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喻

    黑瞎沟的冬天，雪特别大。十天半月下个不停，呼啦啦的西北风夹着雪面子没头没脑地刮着，天地间就像被大雪卡住了，冻成了冰坨坨。

    人们就像熊瞎子一样，缩在“洞”里开始了漫长的猫冬生活。

    黑瞎沟的冬天是外面冷屋里暖，家家户户屋里都支个大铁炉子，把松木拌子丢进炉子里，用松树明子一点，屋子里一下子就热乎起来。出外面尿尿能冻成冰，回到屋里就得脱光了膀子。

    这个时节是黑瞎沟的李大个子最开心、最活跃的时候。

    李大个子有三个特点：喝酒不要命，耍钱敢赌命，抽烟不顾命。

    李大个子喝酒很少吃菜，主要下酒菜就是咸鸭蛋。他用一根筷子吃鸭蛋，把鸭蛋磕个窟窿，用筷子扎一下，拔出来用嘴一吮，嘬一口酒，一个成鸭蛋能喝三顿酒；李大个子看纸牌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偷牌送牌易如反掌；李大个子抽烟不抽别的烟，清一色亚布力的蛤蟆头子。就凭这个，在黑瞎沟的沟里沟外方圆十里算是名声在外了。

    每到猫冬时节，南北二屯的赌徒便像赶集似的聚到黑瞎沟来会李大个子。李大个子也仗义，能赌的则赌，不能赌的也是好酒好菜招待，有口福的还可以讨袋亚布力蛤蟆头子烟抽。

    于是，“以赌会友”的人就愈来愈多。

    在黑瞎沟赌钱不用担心被抓，黑瞎沟坐落在深山老林里，处于“三不管”地带，又没个正经道，加上大雪封山，就是用八抬大轿去请，公安人员也不一定会来。黑瞎沟是赌博的黄金地带。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李大个子善赌就遭了忌妒，赢钱的不服他，输钱的找人和他比试。李大个子的仇家就多如牛毛。

    这天，李大个子正在看纸牌，从外面进来三个人。

    李大个子的牌正看得如火如荼，他撂了三套喜：龟喜、红喜、江喜，是把三番牌。李大个子非常投入，全然不知地下还有三个人，李大个子和完牌，高兴地压上一锅子亚布力蛤蟆头子烟，摸起火柴，里面一根火柴也没有了，就问：“谁有火？”

    地下站着三个人之中，有个五短身材的车轴汉子，抖了一下帽子上的雪，说：“要火，我这儿有。”说着，就把手伸进炉子里，用大拇指和食指夹出一块红红的炭火。

    李大个子看在眼里，心里一打闪儿，他知道来者不善，心里盘算，这三个人的来头一定不小。要是被这个下马威镇住，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这儿，便说：“你先拿会儿吧，等我抓完这把牌。”

    旁边站着的两个人就要冲上来，车轴汉子的另只手一摆，示意他们不要动粗，脸上毫无表情地说：“别忙，慢慢抓。”

    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此时，只有咚咚的心跳声和炭火烧手的吱吱声。

    十七张纸牌如同厚厚的木板，上上下下翻动着，每抓一张牌如同抬一副棺材那样沉重。牌终于抓完了，李大个子把裤腿往上一撸，露出白花花的大腿，用手拍了一下大腿，说：“兄弟，来，放这儿，看完这把牌再抽。”

    车轴汉子万没想到李大个子会来这手儿，迟疑了一下，把炭火放在了李大个子那白花花的大腿上。

    炭火在大腿上肆无忌惮地燃烧着，屋里就飞满了二月二燎猪头的味道。

    三个人哆嗦成一团。李大个子却没事一样，就像那炭火放在了别人的腿上，他出牌行云流水、挥洒自如，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李大个子的眼里，那炭火如同饰物粘在腿上，居然产生十分的美感。

    李大个子把“饰物”往旁挪了挪，用食指蘸了蘸热乎乎鲜亮的油脂，用舌头舔了一口，回手摸起酒瓶子，咕咚咚地喝了一口。

    车轴汉子心里一哆嗦，一抱拳，说：“大哥，后会有期。”

    李大个子说：“慢，兄弟，等我玩完这牌，咱们哥们儿喝一口。来到舍下，没啥好嚼裹儿，凉水温成热水，暖暖身子。”

    车轴汉子扇了自己一耳刮子，说：“小弟有眼无珠，不知深浅，还望兄长海涵。”说完，领着那两个人，推开门，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之中。

    李大个子把牌一摔，抄起酒瓶子往腿上的炭火上一倒，“刺啦”一声热气升腾，疼得李大个子倒在了炕上，豆粒大的汗珠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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