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没忘记再给于慧慧的杯里添满可乐。说像我们这种人，没钱没势没靠山，只有豁着自己这点脸皮年轻和体力了。又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都全靠我们自己。
要不，你也来业务部吧，以前有个老业务被兄弟厂挖走了，现在有个空缺，我跟厂长说说。他现在正重用我呢，说我再干两年就把他的独生女儿嫁给我做老婆。
于慧慧想起来了，几次她等班车回家，看见厂长的女儿干干净净地像一枝柳树条儿一样地站在厂门口，原以为是有事找厂长，现在看来不是。
从快餐店出来下雪了，是掺带着不少水分的那种雨夹雪，有些滋润，有些舒服的凉，她悄悄地将落在唇边的一片雪花舔进嘴里，第一次发觉雪是甜的。通讯员用手指背轻敲街边小店的玻璃门问老人有没有伞卖。这不是卖伞的季节，老人找了半天只翻出一把上个雨季卖剩的伞递给他，他付了钱转身就将伞给于慧慧撑上。那是天一样蓝的底面上有一个一个小小太阳的图案，像一小片一小片的晴朗撑在于慧慧的头上，又暖洋洋地掺进她心里，两人像一簇向阳花在暗色的人流里移动，让她心里很有感觉。很少有人这么体恤她呵护她的，她忽略了，她早就忽略了，这是一个多么不可多得多么细心的好男孩儿，可是她早没有看到，是贫寒麻木了她的感受力，是势利如一叶障目让她只盯着老郑许诺她的虚无飘渺的原本就不可能有的所谓的好工作、好前程。她突然说，厂长的女儿，她真的很漂亮。
那是个长得像芭比娃娃一样的女孩子，良好的家境和衣食无忧就满满当当地盛在她一抿嘴就漾出的两个小酒坑上，那是于慧慧这辈子都无法圆的痛楚啊。
我要靠自己，不靠任何人。我告诉厂长我永远是个好员工，但不一定要成为他的好女婿。
这是两码事来的。他说。
厂长怎么回答你？
于慧慧脱口问完就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
其实不用问的，这样的一个好业务，不当女婿也没有开除的理由的。况且照现在通讯员手里的固定客户和业务量，去到其他兄弟化工单位也立即会如鱼得水的。
雪住了，但通讯员还是将她送到家门前，并执意将那把伞送给于慧慧，说你考虑一下，趁我现在的建议还有些分量，尽快给我个答复。虽说做业务苦些，可总比你现在还没定岗强。说完他既像是友好又像是礼节性地与她握了握手，手指柔软，掌心温热，然后微笑地转身朝她挥手作别，笑容在夜色里显得很清朗。
女孩子家家的像个男人一样跑业务，有很多麻烦的。住宿什么的都不像男人方便，得学会哭学会喝酒还得学会抽烟打麻将。前院老王家那个媳妇就是跑业务跑疯了，让钱烧得把婚也离了，自己带着孩子独个过呢。一整夜于慧慧的妈妈就像坏了开关的老半导体一样翻来覆去地说。
娘儿俩多久没有这样在睡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唠闲话了？有时候于慧慧想和母亲说点什么，可母亲不是白天的余怒未消就是已经累得睡去，有时候母亲有兴致了，于慧慧又沉在自己的烦心事里，只“呼”的一个翻转身，用脊背就将母亲的话噎在半道上。
于慧慧已进入了半睡眠状态，但为了不扫母亲的兴致，半梦半醒地回应她，老王家的儿媳妇，一个女人家，有能力将儿子送到贵族学校，还雇着个钟点工为自己打扫房子做饭什么的，日子过得山青水绿。有什么不好……
嘟囔着她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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