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星光世纪-溶化、溶化,全部都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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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六月十九日凌晨五點十一分

    可魯瓦島「牛骨」農場

    可魯瓦島基本上是一個觀光島嶼,島上近兩千名民眾職業和觀光客泰半有關。島上東為的女神山山腳有一座「牛骨」農場,農場內有羊有牛,但是規模並不太大。

    一大清早,農場主人卡維多就起身巡視牛羊的牧草是否充足。他在農場上緩步繞行了一週,發現沒有任何的異狀,看樣子,今天會是一個晴朗的好天,也應該不會有任何不尋常的狀況發生。

    他在農場旁的小溪汲了桶水,就著溪水洗了把臉,順便也喝了幾口。

    溪水來自女神山的山頂,清洌而甜美,卡維多從年幼時就已經非常習於飲用女神山上奔瀉而下的清涼水源,幾十年了,人的精神抖擻,牛羊也長得肥壯。

    農場主人卡維多洗完臉後,在一片湛藍的天空下覺得神清氣爽。可是,臉上彷彿有什麼癢癢的地方,他直覺地伸手到臉上抓抓。

    溼黏黏一片的臉上,他從臉上抓下來一個軟軟的東西,奇怪的是,連手也是溼答答的不是很舒服,他不經意地把那東西湊到眼前一看,強壯的卡維多不禁放聲慘叫起來。

    因為,他從臉上抓下的居然是自己的鼻子。

    2019年六月十九日凌晨六點三十分

    椰林市住宅區

    年輕的家庭主婦麗達在清晨的鳥叫聲中醒來。醒來的時候神志還有些迷糊,她在床上慵懶地翻一個身,想抱抱她的先生派崔克,卻抱了個空。

    麗達打個呵欠,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她記起來天濛濛亮的時候派崔克起身去上廁所,但是也不確定,因為早晨的麗達實在睏。

    「親愛的?」麗達走在通往浴室的走道上,一邊隨口問道。「早餐吃什麼?」

    浴室的門虛掩著,裏面卻傳來糢糊的呻吟聲。

    「我說啊!早餐……」她笑著打開浴室的門。

    然後麗達開始大聲尖叫,那叫聲尖利的程度,簡直可以將人耳膜撕碎。

    2019年六月十九日凌晨七點四十三分

    可魯瓦島椰林城,瑪麗紀念醫院

    那名病患送進急診室的時候,漢斯醫生覺得好像在看世界末日紀錄片的真實景觀。

    病人送到醫院的時候,眼睛還古碌碌地轉,只是已經無法出聲。在一旁已經哭得不知所措的家人表示,十六歲的兒子只是一大早外出採椰子,從椰子樹上跌下來就變成了這樣的光景。

    漢斯醫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不知所措的病例,病人是一名十六歲的土著少年,外觀上與其說是從椰子樹上跌下,倒不如說是核戰時遭到高溫及幅射線波及產生的慘狀。病人的五官幾乎都已腐爛,身上沒有一處肌膚完好,不像是一個人,倒像是送進火葬場的臘像。

    那少年送進醫院的時候還有呼吸,急救的醫生護士有人一見到他就開始狂嘔不已。那種溶化程度還在進行之中,進行的速度還極快,不多久,少年便已經溶化得不成人形。

    漢斯醫生刻意不在紀錄上寫上「腐爛」,因為非常奇異的,這樣快速的溶化過程中,少年身上居然沒有透出任何異味,相反的,還有一種莫名的甜香。

    原先漢斯醫生以為這會是個千載難逢的病例,本來還在想待會抽個空要在網路醫學社群團體上記錄這件奇事。然而不到一個小時之內,島上的救護車疲於奔命,在短短的一個鐘頭裏,醫院就送進來了三十六個症狀相似的病人。而且,這些病人絕無例外,不論醫生用什麼藥物挽救,最後下場總是溶成一團莫可名狀的可怕物體。

    最可怕的是,雖然化驗室暫時化不出任何細菌病毒的反應,但是漢斯醫生懷疑這種病症是有傳染性的。因為送來的病人之中,有個名叫派崔克的男人,在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完全不見人形,也沒有了生命的反應,但是不多久,他的太太麗達身上居然也出現了溶化的早期症狀。

    中午,醫院已被送來的溶化症病患擠得爆滿,雖然送來的病例毫無例外的總是逃不過溶成一團的命運,但是家屬仍然不停地將病人送來,而且,更可怕的是,漢斯醫生推測,島上各處發病的病人可能遠遠超過送來醫院的人數。

