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

    每次做饭前，苦瓜都要数一遍地上的那堆白菜。苦瓜知道，每少一棵白菜，离回家的时间就要少一点儿，每少三棵白菜，离回家的日子就近了一天。

    苦瓜来到这个城市，大概五个多月了，五个多月，对于苦瓜来说可能是漫长的，而五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苦瓜面对这个城市，就像一只找不到家的蚂蚁，觉得陌生而遥远。

    干完了一天的活，苦瓜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角落里，就开始想家，家的模样在苦瓜的脑瓜里说来就来了，像一片树叶轻轻地落在院子里，亲切而自然。有时候苦瓜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怕伙伴们笑话他。

    有时候，苦瓜一边切白菜，一边想，如果媳妇葵花能吃到自己做的饭多好啊。苦瓜在家的日子里，都是葵花做饭，苦瓜常常真实地想象出葵花把飘着香味的手擀面条端到面前那种好看的样子。

    苦瓜最清楚，工地上的伙伴们已经吃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白菜，早上煮白菜，中午炖白菜，晚上白菜汤，夜里做梦都睡在白菜窝里。

    那天，工头见伙房里白菜吃完了，就对苦瓜说，我们到腊月二十才能结工回家，你还去买白菜吧，一次买够。苦瓜在心里说，大伙鼻子里眼里耳朵里全是白菜，还吃白菜？！苦瓜又在心里回答，白菜便宜啊。而在表面上，苦瓜还是苦笑着点点头。所以，苦瓜就扳着指头算账，离腊月二十还有三十三天，每顿饭一棵白菜，要买九十九棵白菜。

    其实，工头是苦瓜一个拐弯的表叔，因此，苦瓜才有了这份在工地上做饭的活计。苦瓜称呼工头的时候，不像有些人眯着眼点着头地称“陈老板”，也不像有些人又酸又麻地叫喊“陈哥”，苦瓜理直气壮地叫“表叔”。

    还在苦瓜没来这个城市之前，媳妇葵花的肚子就鼓成了一座山，那座山就像小学里数学老师画出的一条弧线，紧紧地拴住了远在城里打工的苦瓜。就在九十九棵白菜还剩下六十棵的时候，有人捎来口信说苦瓜的老婆生了，生了一个小猪崽一样的儿子。当天晚上，苦瓜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着，打滚翻身还“咚咚”地放响屁，伙伴都说你苦瓜怎么啦，苦瓜说我吃白菜撑的。实际上，苦瓜在打滚翻身的时候，使劲地想着儿子的模样，家乡有一种闺女仿爹儿仿娘的说法，苦瓜却希望儿子像自己一样，长一副壮实的身子和大大的眼睛，但是苦瓜不希望儿子的嘴巴像自己的嘴巴，因为自己的嘴巴大，笑起来像一牙切开的西瓜，苦瓜想着想着就哈哈哈地笑起来。

    苦瓜还盘算着临走的时候为儿子买两样东西，一样是玩具汽车，一样是书。苦瓜想好了，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玩具汽车和书摆在儿子面前，让儿子选择，如果儿子选择汽车，长大就是当官的，如果儿子选择书，长大就是做学问的。

    当然，买玩具汽车和书是需要钱的。苦瓜知道，买盐的钱不能打醋，打酒的钱不能买肉，苦瓜的工钱已经打发过了，多少钱准备种子化肥，多少钱买猪崽，都是一个萝卜一个窝。不过，为儿子买东西的钱苦瓜快要凑够了，为了攒钱，苦瓜很长时间没喝过酒了，烟卷也由一块五一包的改成了一块一包的……

    白菜一天比一天少了，终于，苦瓜盼到了那个飘雪的腊月二十。

    那天下午，苦瓜看到地上剩下的最后一棵白菜，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法。苦瓜找到工头说，表叔，今天买几只鸡吧，就要结工了，让大家解解馋。工头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白菜吃完了？苦瓜说还剩下一棵。工头没说话，狠狠地瞪了一眼苦瓜，转身走了。望着工头远去的背影，苦瓜慢慢地蹲在地上，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晚饭的时侯，苦瓜给伙伴们每人盛了满满一碗热腾腾的炖鸡肉。外面，飘扬着零零星星的雪花，伙房里，飘散着鸡肉的香味，夹杂着伙伴们热烈而幸福的吧咂声。

    第二天一大早，苦瓜右边扛着一包行李，左边拎着一棵白菜，和伙伴们一起向车站走去。苦瓜已经想好了，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棵白菜摆在儿子面前，让儿子摸，如果儿子先摸了白菜根，长大就是当官的，如果儿子先摸了白菜叶，长大就是做学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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