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弓

    一

    寺里供着一尊大佛，无量寿佛？弥勒佛？释迦牟尼佛？观音菩萨？济公？说不清。是哪个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佛。前有山门，牌坊楹联，一应俱全，中有大雄宝殿，塑像端严，香烟缭绕，内有庭院，假山绿树，池水荡漾，鸟语花香。

    老和尚在内室课读。

    小和尚在庭前打理。

    山门打开，进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先是上了一炷高香，再在功德箱里塞上一把钞票，然后跪到了蒲团上，叩着响头。口里念念有词。

    一会儿，又进来一个妇女。妇人面色萎黄，眼圈红肿。也是先上了香，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塞进功德箱里，然后跪到了右边的蒲团上，不住地叩头。抬头后，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地对佛说话。

    他们的声音都很小，连旁人也难听得出来。可小和尚却能听清楚，难怪师父说他有佛缘。

    小和尚放下了手中器具，进到了内室，师父的课读也刚好完成。每当师父课读结束，就是给小和尚讲道开始。今天的讲道跟以往不一样。师父接过了徒弟递上的一盏热茶，问：徒儿，今天有什么吗？

    小和尚：有。两人进来求佛。

    老和尚：讲来听听。

    小和尚：先来的说，他叫张三，昨晚杀了人，特来求佛保佑不让抓他。他还说，他杀的人叫李四，是李四先动手打他，是他还手时下手太重了，误将李四给弄死了，他很后悔。后来的说，她是李四的老婆，她的老公被张三杀了，特来求佛帮忙，尽快抓住凶手以慰亡灵。师父，我们该帮谁好呢？

    老和尚：他们二人，谁更虔诚些？

    小和尚：张三捐的功德厚重，而且那头磕得好响，额头都起了个红包包。李四的老婆捐的虽然不多，可看得出她好伤心。

    老和尚：哦。其实，我们谁也帮不了。

    那怎么办？他们都这样虔诚。

    尘世的事，还是让尘世来解决吧，再去看吧。

    小和尚又来到了前庭。

    女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一眼发现了跪在左边的是仇人张三，一下子扑了过来：张三你还我丈夫！

    张三发现了李四老婆，说，弟妹，是我错了，放我一马，我会照应好你们的。女人却抓住张三不放，不行，我要将你交到公安局，为我丈夫报仇。

    张三的眼睛也红了起来：你放手。逼急了老子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女人就是不放，并且还高声叫喊：快来人啊，抓杀人犯啊！

    眼看张三就要动手。老和尚便从里间出来：施主住手！阿弥陀佛！

    小和尚躲到里屋拨了110。一会儿，警车来了，将他们一起拉走了。

    二

    寺里又归于宁静。

    小和尚缠住老和尚说：师父，弟子不明白，人们都这样相信佛，求佛，而佛又救不了他们，那佛还能帮他们做什么？

    老和尚说：佛的任务是揭露本质，教人认清事物的本质。当人们明白万事万物的本质即虚无，就不再执著于得失，从而解除痛苦。

    小和尚：万物是真实存在的，怎么会是虚无的？

    老和尚：我，你师父，你爱我吗？

    小和尚：当然。

    老和尚：现在，比方，拿把刀子去掉我一只手，我问你，你爱我还是我的手？

    小和尚：我爱你。

    老和尚：那好，把我的手丢一边，因为你爱的是我，不是我的手。然后，再去掉一只，你还爱我，是不是？手再丢一边。我们继续，剁掉双脚、大腿，你还会说你爱我，摘掉五脏六腑，你还说你爱我，最后，脑袋也割下。我彻底没有了，只留一堆白骨。你一直说你爱的是我，不是我的某个器官，那么，去掉它们，我在哪里，你还有什么可以爱，爱到最后，不过一具骷髅。

    小和尚：不对呀，那，师父，我爱的是完整的你。

    老和尚：那好，我们再把器官拼回来，所有部件都齐了，却独独缺了一只手，或者，少了一只眼珠，你还爱我吗？

    小和尚：哦，缺一只手的师父，少一只眼珠的师傅，毕竟也还是师父呀，爱的。

    老和尚：可你刚才说爱的是完整的我。

    小和尚：晕！师父，你把我绕进去了。

    老和尚：呵呵，徒儿，这个比方就是要告诉你，任何事物都经不起推敲，经不起剖析，经不起较真，一切都似是而非，一切皆为虚幻。

    小和尚：哦，我好像懂了，可又好像不懂。

    老和尚：那还得修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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