    「急件!急件!」漢斯向最近的聯合國衛生機構送出求救訊息。「發生不明傳染疾病,死亡率,百分之百。發病率,百分之百。潛伏期……」他猶豫了一下,寫上一個驚心動魄的數字。

    「一個小時。」

    發出訊息後,後漢斯醫生就在哀鴻遍野的醫院裏低頭走過,打開後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聯合國駐大島的衛生機構人員在接到來自可魯瓦島的訊息時有點驚訝。訊息上面說得不明不白,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狀況。駐在當地的主管官員不曉得如何處理這樣的情形,便聯絡上層請示。這一請示就彷彿石沈大海,而可魯瓦島上也再也沒出現過任何的通訊,連大島的工作人員試圖和他們聯絡也沒有回音。

    最奇怪的是,在網路上也完全搜尋不到任何跟這個小島有關的訊息。通常在社群軟體上常會有在當地的觀光客放上去的照片、遊記,但是此時卻完沒有任何相關的訊息,好像這個島上的人已經憑空消失。

    「不會是傳染病太嚴重,全島的人都掛了吧?」駐在大島的聯合國官員輕鬆地這樣打趣道。

    到了下午,高層還是沒有任何的指示,大島聯合國衛生處官員又向上層聯絡了幾次,還是沒有任何的回音。

    也許事情不夠重大,上面覺得沒必要理會吧?衛生處官員毫無邊際地這樣設想著。

    下午三點零一分,三部美軍重武裝直昇機來到大島的衛生處辦公室前的空地上,從直昇機上下來許多武裝人員。

    走進辦公室的武裝人員一字排開,從人群中走進來一個結實英挺的軍裝老人。

    「我是聯合國南太平洋特種部隊的司令海武德少將,」他的態度很有禮,也十分的堅決。「這兒的主管是哪位?」

    衛生局的主管在大島上除了掌管聯合國事務外,其實有許多行政事務也歸他管轄。

    「是我,」他有點訝異地說道。

    「從現在開始,因為可魯瓦島上發生了極為嚴重的事故,所有來自那個島上的所有訊息已經全面封鎖,一切事務由我接管,貴國政府也已經同意,」海武德少將在他的小平板電腦上顯現出一份證明,表示他所說的內容並非虛言。「並且,請你從現在開始,停止一切前往可魯瓦島的交通管道,可魯瓦島外的海域由軍方接管,如果有人進出……」

    基於南太平洋人特有的悠閒天性,衛生局主管可有可無地聽他接下去的話。

    「如果有違犯這項規定的,因為事態過於嚴重,我接到的命令是……殺無赦!」

    衛生局主管面露驚疑神色,此刻這名聯合國高級軍官的說的話簡直就像是非洲軍事小國政變的口氣。他楞了半晌沒有答話,只是逕自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從衛生局的窗外可以看見大島的港口,在往常,大島的港口風光是相當令人賞心悅目的一片湛藍。但是在這時候,海面完全看不見那片熟悉的藍,因為整個港口像是打世界大戰似地,滿滿地排著各式各樣的軍事船隻。

    姚偉風、紫芸、賽斯等人發現島上的狀況不對,是近中午的時分。

    因為前一晚上的事故太過震懾心魄,幾個人都沒睡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挨過整個晚上。好容易等到天明,伍正剛無心再睡,卻發現姚偉風已經不見蹤影。

    沙灘上,紫芸扶著姚偉風的輪椅,兩個人站在海邊討論著什麼。

    伍正剛走過去,聽到紫芸正巧說到幅射線感染的特徵。

    「皮膚潰爛,身體的組織機能毀壞,」海風吹過她的頭髮,她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嚴格說來,單就症狀而言,昨天晚上米洛和那兩個男人溶化的樣子很像是受到幅射線的傷害,可是如果就客觀的分析來說,那絕對和幅射無關。」

    「為什麼?」伍正剛走過去,湊巧插上去這個疑問。

    「我估算過,假設所有的事件和那個發光體有關好了。當米洛捧著那個發光體被槍擊中,到他的身體溶化,有多少時間?」

    「大約……」姚偉風想了一下。「不到五分鐘。」

    「所以說這不會是幅射事件,因為幅射作用是漸進式的,一開始也許一點症狀都沒有,但是時間過去之後,才會出現那樣的情形。而米洛他們的狀況是突發式的,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簡直就像是放進烤爐的巧克力糖。而且,如果是幅射的話,幅射源應該會連我們也波及的,可是,我們不是都沒事嗎?」她頓了頓,又猶豫了一下,彷彿想找出適當的措詞,才低聲地說道。「或者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事。」

