽斯打趣地說道。

    可是,他當然不會想到,那就是中校來到可魯瓦島最主要的目的。在轟炸洛克島後的兩週內,中校的軍旅生涯起了莫大的變化,夏威夷的基地司令在一夜之間被調至接近北極的阿拉斯加基地,中校自己則在不久後收到一紙升職命令,提早將他升為上校,但是職位卻調往德州的一個軍事補給中心擔任補給主任。明升暗調,是這紙命令的最重要精神,將一個優秀的飛行員調為可有可無的閒職人員,在美國軍方來說是一種非常耐人尋味的行為。中校自認在軍旅生涯中從來未曾犯過致命的錯誤,唯一的意外,應該就只有2019年五月十五日那場轟炸任務。而且,在他的調職令上也很有技巧地暗示他,「務必安守軍人的本份,不發表對軍方造成危害的言論」。

    思慮週密的中校(現在應該稱他為上校了)認為,一切事情的關鍵,應該就在洛克島上。也因此,他才會在這樣一個夏天風塵僕僕地來到可魯瓦島,然而,卻在渡輪上從伍正剛的手上得知了那場「星戰告全國同胞書」的謠言訊息。

    傑德上校沈迷於自己的思考推理,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兩名坐在吧檯旁,彷彿已經有幾分醉意的觀光客偶爾會以森冷的眼光偷眼看他。

    一名看似悠閒的年輕男人在艙內悠然地彈起了吉它,指法並不出色,但是也還不到擾人的地步。

    姚偉風幾個人這時早已遠遠將和中校的話題拋開,興高采烈地談著未來幾天在可魯瓦島上要玩些什麼,賽斯的暈船症顯然已經無礙,他說得興起,手上不住把玩著那個前天舞會狂歡時留下的小響砲。他一邊和同伴們談笑,一邊將小響砲的拉環絲繩在手指上纏繞。那幾名面貌凶惡的南美洲男人這時也談笑地走進船艙。

    突然之間,賽斯手上的響砲「砰」的一聲炸了開來,七彩繽紛的花紙灑了他一頭一臉。

    而原先尚稱平靜的船艙內此時卻起了驚人的變化。

    「砰」的一聲巨響響起時,那群南美洲男子紛紛熟練地臥倒,同時有人還從懷裏掏出槍械。

    那名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大聲喝止,正待做下一個的動作時,突然聽見腦後「喀」的一聲,有人拉上槍機,緊接著冰冷的槍管抵上他的腦門。

    「是你?」

    說話的是吧檯前喝酒的觀光客之一,他的個頭中等,冷酷的臉色和他身上的熱帶彩色短衫顯得極不搭調。

    在場眾人對這張臉也許沒有什麼概念,然而在南北美洲的毒梟眼裏,只要見到了中情局的「虎斑蛇」賈奈特,通常就等於見到了死亡、鮮血或是終生的監禁。

    賈奈特此行另有任務,卻在這個突發狀況下意外制住了墨西哥販毒集團的中等頭目「太保」提諾。

    「太保」提諾此刻對賈奈特的問話恍若未聞,只是怔怔地盯住那名彈吉它的男人發楞。

    「是你?」

    彈吉它的男人翻翻白眼,又開始彈著不成調的曲子,不再理會週遭的環境。

    中情局探長賈奈特也回過頭來,冷冷地打量他許久,收起槍支,示意提諾可以離去。

    「去吧!但是別讓我抓到把柄。」

    提諾回過神來,他的手下也紛紛站起,默然走出船艙。臨去前,他仍然不安地瞪視著吉它手。

    賈奈特又打量了那名吉它手一下,轉眼看見惹出這場風波的賽斯仍木然地坐在原位,兩眼睜得老大,手上的響砲也依然握住,一頭一臉的彩色紙帶。賈奈特不再去理會他,兀自坐回吧檯旁邊,又恢復了先前漫不經心的醉態。

    窗外,海一樣的湛藍,搖搖晃晃隨著船的律動,在海天銜接的那一線,已經可以隱約見到陸地。

    一船的人們就這樣各懷著不同的心事企圖,慢慢接近此行的目標:南太平洋,可魯瓦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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