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鸡啼。
众星后退。村庄从露珠上升起。
卧室的门帘撩起。母亲起床了。
吱呀一声,堂屋的门开了。月光把银杏的枝条递进了门槛,在屋心铺上图案。
母亲走到屋外。暗红的梳子在发间划动。
小黑狗从门旁的破篾箩里爬出,伸了个懒腰,跑到母亲脚边,围着她转圈儿。
丝瓜的触须弯弯地探路,像细细的小黄鱼在水草间觅食。葡萄藤上倒挂着蜕了皮的蝉,尖尖的尾巴连着透亮的壳。
银杏枝头的白头翁打哈欠了,有一些小小的争论、轻轻的推挤。露珠吧嗒吧嗒地掉。
母亲的短发韭菜一样的清秀。
母亲进屋,放下梳子。
勺子在缸沿儿碰出一声响,母亲往锅里添水。一只壁虎迅速地蹿上了屋梁。灶膛里亮起火光,母亲的脸暖暖的,像正午的红月季。一只蟋蟀蹦到母亲的手臂上,晃了两下触须,又弹了出去。
炊烟拉近了天空与村庄的距离。
米粥的香味飘散开来,仿佛无数花瓣在轻舞飞扬。
母亲提了篮子,走向菜园。
长长的豆荚,像长长的辫子。紫色的花朵像发卡别在豆架上。母亲卷起袖子,摘个不停。摘了豆荚,又摘黄瓜,摘茄子,摘西红柿,摘辣椒。红的花,白的花,紫的花,黄的花,簇拥着母亲。一时间,母亲年轻了,成了扑蝶的少女,月光带着她的影子在花丛游移。
蔬菜躺在篮子里,让母亲的目光为它们摄影。母亲笑了:这么新鲜,带着露水,是市场上的抢手货。
母亲摘来几片宽大的芋头叶,给蔬菜盖上。小凳子放在一个篮子里,秤放在另一个篮子里。
小黑狗衔着扁担过来了,母亲拍拍它的头:回家时,给你带一包骨头。
母亲挑起担子试了试,青竹扁担吱呀呀地响。母亲又对小黑狗说:好好看门。小黑狗低低地“汪汪”两声,跳进了破篾箩。
母亲挑着担子刚要走,又站住了。
母亲走到儿子的窗前,轻轻敲着窗子:孩子,饭在锅里,早点儿起来,吃了上学,别迟到了。
没有回应。
鸡啼声响成一片,好像有什么不测的事要发生。月牙儿颤了一下,隐入了云彩。
母亲放下担子,又开了门,走到了儿子的房间。母亲的手捂到了儿子的脑门儿上……
妈,妈,妈妈……我叫着。没有回应,“妈妈”这个词语焊接了我的唇齿。
去抓母亲的手,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醒来时,再听,那鸡啼声,原来是从农贸市场传来——我在广州,在异乡的床上;母亲在江苏,三千公里以外的乡村。
月光早已越过了窗口,碾过黑暗中的旧照片。
打开灯。
床头的茶几上,一盒感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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