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那会家长给小孩起名字特别喜欢用美丽这俩字,王美丽啊姜美丽啊刘美丽啊,就像六十年代那会的人起名喜欢用建国、建军、国庆是一样的,这里面都包含着父母强烈的期待和愿望。愿望是什么,就是基本不可能成真的东西,所以,一般名字里有美丽两个字的女孩子,长得都挺差强人意的。当然,关于这一点,樊小龙也是之后才总结出来的。
傍晚吃过晚饭,樊小龙站在学校小卖部门口等姜宇和陈唐,老远就看到两个人晃悠过来,三个人靠在商店门口的墙根处吃辣条,一包辣条见底,就见姜宇下巴一扬,嘴朝外撇了撇,樊小龙抬头一看,就看到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异常丰满的女生,白白胖胖的,穿着一件格子衬衫紧紧地绷在身上,把胸部显著地突显出来,波涛汹涌得可怕,好像随时都要冲破扣子的束缚决堤而出。女孩走近了,就看清了脸,发面馒头一样的大脸,描着黢黑的眼线,涂着血盆大口,让本来就挺大的五官显得更大了,留着齐刘海,做了拉直紧紧贴在额头上,遮了一半脸,后面的披肩发做了离子烫,松松地蓬着,显得头更大了。
姜宇冲女孩吹了声口哨,女孩转过头看见了墙角的三个人,先是和姜宇打了声招呼,问了句,你在这干吗呢。姜宇回答,没事,瞎玩儿呢,说完又指了指旁边的樊小龙,我兄弟,樊小龙,机电班的。女孩转头看了眼樊小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进了小卖部。见女孩进了小卖部,姜宇转头用胳膊肘碰了碰樊小龙,怎么样,她就是周美丽。樊小龙听完整个脸都垮了下来,陈唐还在一边起哄,你可真有福气。姜宇说,找个相好的你还挑三拣四的,又不是让你娶她,毛病。樊小龙想想也对,就闭了嘴。
樊小龙和周美丽约在周五放学在汽车站门口见,车站门口是城里小旅馆的聚集地,也是乡下学生回家的中转站,很多要回家的学生都在车站的小旅馆跟相好的腻歪一阵才坐最后一班车回家。樊小龙从没进去过,但是他听同学说过,这里虽然卫生没法保证,但是好在价格便宜,且不用查身份证,最重要的是,里面像蜂巢一下四通八达,不用担心被突击检查的老师堵住。
周美丽如约而来,樊小龙想了想,没有立刻拉着周美丽去小旅馆,而是转了个弯去了电影院门口的冷饮店,虽然樊小龙并没有打算把周美丽当做女朋友,但是他觉得把目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和直接还是不太好,搞得跟地下卖淫似的。两个人自上次在小卖部匆匆见了一面之后,这是第二次见面,樊小龙不免有些紧张,自顾自走在前面,周美丽走在后面,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走了一会,樊小龙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放慢了脚步,等着周美丽跟上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自班级的事情,走到了冷饮店。
樊小龙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跟女孩子约会,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好在对面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孩,所以并没有刻意表现什么,他照着自己的喜好点了一杯珍珠奶茶,一碗水果沙拉,还有一方奶油蛋糕。服务员麻利地把饮品端了上来,奶油蛋糕是用瓷碟子装着的,两指宽的一小方,抹了薄薄一层粗粝的劣质奶油,顶上一颗樱桃看起来蔫蔫的,像撒了气的皮球,瘪了。樊小龙把奶茶拿了过来,把水果沙拉推到了周美丽面前,奶油蛋糕放在了中间。
周美丽接过水果沙拉,吃了两口,就用叉子漫不经心地叉着水果,插进去,又拔出来。樊小龙喝了口奶茶,腻腻的奶茶粉味儿让他觉得有点反胃,喝不下去了,也像周美丽一样,用吸管戳着杯底的珍珠,两个人都没有动桌子中间的奶油蛋糕。
“这家店的口味还行,我听班上的同学推荐的,”樊小龙说。
“嗯,还行,我也听人说过。”周美丽回道。
“这块蛋糕你吃了吧。”
“不吃了,有点腻。”