    不知道為什麼,姚偉風聽了紫芸最後一句話,好像有一層極陰霾的烏雲即將到來似的,覺得一下子心情變得非常沈重。

    過了一會,賽斯和游力翔也起床了,兩個人默默無語,連吵嘴也沒了興緻。

    遠遠的海面上,依稀傳來引擎的聲音。這才想到,一大早醒來都還不曾看到阿芳索的人影,而且,海灘旁酒吧前是個觀光客挺喜歡前來散步的地方,再腹地一點的島上住民要到城裏也得經過這裏,可是,從早上到現在,卻一個人也沒看見。

    姚偉風勉強笑笑,想說句輕鬆的話打散沈悶的氣氛,此刻他所在的角度背對的海灘,身後引擎聲更明顯了,他正想回頭過去看看,卻看到面對海灘的伍正剛、賽斯、游力翔臉上是一式的驚懼表情。

    就像昨天晚上一樣。

    姚偉風一驚,立刻回頭,卻看見一艘速度奇快無比的快艇劃過海面,三架上漆聯合國標誌的軍用直昇機像無聲無息的鬼魅般陡地在天空出現,看他們飛行的方向,顯然是想在空中將快艇包圍。

    那艘快艇上面漆有石油公司集團的紅黃色標記,上面有兩三個人,人物的面貌依稀可辨。

    「是那個環保專家!」賽斯失聲叫道。他在課餘的時候常常隨登山隊攀岩遠眺,所以眼力相當的好。

    那艘快艇彷彿沒有意識到直昇機的出現,只是兀自向遠方奔逃,驀地,快艇一個大迴轉,在海面上劃出一大道弧狀的水花,又往岸邊的方向回來。

    從海平面遠遠出現的,是七艘速度極快,卻又非常沈靜的灰色軍艦。姚偉風從來沒有看見過速度這麼快,在海面上滑行姿態又這麼妖異的軍艦。

    七艘軍艦以超越快艇的速度在海面上突地隊形打散,打算像個口袋似地將石油集團公司的快艇包抄起來。

    這時候,從軍用直昇機上傳來嘹亮的擴音器聲音,說的是有歐洲腔的英文,說話的人聲音冷酷,卻帶著百分之百的堅決。

    「來船立刻停泊接受處理,來船立刻停泊接受處理,本海域已經封鎖,不准任何人船進出!」

    快艇在天空、海面的包圍下依然企圖做困獸之鬥。包圍的七艘軍艦範圍越收越緊,快艇在口袋式的範圍內不斷衝撞,可是,每一次的嘗試都被擋了回去。

    「最後一次通令!」直昇機上的聲音依然冷峻。「停泊接受處理,停泊接受處理。」

    「砰」的一聲轟然巨響,快艇上的人也許是發瘋了吧,有一個人居然舉起來福槍對著天上的直昇機開槍。

    然後,直昇機駕駛員的反應,連在岸上觀看的姚偉風等人也完全料想不到。

    「嗤」的一聲,武裝直昇機發射出一枚火箭彈,準確地擊中快艇。快艇像是怒放的花海一樣繽紛地炸開,在那一霎那間完全炸成粉碎。轟隆的巨響,連岸邊的一行人都為之震憾。

    「不可能……」游力翔望著這一幅驚人的景象,嘴裏喃喃自語,同時身上發起抖來。

    因為沒有什麼事,會比親眼目睹聯合國部隊毫無猶豫殺害平民還要可怕。

    「海域已經封鎖……?」姚偉風的心裏正在想著這一個疑問。

    海面上,快艇爆炸後的烈火依然在水面上熊熊燃燒。軍艦逐漸散開,就在海灘旁的海域巡弋,也沒有再到別的地方。

    直昇機在空中一個轉折,向椰林城的方向飛去。

    賽斯的動作最快,他知道這一切不尋常的跡象都顯示著島上正有著變故發生,而要知道這個變故何在,只有到椰林城去才會知道。

    他火速將阿芳索的吉普車開來(因為小貨車可能已被阿芳索開走),沿著海灘開過來,讓同伴們一個一個上車。

    吉普車在沙灘上馳騁,沒多久幾個年輕人就知道了走這趟椰林城一定會得到令人驚懼的答案。因為吉普車只拐了個彎,他們就看見了賈奈特早已溶成一團的軀體在海水中載沈載浮。

    前一晚上賈奈特和傑德上校、綠盟人士在礁石旁發生的衝突當然姚偉風幾個是無從得知的,事實上,他們連這團溶化的肉球本來是賈奈特也無從得知。

    唯一知道的是,這種死法和昨天夜裏少年米洛、「太保」提諾,還有那個心狠手辣的「清除者」死法完全一模一樣。

    到了椰林城的大街,還沒開進街心,已經在沿途的路上看見無數同樣的溶化肉球。

    在賽斯高速駕駛的呼呼風聲中,姚偉風一回頭,看見紫芸的臉色煞白。

    「姚偉風,」她低低地叫了他一聲,伸過手來握住他的手,細柔的掌心裏全是汗水。

