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央

    她从来不吃石榴，不是不喜欢吃，而是不愿意吃。

    午餐时间，他从楼底下买了水果上来，正是又大又红的石榴。他招呼同事来吃，同样把最大最饱满的一颗留给她。

    而她侧过脸，微笑着又还回去。他的办公桌就在她对面。

    他早已习惯了她的拒绝，习惯了她的隐忍和自己心里慢慢积起来的疼痛。

    每个季节都有新鲜的水果，这个城市最多的就是石榴。石榴是这里的市花，大街小巷长满了石榴树，结果的和不结果的。她看着它们生长、开花，却从来没有吃过一颗。

    每天，楼底下都有石榴在叫卖。他会固执地买上来。有一天，他终于问她：“为什么不吃呢？很好吃的。”她淡淡地回答：“不喜欢，太苦了。”

    他惊诧了。明明很甜的大石榴，怎么会苦呢？去问她，她已经低下头开始忙了。

    闲下来时，她常会想起遥远的大山，她家就在大山里面。她会想起家后院那棵高大的石榴树，每年春天开火苗一样红的花朵，秋天结蜜一样甜的石榴。石榴长得又大又饱满，一颗一颗咧着嘴笑。她还会想起大她三岁的姐姐，等石榴熟了便会摘了满满一筐到集市上卖，换回的钱供她念书。她还知道，姐姐卖了十几年的石榴，却从来没有尝过一个。

    她记得高考那一年，村里人给姐姐提亲。她考完最后一科赶回来时，姐姐已经上了陌生男人的花轿。送来的礼钱，姐姐一分没留，全都成了她上大学的学费。

    姐姐一走，后院那棵石榴树竟然死了。一想起姐姐和那棵树，她的眼睛就会发涩。

    他留意着她，也怜惜着她。他知道她小小的心缩在城市的屋檐之外，在滴答滴答下着雨。

    春天的时候，他托人买了一棵石榴树，种在她的窗外。第一年，那棵树死了。第二年，他又种。直到第三年，石榴树才活了。到5月，开了一树火苗一样的花朵。

    三年里，原来的同事换了一大半，也成家了一大半。只有她和他还在那里努力工作，闲淡生活。他不求她任何承诺，她也不给他只言片语。

    只是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窗前开了一树的石榴花，她的心头也突然开了一朵花。这个春天，她终于攒钱帮姐姐在县城开了一家小店。姐姐给人做衣服，儿子在身边嬉笑玩耍。

    她开始每天给那棵树浇水，耐心盼着它长大。

    秋天的时候，窗外的石榴树终于结了一颗大大的石榴。红红的，顶着花冠，像一颗幸福的宝石，在咧着嘴羞涩地笑。

    她却哭了。

    他在买果肥的途中，淋了大雨，高烧不退。

    昏睡中，听见他喊：我一定要亲手种出石榴，让琳琅相信，石榴是甜的。

    琳琅是她的名字。

    那一刻，她的泪，一颗一颗掉到他的脸上，像晶莹的石榴。

    石榴熟了，他也终于醒了。他一片一片剥开青涩的皮，把最甜的石榴籽，送到她的嘴里。她发现，那石榴真的很甜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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