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吗？落叶是一枚飞累了的蝴蝶。它的叶柄离开母体，打着旋儿飘落下来。这片刻空中的绽放，让我惊讶于它的美丽。它以这样一种精彩的方式告别一段生活，等它稍作休整，明年秋风起的时候，漫天亦是飞舞的蝴蝶。一样的精彩，不一样的人生！

    【往事里的丁香花儿开】

    细小如丁的小花，一团团，一簇簇，白中含紫，粉中露白，一个个自顾自吐着娇嫩嫩的小花苞，惹人爱怜。那氤氲的淡淡清香，把人挟裹起来，一起飞到那开满丁香花的地方。

    尘封已久的记忆，泛着淡淡的烟黄，仿佛一幅水墨山水画，隐隐约约中依稀听得见悠扬的笛声，吹着一曲春花烂漫的歌。远处的山坡上，已开遍了淡紫、白紫和蓝紫的丁香花。放眼望去，如霞似烟，如梦似幻，花是人，人成花。

    那时，少年的我，敏感任性，总是幻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南瓜马车、水晶鞋、镶有蕾丝花边的荷叶裙……可是，现实总是那么无情，生活中接踵而来的打击把我的梦想一个一个碾碎，践踏到泥水中，脏污不堪，成为一段不能回首的过去。

    先是父亲因病去世，让我顿时从童话里的小公主变成没有爸爸的可怜孩子，接着又是母亲的多愁多病身，沉浸在悲痛中的母亲，每天持续不断的唉声叹气和怨言载道让我苦不堪言。于是，小小少年的我，学会了逃离，选择了逃避，总是一个人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心地把自己藏起来，山坡上、草丛里、石洞中，甚至还隐身在枝叶婆娑的大树上。

    那时小小年纪的我，就这样学会了进入自己的“世外桃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日子一天天混过去，山坡上的草由黄变枯又变绿，我却继续放任自己的倔强和孤独。

    直到有一天，我翘着二郎腿，摇晃在大树的枝桠间看蚂蚁上树时，一种莫名的孤独和伤心漫上心头，我茫然四顾却寻觅不到光明的航标，于是，我嚎啕大哭发泄着内心的无名伤痛。一阵歇斯底里过后，我抽泣着渐渐平息下来。在抬起肮脏的小手擦眼角的泪花时，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氤氲在我的周围，感觉舒适极了，像是小时候躺在晒过太阳的被子里一样温暖，也像洗过澡换上妈妈浆洗过散发着好闻肥皂味儿的衣服，更像过去扑进父亲宽厚的怀里娇嗔地撒娇一样得意。

    我爬下大树，找啊找啊，终于寻到了那一缕清香的源头。一丛灌木中，有一株丁香亭亭玉立，卓尔不群，像一株清淡的荷，像一茎怒放的菊，更像找不到自己的我。我扑过去，跪倒在丁香树下，伸出手，小心地抚摸着这一株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的花仙子。

    朦朦胧胧的紫色，像谜，像雾，像笼着轻纱的梦，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漂亮高贵又惹人遐想。一阵风吹过，清雅的丁香花香钻进我的鼻孔，一直钻进我的心里去，不敢说沁人心脾，但是丝丝儿的凉意和清新，涤荡着我装满了愤怒、悲伤和放荡不羁的身心。一阵一阵的香味儿不断钻进来，像一把刷子，温柔地、但却持续不断地洗刷着我伤痕累累的身心，我只觉得那些曾经的苦与痛、愤与恨，在慢慢地消失，慢慢地远离我的心房；而那曾经的伤与疤，也在慢慢地愈合，慢慢地长出新鲜的皮与肉，透着新生的喜悦。

    我的眼睛湿润了，眼前升腾起一大片一大片的雾气。我看见了远在天堂的父亲，朝我微笑着，他那明朗的笑容也感染了我，我忍不住“呵呵”傻笑起来。记得父亲生病的那段日子，他总是强忍着病痛，拉着我的手，陪我去山坡上看星星。周围静悄悄的，父亲一直牵着我的手，他的手掌那么大，那么暖，他说：“闺女，看到天边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了吗？”我睁大眼睛，仔细地辨认着，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颗星星，很大也很美丽，在湛蓝的天空努力发出自己微弱的光。

    父亲拉紧我的手：“闺女，爸爸真想陪你看一辈子星星啊！可是，万一……”我捂住父亲的嘴巴：“不许你这样说，我不许你这样说！”停了很久，父亲又拉紧我的手：“人都有生老病死，万一……我是说万一真的有那一天，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埋怨任何人，想爸爸了或者受委屈了，就一个人看星星吧！但是你一定要记住，爸爸永远也不会离开你，那颗最亮最大的星星就是爸爸，我会一直看着你，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人！”我扑进父亲的怀里，肆无忌惮地流着泪。