    「別害怕,」姚偉風柔聲說道。「到了城裏看看再說。」

    「我只是在擔心,」紫芸的聲音顫抖地說道。「這種溶化方式,的確不是幅射感染。倒像是一種傳染得非常快速的傳染病。」

    車上每一個人都聽到了。可是,在視覺上,看見那麼多死狀極慘的死屍後,彷彿恐懼之感已經推至某個極點,變得有點麻痺起來。

    「哈哈哈……」賽斯在駕駛座上神經質地笑著。「該不會是到了地獄了吧?不會吧?」

    椰林城的大街上,的確已經和地獄相去無幾。

    只有一個早上的工夫,市區的好幾棟建築物冒出熊熊烈火,大街上橫屍著許多人,有的像怪病的受害者一樣溶得徹底,有的卻仍有人形,雖然有部份肢體溶化,卻死於刀傷或槍傷。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整個椰林城已經看不到一個活人。

    開車的賽斯不住地歇斯底里笑著。姚偉風只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上空閃了一下,敞篷的吉普車上方,姚偉風直覺地一抬頭,「噗」的一聲重濁巨響,一具人體從空中跌下,準確地砸在前座,將吉普車的引擎蓋擊出一個凹洞。那是一個半溶化的人體,跌下來的時候,像是跌碎的果凍般四散開來。

    賽斯猛踩煞車,吉普車在馬路上瘋狂地迴轉,繞了好幾個圈才停下來。

    眾人驚魂未定地在吉普車上環顧四週,看見人體掉落的建築物上人影晃動,冒出濃重的黑煙,原來,掉落人體的就是原先的瑪麗紀念醫院,在醫院的頂樓有人尖聲大叫,也有聲嘶力竭的怪笑,突然間,幾個人又從高樓上跳將下來,跳下來的也都是半溶化的人,落地的時候也像第一具人體一樣,沒有血,只有四散的肉片。

    「地獄,地獄……」游力翔臉色慘白,喃喃地唸著。

    「不能待下去了,而且港口也一定封鎖,我們逃到內陸去!」姚偉風在瞬間下了決定。「這個島上有人跡比較少的腹地,我們先逃到那兒再做打算。」

    他轉身拍拍賽斯的肩。

    「走了,賽斯。」

    沒有動靜。

    「賽斯,」紫芸也忍不住開口。「快走啊!」

    賽斯緩緩地轉過頭來,臉上一片蒼白,眼眶開始含滿眼淚,一說話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想……」他的聲音哽咽。「我不能走了……」

    在眾人的目光中,賽斯舉起他的左手,在手肘的上方,有一小塊地方正在潰爛溶化。

    游力翔再也忍受不住,突地哇一聲放聲大哭,像受驚的小孩一樣不住尖叫。他的眼光死盯著賽斯,一邊跳下車去。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他在尖叫聲中一直重覆這一句,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向佈滿潰爛死屍、濃煙的街尾狂奔。

    「游力翔!」

    紫芸和姚偉風高聲大叫,可是他恍若未聞,不一會兒,就在濃煙中消失了蹤影。

    賽斯望著他奔跑消失的背影,一邊流著眼淚,一邊開門下車。

    「你們走吧!」賽斯抽噎地說道。「我走不了了,而且,很可能會傳染給你們。」

    紫芸的眼中也流下眼淚。

    「不要這樣,說不定不是啊……」

    只是,任誰也看得出來她這句話只是空泛的安慰,因為賽斯手上的潰爛正以極快的速度擴張,雖然沒有前晚米洛那麼快,卻也很明顯的是同一個症狀。

    終於,紫芸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姚偉風看看四週,在吉普車的旁邊有幾個廢置的空汽油桶。

    「賽斯,你是不是我們的朋友?」他靜靜地問他。

    賽斯點點頭。

    「我們幾個在大學裡,是最要好的朋友,」姚偉風在這樣的慘劣處境中,聲音居然仍然穩定堅決。「我們一起到可魯瓦島上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要在一起。我是這個意思,你問問正剛和紫芸,是不是也是這個意思?」