“我也不太吃得下了。”
“那咱走吧。”
“好。”
走出冷饮店,樊小龙突然觉得之前找相好的热切心情冷淡了下来,也不是说看不上周美丽,樊小龙觉得现在就是一个天仙站在自己面前也提不起兴趣。这种突如而来的失落和冷静总是在樊小龙试图改变某种现状的时候突然窜出来,让他想往后缩。樊小龙搞不清这种失落和冷静是源于过度的紧张还是对未知的恐惧,他在跳出一些固有的习惯和规范的时候,又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留恋和不舍,这种矛盾让走在周美丽身边的樊小龙觉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铅水,远远的已经看到汽车站候车厅的大招牌了,樊小龙心里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厌倦也开始达到顶峰。
他转头看着周美丽,他今天还没有仔细看过她,她对于他来说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今天是刻意打扮过的,穿了件黑色鸡心领的紧身莫代尔T恤,黑色显瘦的缘故,把她的腰身凸显了出来,胸部也更显硕大。头发遮住了一半脸,只看得见小小的一方侧脸,因为化了妆,看不太清五官,但是皮肤是细嫩的,这点从她脖颈耳后露出的白皙皮肤上可以看得出来,这种白皙让她的胖变得干净而具诱惑力。
注意到樊小龙在看她,周美丽也微微侧头,眼神里透着稚嫩的麻木,两个人向前走着,不断有放学的学生擦着两个人走过,有步履匆匆的一脸风尘的旅人,也有操着土话吆喝买卖的生意人,各种嘈杂擦着耳朵过去,樊小龙感觉自己像被罩进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稍有动作都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觉得每个路过的人都在用眼觑着自己,似乎每个人都看透了他的心思,那些眼神像针一样,一针针刺在樊小龙的脸上,耳朵上,身上,手上……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路过,樊小龙立马想到了柳娇,想到今天是周五,樊小龙想着她一定会碰到他的,说不定她现在正在某个角落里觑着他,冷笑着,想到这,樊小龙的头埋得更低了,他又想起柳娇那天的眼神,骄傲里带着厌倦,那一个眼神就让他明白了他和她的距离,她果然是聪明的女孩,一个眼神都可以杀人于无形。但是他立马又把头抬了起来,他不能让她知道他内心的虚,他不能让她有胜利的感觉,她不是想打败他吗,他偏不,他晃了晃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脖颈,把一直揣在兜里的手也拿了出来,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走起来。
樊小龙带着周美丽走进了旅馆,把早就准备好的几乎要揉烂的二十元拿出来,颇有气势地拍在柜台上,对着柜台里那个正嗑瓜子的服务员说,开一间钟点房。服务员抬头看了樊小龙一眼,又扫了周美丽一眼,动作稍有停顿,这一停顿就让樊小龙泄了气,眼神就慌乱起来,还按在台子上的手开始微微发抖,服务员从樊小龙手下抽出二十元,对着日光灯照了照,然后扭头从身后的木架子上拿下一串钥匙,丢在柜台上,说了句,二楼左转第二间。说完没再看樊小龙,继续低头嗑着瓜子。樊小龙抢过钥匙,逃似的拉着周美丽离开了。
小房间没有窗户,进门就有股潮湿发霉的气味,还混杂着难闻的烟草味和汗酸味,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正中一个双人床,上面铺着洗得发黄的印花床单,墙角放了一张写字台,上面摆了一台老式的电视机,日光灯照得房间里的每个物件都刺眼,连带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显得尴尬无措。樊小龙转过身把日光灯关掉,房间顿时陷入沉寂的黑暗之中,黑暗是一层保护色,把所有的羞耻和不堪都按压下去,反而把情欲和诱惑撩拨得滋长起来。
