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纸蝴蝶-李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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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北

    李明鸣行二,我们叫他李小二子。我们当地都喜欢叫老二“二呆子”,不知何故。李小二子并不呆,但是他也不聪明,智商不算高,要说起来属于中等偏下。他和我家是紧邻,只隔一户人家,一个小四合院,院内两棵巨大的梧桐树。梧桐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特色,县里种了很多。梧桐又叫“悬铃木”,秋天它挂着许多铃铛一样的果子,真是“悬铃”。他家的梧桐树很大,夏天一院子的树阴,我们常到他家乘凉。

    他弟兄四个,都是男孩。他家老大比我们大几岁,络腮胡子。他练功。于是他家老二也练功,于是我们就跟老二练。我们搞石锁,搞哑铃,搞石担子(一种土杠铃)。老二话不多,不幽默(幽默是智慧的象征),但他认真,喜欢担一点责任。所以他基本上是牵头人,相当于一个小头目。他的功夫也好一点儿,小小年纪,膀子上的肌肉已可以了,比我们几个发育不全的“鸡崽儿”强多了。这样他更应该是头目,于是领着我们练石锁、哑铃、石担子。夏天的黄昏知了长鸣,他家梧桐树上一片声音。我们满头是汗,打个赤膊,在那“用功”。他母亲,周周正正的,长得很好。她在树下缝衣,或者扫树叶,或者在煤球炉子上烤馍。他母亲好像是北方人,喜欢吃面。蒸了的馍,第二天就在炉子上烤了吃,特别香。我们练着,香味过来了,他母亲就笑着说,小二子,过来吃馍吧。她这“小二子”里也包括我们。于是我们吃馍,还喝他母亲的凉白开。我们吃着烤馍,黄昏慢慢下来了。一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李明鸣学习并不好。他也不是不懂事,不刻苦;他再努力,也是一般。他喜欢害手。冬天手能肿得像馍。并且烂,之后结痂。他戴个半截手套。总是抠那快要脱落的痂,痂脱了,露出一块白肉,有血丝渗出,像刚刚剥开来的鲜蚕蛹。我们反对他剥,可他总是剥,有时就趁他不注意,一下掀开那痂。他疼得吸溜一声,就来打我们,我们当然就要吃些亏,可我们还很高兴,并不改正,还是去剥。

    我们学校来了个女同学,叫张秋芸,是北京来的。这可是天大的新闻。在我们那个年龄,这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北京人。不知为什么,她到她姑姑这里来上学,就插在了我们的班上。现在我知道了,她怕下放到边远的地方。她脸上干干净净,那种白净,和我们县里人不一样;她说话也和我们不一样,慢悠悠的,像唱歌。她举止不小气,大方得很,和男同学说话,表情很自然。她就是一阵旋风,旋在我们的学校。

    她刚来时像小树苗一样纤瘦,上了两年,长起来了。走路如风摆杨柳,自有一番韵味。反正变了,变成女人了。那个时候已开始抓学习了。我们的教室,晚上开始自习,一幢大楼,一楼的灯光。下晚自习,大家叽叽嘎嘎,拥出学校。张秋芸在前面走,后面有不少男生,李明鸣也混迹其中。他跟着张秋芸走,一直走到南门老街张秋芸姑姑家,他再折回来,回家。

    李明鸣不仅仅害手,他又害上了单相思。少年的单相思,也不是很严重的,他有点苦恼,但也不够确切。他有一回对我说,我喜欢张秋芸。这样的夏天,有一个少年,单相思一个少女。这个少年每天中午,大人们都睡了午觉,他一个人,踽踽地来到南门小街,看能不能有什么奇迹。他有的时候,看到张秋芸在院子里晒被。张秋芸踮着脚,把被子甩到院子里拉的铁丝上,之后拽平。李明鸣真恨不得过去帮忙,可是他还没有那个胆。他只有在门口张望。

    李明鸣长高了,他的脸上也是络腮胡子了。他满脸忧郁,满腹心事。他知道,张秋芸不可能爱上他。他爱张秋芸,自己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他知道自己不够格,可是他不能控制自己。

    没过多久,张秋芸终于走了。她回北京了,去参加北京的高考。一个像梦一样的女孩消失了。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想来,李明鸣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我们从另一个情形看来,对于爱情,人,基本上是没有自知之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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