    伍正剛和紫芸毫無遲疑,都點點頭。

    突然間,賽斯揚聲大叫起來。

    「你是不是瘋子?」他大聲哭叫道。「你們是不是都瘋了?這也許是你們這輩子看見過最嚴重的傳染病,你們還要跟我在一起?那個公子哥兒做的才對,你們應該走!不要理我!」

    姚偉風突然笑了,那笑容極為苦澀。

    「也許它是,也許這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傳染病,如果一定要感染的話,你認為只要把你丟下我們就逃得了了嗎?」

    賽斯怔怔地看著他們,良久,才一臉鼻涕眼淚地低下頭,搖搖頭,又點點頭。

    姚偉風指揮紫芸和伍正剛將一個汽油桶搬上吉普車,讓賽斯坐進去。紫芸開車,在街上找了一些食物用品,裝了幾桶汽酒,一幾瓶烈酒。

    在搜集需用物品的時候,他們也高聲喊著游力翔的名字,卻沒有任何回音。等東西收集完畢,便頭也不回地出城。

    往島上腹地的路上,沿途仍然看得到溶化而死的屍體,彷彿在一夜之間,有一場可怕的瘟疫已經將島上的人口全數消滅。

    「這個島上有兩千多個人,難道真的就在一夜之間全得了怪病死光了嗎?」伍正剛哭喪著臉,好奇地問道。

    「未必吧?我想一定有人像我們一樣逃了開去。但是我想沒有人離得開這個島了,」姚偉風說道。「早上那個開快艇的環保專家看到了沒有?我想島附近的海域一定都被封鎖了。賽斯,你還好嗎?」

    賽斯悶哼了一聲。然而,他的狀況正在持續的變差,潰爛的部位已經漫延到了下肢。

    姚偉風不願去提起他的病狀,假裝沒事人似地,和伍正剛持續方才的對話。

    「可是……為什麼聯合國的部隊會來得這麼快?昨夜發生的事,一天的時間就來了,好像他們早就已經準備好島上會有事發生似的。」伍正剛疑惑地問道。

    開車的紫芸也說出了她的疑問。

    「其實,現在想起來一開始就有很多不太尋常的事發生了,比方說,那個上校為什麼要假冒身分?為什麼綠盟的人會對洛克島的地震有興趣?」

    「洛克島?」伍正剛的聲調陡地提高。「這些病,會不會和核爆有關?」

    「我想,」姚偉風說道。「紫芸已經確定,這些症狀和幅射無關了。」

    後座的賽斯突地笑了出來。

    坐在前面的三人都異口同聲問道。

    「什麼事?」

    賽斯以解嘲的表情看著他們。

    「我在想,」他極力做出輕鬆的表情。「我這樣是不是有點像是做布丁?」

    溶化的人體,裝在汽油桶之間……

    突地,伍正剛上身探出車外,開始嘔吐起來。

    「別這樣,賽斯,」姚偉風轉頭看他,想接著說「你會好起來的……」,卻又覺得說不出口。

    車子逐漸接近可魯瓦島的腹地,進入一座林區。進入林區時,賽斯突然變得多話起來,也變得精神抖擻。

    「我們找一塊地方露營好了,」賽斯喋喋不休地說道。「可魯瓦島是個好地方,沒有在這裏露過營,我死也不瞑目。」

    在森林裏面有間小小木屋,姚偉風覺得應該可以在這個地方待上一晚,紫芸和伍正剛也覺得可以。這時候已經是近黃昏的時分,紫芸將車子停好,和伍正剛合力把賽斯抬下來,但是,沒人敢往汽油桶的裏面看。

    而賽斯這時也已經有點力不從心,連說話都覺得困難。他只把頭露出汽油桶,看著姚偉風自己把輪椅取下,張開,坐在上面。

    「對……對不起,老友,」賽斯虛弱地說道。「我不能再揹你了。」

    姚偉風心裏頭一陣難過,強笑道。「沒有關係,也許我現在可以揹你哪!」

    「你們……你們去找水源和……樹枝來生火吧!」賽斯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想抽根煙,也想喝酒……」

    方纔在城裏收集用品的時候,的確找到了幾瓶伏特加。

    伍正剛連忙把一瓶酒拿出來,打開瓶蓋,立刻傳出一陣濃洌的酒香。紫芸也找出來香煙,想幫他點燃一支。

    「我……不用了,我自己來,把東西放我旁邊就好,」賽斯微弱地笑笑。「你們快點去找……找水,找樹枝生火,天快黑了……」

    「我陪你。」姚偉風說道。

    「你陪我……做什麼呢?」賽斯笑道。「分我的酒,分我的煙嗎?你也……也去吧!」

    姚偉風凝視他半晌,看見賽斯的臉上也開始有了溶化的痕跡,心想讓他自己一個喝喝酒,抽根煙也好。他將香煙、打火機,以及那瓶伏特加放在賽斯身處汽油桶所及之處,便準備和紫芸他們步入森林。臨行之前,賽斯叫住他們。

