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的马-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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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指儿好几天没进门了,他托人打问了前半春,在夏日刚刚来临之时终于牵回来一匹体形匀称、耳长胸广、背长腰短、四肢矫健壮实的黑马。这匹马几乎花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村里人围着这匹黑马,赞不绝口。和道尔吉一样的少年围在那匹马跟前,都不愿意回家了。

    离赛马会的日子渐渐近了,道尔吉变得勤奋了许多,他一变昔日的鼾声如雷,半夜里总是跑到马厩去添草添料。半月之后,那匹马在道尔吉的精心照料下,愈加起眼,浑身的毛像抹了一层油,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泽。

    六指儿感到胃里开始有了抽痛,而且一天天严重了起来,酸水倒少了,可糌粑一口都咽不下去。六指儿说啥都不去城里做检查,说他的身体自己清楚,没必要花钱。周毛塔想了许多办法,还是劝不动他。她去了城里,买了药和吃的,也去了寺院,她只是希望六指儿不要出啥差错,也希望家里一切平安。

    真的老了,看着堆积的废铁,六指儿已经觉得力不从心。打蹄铁、钉马掌这些小活对道尔吉来说,已经不成问题。六指儿在旁边稍作指点,火候、锻打、淬火,包括难度较大的蹄铁钉子,道尔吉都做得称心应手。无形之中,他们的位置也换了过来。道尔吉黝黑的脸膛在炭火的明灭里显得成熟了许多,他拿锤的胳膊也结实了不少,对锤子下落的力道也把握得极其到位。六指儿坐在木凳上稳稳拉着风匣,他的颧骨突了出来,眼睛陷了下去,但依然保持有不容侵犯的威严。

    叔叔,你说你怎么早些年不和阿妈住一起呢?道尔吉笑着问他。

    六指儿愣了一下,然后也笑着说,我是汉家男人。

    道尔吉红着脸,笑着说,其实在很多年前,我心里你就是阿爸。

    哦。六指儿舒了一口气,说,心在一起了,啥都不是问题。过几天,你成真正的骑手了,叔叔心里就高兴,你阿妈也会高兴的。

    道尔吉不说话了,叮叮当当,他将砧子上烧红的铁条加劲敲打起来。

    下了几场雨,在炎热中打滚的多瓦村立刻凉了下来。白杨树用它繁密的枝条和叶子将小房子门前遮出一大片阴凉。桩上拴的马匹很多,从早到晚,道尔吉忙出了好几身汗。六指儿彻底放下了他的那些工具,坐在阴凉下,他看着来来往往的那些陌生的或是熟识的人,连打招呼的气力都似乎没有了。那匹黑马拴在门前,时而竖起耳朵,时而低头吃草。六指儿看着鸡蛋一样溜圆的黑马屁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同时他也想,钉了一辈子马掌,那么就让这匹黑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在赛马场上驰骋一回吧。

    这天夜晚,六指儿将周毛塔唤醒,他想和她说话,想把道尔吉也叫来,一起说说话,这才是一家人。

    道尔吉扶起六指儿,将他靠在羊毛被子上,然后像小时候一样,依在他身边。

    六指儿说,我的女儿跟人走得早,也不知道在不在世间。女儿不在了,有你在,一样的。他伸出干枯的手,摸了摸道尔吉瓷实的胳膊。

    周毛塔把六指儿另一只干枯的手拉了过来,紧紧握着,说,干嘛说这些呢!

    六指儿转过脸,又对周毛塔说,你信佛,平日就多念念经,求个平安吧。都是好人,佛啥都能看见的。

    道尔吉,我死了之后,你可不要把我扔到河里。六指儿说到这里自己却笑出声来。周毛塔掉下大大的一颗眼泪,那颗眼泪掉在手背上,她慌忙擦干净,同时便将目光转向佛堂。

    不要紧的,周毛塔,人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我还要看着道尔吉成为真正的骑手呢。六指儿笑着说,可他的笑容里却满是无奈和忧伤。

    六指儿的病情一天天重了起来,周毛塔跑了好几趟寺院,也去了几回城里。就在赛马节刚刚开始的那天早晨,六指儿终于合上了眼睛。家里只有周毛塔一个人,她显得很沉静。六指儿在炕上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由黝黑变成了晄白。她没有去赛马场找道尔吉,六指儿临走前交代了她两件事情:一是不准让道尔吉提前退场,要让他赢得草原骑手的称号;二是要将他埋进土里,不要扔进河里,也不要背到天葬台上去。

    几日之后,六指儿被埋到赛马场不远的草场上,四周格桑花一片金黄。

    又过了几日,离六指儿坟头不远处有了一堆嘛呢堆。嘛呢堆前还有一根嘛呢旗,那嘛呢旗在空旷的草原上显得光彩夺目。寒风凛冽之时,印有经文的众多小旗子发出扑啦啦的声响,似乎在为曾经住在这里的六指儿铁匠不分昼夜地诵着吉祥。

    那年冬天,周毛塔请了阿克金巴念了三天经。道尔吉虔诚地跪倒在地,并将赛马场上赢得的所有哈达全献在家里的佛堂前。

    三天之后,门外的小房子里又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那声音清脆悦耳,掷地有声,多瓦村的每个人都听见了。

    (责任编辑:张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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