樊小龙在黑暗中摸索着,先是周美丽的手,细嫩滑腻,紧接着是她的胳膊,她的胸口,一切都变得顺遂起来,像是无师自通一般。黑暗中,樊小龙隐约闻到一股好闻的甜香味,这是樊小龙第一次与女孩如此亲密的接触,这股好闻的甜香味刺激得樊小龙开始没来由地燥热起来,只有用尽全力把女孩揉进身体里才能把这股燥热转移出去,女孩柔软温热的身体宽厚得像无边的海,让樊小龙不顾一切地想要溺死在里面。
樊小龙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家里一个人没有。他妈出去打麻将了,在桌上留了个纸条,说是锅里留了饭。樊小龙看了一眼饭,觉得没食欲,就一头扎进了被子里。他觉得身体里空荡荡的,但是却没有饥饿感,这种空洞好像填不满似的让他难受,迫切地需要有什么实物糅进身体里。樊小龙把房间里的灯关掉,使自己重新陷入到黑暗之中,这黑暗又让他想起了周美丽,确切地说是周美丽的身体,他对她的脸还是不熟识的,但是他却熟识她的身体,细腻肉感,他在她面前显得瘦小而懦弱,他伏在她身上,就像浮在一块柔软的舢板上,那种满足和安心令他战栗,樊小龙伏在被子里,把身体弓成虾状,这姿势让他感觉稍稍舒适起来,他终于沉睡过去。
樊小龙再见到周美丽是在食堂门口,周美丽正挎着一个女生的胳膊往食堂这边走,樊小龙远远看到了就有点慌张,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周美丽,是装做不认识还是该嬉皮笑脸假装轻松地迎上去,樊小龙还没有想好,倒是身边的几个男生开始互相挤眉弄眼。
“唉,唉,注意,锅妈来了。”
“你激动什么,小心锅妈拿胸闷死你。”
“我听说前几天厨师班一个男的把锅妈睡了。”
“谁口味这么重?”
“不知道,你看锅妈脸色就知道这几天滋润得不错。”
几个男生低声窃语地说着话,把樊小龙听糊涂了。
他问:“你们说谁呢。”
一个男生回答:“周美丽呗,你不认识啊,一双大胸闻名天下,江湖人称锅妈。”
樊小龙听完,脸色蓦地红了,几个男生的话狠狠地戳中了樊小龙的小心思,他甚至觉得几个人知道了他和周美丽的事,故意促狭他呢,但是转念一想,周美丽应该不会自己到处说,所以稍稍放下心来极力伪装,生怕被几个男生看出破绽。
周美丽路过的时候,几个男生起哄地喊着,锅妈,锅妈。
这是一个对女性极具侮辱性的,让人十分难堪的外号。周美丽像是习惯了,装作没事一样,甚至脸上还带着些讨好的笑容。周美丽身边的女生忍不住捂着嘴偷着笑,樊小龙从那个女生的眼神里看出了丝丝的得意和讥讽,他突然觉得没来由地生气起来,他生气是因为周美丽不生气,她为什么不生气呢,他觉得她要是生气就好了,她如果生气了,他可以为她教训那群男生,谁让他们不懂得尊重她,即使他们怀疑他的动机,他也豁出去了,这不是什么丢人的行为。可是她没有生气,这样他有什么理由替她出头呢,他们会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周美丽自己都没生气,你瞎操什么心。现在他只能混在一群男生里尴尬地随他们一起笑,他突然怨恨起来,怨周美丽,这个愚钝而又蠢笨的女人。
周美丽看见樊小龙,就用眼睛盯着樊小龙看,樊小龙注意到了,赶紧把眼神挪开了,周美丽的眼神又紧跟着追了过来,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你追我赶了几个来回,最后周美丽是在厕所门口堵住樊小龙的,她把樊小龙叫到教室后面。
她问樊小龙:“你怎么回事?”
樊小龙:“什么怎么回事?”
周美丽:“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樊小龙:“我为什么要理你。”
周美丽盯着樊小龙的脸看了半天,然后丢下一句:“樊小龙,你真不是个东西。”就转头走了。
樊小龙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的脸像烧起来一样滚烫。
他又想起那天下午,车站旁的小旅馆,没有窗户的小房间,混杂着烟草味和霉斑味的空气里,潮湿腐烂的温床上,撩拨得情欲像要开出花来。周美丽柔软而温暖的腰肢,包裹着他,抚慰着他,他伏在她的身上,像伏在一块柔软的舢板上。
她又有什么错呢,她什么错都没有,他就像她说的那样,真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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