    「你們……」他艱難地說道。「你們要自己小心哪!」

    伍正剛離得較遠,但也聽到了,聞言之後,他點點頭。紫芸嫣然一笑,便推著姚偉風的輪椅走入森林。

    走沒幾步,只聽得「呼」的一聲,姚偉風不經心地轉頭,卻看見賽斯所在的汽油桶冒出了紫色的火光,火光中隱約看得見他的身影。

    「賽斯!」他聲嘶力竭地大叫,想一轉身回去救火,輪椅卻被森林裏的枯枝絆倒,一時起不了身。

    紫芸急著俯身扶他,卻也跌了下去。較遠處的伍正剛飛奔過來,還沒跑近汽油桶時就已經知道沒有用了。

    賽斯趁著他們轉身走入森林後,便將整瓶的伏特加酒倒在身上,拿起打火機點燃。他早已有以火自焚的念頭,也算準了三人離去的距離,確定他們來不及奔回時才將火點燃,是以火光一起,便已經無救了。

    火,依然熊熊地在桶內燃燒。很奇特地,賽斯的軀體在火焰中燒成灰燼時並沒有冒出任何的焦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甜香。

    伍正剛在火焰前頹然跪倒,不遠處,紫芸和姚偉風仍然倒在地上,紫芸開始低聲啜泣,她抱住姚偉風的頸項,在他的胸前流下眼淚。而姚偉風只能怔怔地看著賽斯燃燒的火光,久久說不出話來。

    入夜了,三個人的臉映照著營火的火光,默然無語。

    森林中,偶爾有風吹過。如果不要聯想這兩天來發生的可怕事故的話,可魯瓦島的夜還是和幾天前一樣的柔美。

    可是,三個人都知道這片柔美的夜空下其實已經是一片死寂,很有可能他們已經是島上僅存的人了。

    一隻調皮的夜鳥從枝頭掠過,發出窸索的草木聲響。姚偉風這才想起,這一路上看見的溶化屍體全數都是人類,完全沒有看見其餘的動物染上這樣子的症狀。而且,森林中依然生意盎然,蟲鳴、鳥叫依然正常。也因為如此,才會讓人產生週遭環境完全沒變的錯覺。

    可是,這場莫名其妙的災難倒底來自何方呢?

    「也許是昨晚米洛手上的發光體開始的吧?」紫芸不著邊際地說道。「你不是說過,米洛曾經告訴過你,『這個島就要死了』嗎?現在它真的就要死了,而我們雖然還在這裏,明天會怎麼樣卻完全不知道。」

    「可是,為什麼他知道呢?那個發光體又是什麼呢?」伍正剛也茫然地問道。「這種病,到底會不會傳染?」

    當然,這種問題是沒人可以答出來的。

    夜隨著營火灰燼的消散逐漸變深。森林小屋裡有好幾個房間,三個人每人分了一個,就在裏面歇息。

    睡到中夜,姚偉風一直沒能睡著,只在某種半睡半醒的邊際間掙扎。在映入來的夜色中,一個人影輕柔地走進來,立在他的床前。

    「我睡不著,」紫芸說道。「也很害怕,可以陪陪我嗎?」

    姚偉風在迷迷濛濛的意識中點點頭,打算掙扎起身,卻被紫芸輕輕伸手擋住,在月光下,她有點神秘地搖搖地,「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吵醒同在屋內的伍正剛。

    然後她便靈巧地鑽進姚偉風的被窩。

    與年輕女孩溫暖芳香的觸感接觸通常是相當令人賞心悅目的經驗。但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卻讓姚偉風覺得宛若夢中,他有點困難地想挪一下身子,卻看見紫芸睜著大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我們明天就要死了,對不對?」紫芸輕輕地說道。「雖然我們說這種病和我們想的那些東西都沒有關聯,但是我們還是一定會像賽斯一樣,對不對?」

    姚偉風楞了一楞,一時也想不來如何回答。

    「我……有點害怕,但更多的是不甘心,」紫芸幽幽地說道。「我還有好多好多沒做過的事呢,如果會死在這裡,那真的會讓我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事情,總會有解決的時候的,」姚偉風有點空泛地這樣回答,但其實連他自己也知道這種話在這樣的狀況下,並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紫芸低聲地說道,托著頭,仔細看著姚偉風,兩人的臉此刻距離極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喜歡這個時候是你在我的身邊。」

