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

    六十五岁的黄老太在孩子黄小宝的第九十九次劝说下终于背着大包小袋进了城。黄老太早年丧夫，一个妇道人家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独生子黄小宝，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好在孩子争气，一路凯歌地读完高中读大学，后来在城里还不错的某单位工作。黄小宝要接母亲进城享福，但黄老太住惯了瓦房，听惯了猪呀鸭呀马呀的叫声及乡亲们爽爽朗朗的笑声，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城。后来，见黄小宝发火了，才依依不舍地锁了门，在其他老人艳羡的目光中消失在通往城里的小道上。

    城里人流如织，高楼鳞次栉比。孩子的家住在六楼，有一百多平方米，赶上一个篮球场了！但房子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房子，走到阳台向上望，只看见巴掌大的天空，人犹如井底之蛙；还有，四周的人都没有笑脸，到处都是冷漠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谁也没有张口说一句话，也没有人点一个头！阳台鸟笼里的小鸟都还有对面小鸟的呼应呢！跟许多进城老人一样，黄老太患上“进城综合征”：语无伦次，自言自语，神情恍惚，冷不丁地拉住门把手激动得莫名其妙地论长道短……只有吃晚饭那短短的三十分钟症状才稍微有点缓解。

    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经不起母亲的坚持，黄小宝不得已把母亲送回老家。

    然而，才一年，黄老太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家乡了：不再有在草地上悠然自得啃着青草的牛羊，也不再有鸡飞狗叫的农村小院，连田地、池塘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又高又大的房子！

    自己的家乡就这样被城市吞没了吗？黄老太忧心忡忡。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黄老太不由目瞪口呆：哪还有自家吊脚楼的影子，连与吊脚楼相邻的两亩薄地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有几十层的大楼房。

    黄老太发了狂，扯着黄小宝的耳朵怒气冲冲不停地质问：我的吊脚楼呢？我的地呢？疼得黄小宝哇哇大叫：妈，别……别扯了，这就是您的房子。等下我带您去看您的地。

    原来，从农村到城里工作的人现在都兴回农村起房子，起得一幢比一幢高，一幢比一幢大，一幢比一幢华丽，有的还起了五六幢。当然里面只住着空气。黄小宝也瞒着母亲起了一幢。而在农村的人不甘落后也都贷款起了大楼！

    “妈，这就是你的地。”原来是把地搬到楼顶上了！满眼望去，各家各户的楼顶都长着庄稼；连池塘也搬到楼顶了。牛羊也只能在楼顶上啃草了！

    黄老太想找自己的姐妹唠嗑，找了半天也不见一个，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个，她正给在楼顶上插秧的孩子送饭呢！

    黄老太像小孩一样呜呜哭起来。

    不得已，黄老太又跟黄小宝回了城。进家之前，黄小宝带她去医院检查了一下红肿的眼睛，还给她配了一副特别的眼镜——老花嘛。

    之后，黄老太惊奇地发现，人人在向她微笑问好；儿子儿媳好像工作不那么忙了，时时对她嘘寒问暖；孙子课程也不紧了，常常缠着她讲故事。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姐妹们也进了城与她聊天与她扭秧歌与她一起嗑瓜子。她们还排练一个叫《老来乐》的舞蹈参加全省的秧歌比赛，还获了一等奖呢！

    日子在这样充实中在这样阳光中度过。

    黄老太百年了。黄小宝依她意愿走了后门把她埋在楼顶上的责任地里。只是，黄老太至死也不知道她晚年的快乐是戴上能使人产生心想事成幻觉的眼镜的结果。不信，你转头看看，你周围到处都是戴这样眼镜的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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