    姚偉風就著淡淡的微光看著她的臉,紫芸是個極為美麗的女孩,否則在學校不會有那麼多人追求她。姚偉風很微妙地覺得,自己應該是喜歡她的,但是因為外在的殘缺,讓他完全不敢有著追求她的想法。但此刻的情景實在太過美好,整個人彷彿有幾分暈了起來。

    「我還有好多事情想做啊……」紫芸輕輕地說著,吹氣如蘭。「環遊世界、高空彈跳、幫助難民……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跟男生在一起過,沒有接過吻,也沒有上過床……我朋友都說,男生都是臭男生,可是抱著你的時候,真的就像是天堂一樣的快樂……」

    但是,接下來她的話就沒能說下去了,因為姚偉風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湊過去便將嘴唇封住了她的,而紫芸也完全沒有抗拒,輕巧溼潤的舌頭和姚偉風的微微碰觸,兩人便像是沒有明天似地狂野地深吻起來。

    灼熱的呼吸中,兩人的情慾像大浪般地迅速湧起,紫芸有些笨拙地脫掉姚偉風的衣服,再脫掉自己的,過程中兩人的舌頭依然相擁攪動,一刻也捨不得分開。

    光滑的年輕女孩軀體滑入姚偉風的懷中,一開始紫芸還半開玩笑地說著「……啊,原來他們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啊……」,但是兩人交纏了片刻,她的眼神便開始迷濛起來。

    「用力抱我,好不好?」紫芸央求似地說道。

    姚偉風有點猶疑地伸出手臂,正在空中游移時,紫芸淡淡地笑著,緊緊地將他抱住,親吻著他的唇。

    「進來……」她的聲音低沈,帶著平常沒有的沙啞。「我要你進來我裡面,好不好?」

    姚偉風更用力地吻著她,隨著接觸的律動,下身像是春陽照射一樣的滾燙。紫芸輕輕地笑著,纖纖小手往他的下身滑移,輕輕握住。她哼著歌,仔細一聽,居然是醫學系性愛課程的句子。

    「……施以肌膚輕撫刺激,摩擦使其勃起……徐以手引導之,將其插入……」

    然後,她便輕柔俏皮地,引導著他已經硬到不像話的下體,徐徐地,暢快地進入自己的身體。

    如果是在這個地球上任一個地點,任一個時間,這一定是個非常浪漫迷人的經驗。然而在這個行將成為死地的可魯瓦島之夜,與紫芸的親蜜卻帶著一種「最後一夜」的淡淡哀愁。

    他們無聲但激烈地在可魯瓦島的月光下做愛了好幾次,而在親蜜的間際中姚偉風仍然忍不住要想起,如果在這個夜晚閉上眼睛的話,也許就睜不開眼睛看到明天。

    然而,激情夜晚後兩人還是忍不住睡意,進入沈沈的睡鄉。

    第二天一大早,姚偉風在紫芸柔和的呼吸聲中醒來。他悄悄地將枕在她下面的手臂伸出,生怕將她吵醒。所幸,紫芸只是可愛地在睡夢中皺皺鼻頭,重又沈沈睡去。

    窗外已經泛入淡淡的微光,姚偉風在半黑暗中摸索上了輪椅,悄然地在屋內走動,走到伍正剛的門前,卻看見他的門大開著,裡面背褥凌亂,桌椅散置。

    姚偉風走進屋內,發現屋內已經沒有人影,看看屋內的情狀,彷彿伍正剛是在一種慌亂的情況下倉促離去。

    姚偉風詫異地走出小屋的大門,想找找伍正剛到底到了哪裏去。天色又亮了幾分,他在森林裏走了一會,仍然沒有發現伍正剛的蹤跡。走到附近的水源時,卻突然聽見樹叢裏發出奇特的「荷荷」呻吟聲。

    他有點好奇地撥開草叢,看見一個人蜷臥在一棵樹下。

    「正剛,」姚偉風叫道,一邊困難地滑著輪椅過去。

    走得近了一些,看清楚那「人」的模樣,姚偉風倒吸一口涼氣,驚叫出聲。

    那「人」穿著伍正剛的衣物,身上卻像臘燭燭淚般已經幾乎全數溶化。他的一顆眼珠掉了出來,只剩下一顆仍能骨碌碌地轉動。

    姚偉風想再接近一些,已經溶化的伍正剛立刻發出像野獸般的嚎叫聲,彷彿不願他接近。

    「正剛!」

    姚偉風心下覺得非常難過,正想再走近幾步,卻發現伍正剛僅剩的一顆眼珠像是要迸出來似的往下直看,彷彿在地上有什麼重要的物事。

    姚偉風順著他的眼珠看下去,才看見地上有一張便條紙,紙上草草地寫著幾個字。

    他從輪椅上很困難地彎下腰,打算去撿那張紙。突然之間,伍正剛又像是困死之前的野獸般嚎叫起來。

    姚偉風知道這是伍正剛阻止他做某件事的表示,也就不再彎腰撿那張紙,只是就著早晨的微光看著紙上的文字。

    在那張紙上,伍正剛用極潦草的字跡寫著這樣的內容。

    「病,會傳染,昨被賽斯血肉沾上,今早已經腐爛,別碰……」

    姚偉風目瞪口呆地看了幾次紙上的內容,轉頭看著已經分辨不出面貌的伍正剛。

    「這……」他的呼吸陡地變得急促。「你是……」

    伍正剛顫抖了一下,又開始嚎叫起來。那嚎叫雖然不響,其激烈的程度,卻彷彿用盡了伍正剛的全數力氣。

    然後,他僅存的那顆眼珠「波」的一聲滾落出來,身子軟軟一垂,就此不動。

    看見這樣的場面,姚偉風再也按捺不住,雙手死命撐著輪椅,跑到水源地旁邊跳進水中,不住地低吼,也不住地將水潑到臉上,身上。

    賽斯死了,伍正剛也死了。

    想到此處,姚偉風的腦中一片空白。此刻他已經混身溼透,伸手拂去臉上的水珠,卻覺得手上有些異樣。

    幾乎在那一霎那間,姚偉風在混身溼透的狀態下陡然神志變得十分清明。同時,腦子裏面將他廿多年來的生命歲月許多景象快速流過。

    他有點遲緩地舉起手,就著水一直沖洗,滿心希望那真的只是錯覺,只是乍見到伍正剛死亡,心神震盪下的一個錯覺。

    可是,水珠在他的手上逐漸流散,而他的手臂那開始溶化潰爛的部位,已經變得越來越大。

    「你們……」已經溶化得不成樣的賽斯這樣說道。「要小心哪!」

    而在昨夜柔美的月光下,紫芸夢囈地說出這樣的話。

    「我們明天,就要死了,對不對?」

    最後,浮現在姚偉風腦海的,卻是伍正剛眼珠迸出後,彷彿他沈靜地說過這樣的話,而不是寫在紙上的。

    「病,是會傳染的。我沾到賽斯的血肉,早上就發病了。」

    姚偉風像是個行屍走肉般地走回小木屋,毫無意識地立在小木屋前,看著紫芸仍在睡鄉中的窗戶。

    不行,她要活下去!

    彷彿在心裏面就一直重覆這樣的聲音。很想再去看看她,但是姚偉風只想了一下,嘆了口氣,就走到吉普車的旁邊。

    他在車中毫無困難地挑出兩瓶伏特加酒。昨晚,賽斯就是在這樣的烈酒中結束了他的一生。為了紫芸,姚偉風覺得這樣做其實是值得的。

    於是,他把酒瓶的瓶蓋打開,將烈酒澆滿全身。

    紫芸走到小木屋大門的時候,想起昨晚和姚偉風的溫存不禁臉頰發紅,心裏卻有甜絲絲的感覺。在初起床的時候她睜開雙眼,想到從此就讓這個男人走入她的生命覺得有點荒謬,然而想起他溫和的笑容,厚實的肩膀,卻也覺得心裏頭滿滿的,有一種莫名的安全之感。

    然而,她走到大門口,卻只來得及看見姚偉風將打火機點燃,放在胸前,然後一陣酒精燃燒的大火隨之昇起。火初起的時候,彷彿還見到姚偉風對她淒然一笑,那火在他的四週吞吐,像是宗教圖案般幾乎呈現神聖的錯覺。

    火初起的時候,姚偉風在高熱中彷彿沒有感受到任何痛楚。隔著火焰,他覺得自己看到了紫芸,面容依然柔美,可是卻隱約隔著火苗聽見了她的刺耳尖叫。原來,在火中的感覺和在水中是一樣的。姚偉風只覺得自己像是回到童年時代,腳還矯健的歲月,游水的時候,隔著水光看那一片清朗的天。

    原來。他想著。死亡就是這樣。

    然後他就失去知覺,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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