    父亲伸手擦干我脸上的泪，笑着说：“我闺女笑起来最好看了，我可不想离开的时候看到你的哭脸。能做到吗？”我含着泪笑了一下，父亲也笑了，虽然也含着泪。山坡上的萤火虫飞来飞去，周围很静很静，能听得见风吹野草窸窸窣窣的声响。缓缓升起来的月光，把我和父亲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眼前丁香花儿小小的花蕊，映出了父亲微笑的脸庞，好像在对我说：“闺女，你笑起来真好看！”起风了，丁香花小小的身躯摇曳在风中，摇摆着翠绿的枝叶，轻轻舒展着娇嫩的花朵，坚强地挺立在早春的寒风中。在这样一个含春料峭的时刻，小小丁香花儿兀自吐露芳香，告诉人们，美丽的春天已经来到了所有人的身边。

    我伸出手掌，接住一枚小小的丁香花儿，淡淡的紫色，像我心中那个美丽的梦；绽放的花蕊，像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尽管小得那么不起眼，却依然开出一朵最美丽的春天。

    我站起身，拍拍膝上的土，笑着和美丽的丁香花儿说声“再见”。以后的日子，我迅速成长为一个大人，一个父亲期盼着的大人，和多病的母亲一起，笑着扛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因为我知道，每一天都会有夜晚，而每一个有星星的夜晚，我都能看见父亲，父亲也能看见我脸上的笑容。就算没有星星的夜晚，我也会在梦中，向父亲汇报我的努力。至于我的微笑，美丽的星星会看到，轻盈的萤火虫会看到，清雅的丁香花也会看到。

    那年那月，萤火虫滑过美丽的夜空，星星发出最璀璨的光，记忆中从来没有闻过那么清香的丁香花味儿，而我，也因了父亲永远的陪伴、嘱托和鼓励，依次得到了我梦想的南瓜马车、水晶鞋和镶着蕾丝花边儿公主裙的生活，我终于笑得明眸皓齿，长成一朵最清雅、最美丽的丁香花儿。

    【家门口的那棵山楂树】

    青葱岁月乘着清风渐渐远去，蹉跎岁月驾着南瓜马车姗姗而至，时间已消失了年轮。都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在橙黄橘绿的时节，望着点点泛红的山楂果，那种万绿丛中万点“红”的绝配色彩，逼入我的眼睛，鲜活着我心底深处那份悠长的记忆。

    红了的是山楂果，一枚枚像极了东方那轮旭日鲜红耀眼；绿了的是山楂叶，一片片好似春姑娘不小心泼洒了绿颜料般青翠鲜艳；黄了的是心中那份记忆，犹如枝头缀着的枚枚金桔灿烂夺目，呼啸着打开记忆的闸门，一路呼啸而来，催开了我的心底之花，呼啦啦开满了长着青青草的山坡，繁花似锦一路迤逦绵亘，依红偎翠顿时沁香满怀。

    小时候的我，爱吃酸酸甜甜的山楂果，有事没事兜里就揣着几颗。想吃了，就撂嘴里一颗，酸倒了我的牙，我就大笑着伸头拱入父亲的怀抱。父亲总是慈爱地笑笑，手高高扬起在空中，却又轻轻落在我的屁股上，像掸去灰尘般，嗔怪我一句：“这个馋妮子！”我不管不顾，脑袋就依偎在父亲的胸膛上蹭呀蹭，嘴巴却咀嚼个不停。

    酸酸甜甜的感觉就弥漫在我的口腔和全身，我晃晃脑袋皱皱鼻头，对父亲下命令：“接着！”父亲就呵呵笑着，摊开厚实的手掌，我舌尖用力一卷，“扑”的一声，一粒粒山楂核就像一粒粒小型子弹般，一个接一个飞射向父亲的手掌。父亲总是接住一粒就迅速闭上手掌，继而又迅疾地摊开手掌来接下一粒山楂核。我却咯咯咯笑着，假装“扑”的一声却不吐出，父亲也总是假装疑惑地发出一声“咦”，把手掌翻来覆去，还佯作看看地上：“我闺女把核吐哪儿去了？”

    这样的游戏和对话每天都在上演着，每次都逗得我乐不可支。对于童年中的我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一种游戏和娱乐。每当这时，在一旁扫院子的母亲总是笑骂：“瞧瞧你们俩，小孩没个小孩样，当爹的也没个当爹的样儿！”父亲就用手指轻轻刮一下我的鼻子，挤挤眼睛故意大声说：“闺女和我亲，有人嫉妒啦！”我也急忙点点我的小脑袋，随声附和着：“就是，就是！”母亲就举起手中的小扫帚，笑着要打我的屁股，我也虚张声势扯着父亲的褂子转圈圈。一时间父亲、母亲和我的笑声，就装满了整个小院，还有一些笑声就索性跑到院外大门口前的山楂树上，一片片叶子和一枚枚果子也在风中簌簌作响，山楂树也在笑。

    我知道，那棵山楂树，是父母爱情的见证。那个时候，没得吃没得穿，一贫如洗的父亲用憨厚和勤劳打动了当年美丽善良的母亲，母亲不顾家人的反对，铁了心跟着当时赤手空拳的父亲，甘心情愿从一穷二白开始，小鸟衔枝一样一枝一叶地筑巢，慢慢地拥有了一个贫寒但却温暖的小家。

    父亲和母亲相亲相爱，知冷知暖，依偎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物质贫瘠却又精神丰富的日子。春天，父亲和母亲走过抽出鹅黄枝叶的山楂树，撒播下一粒粒希望的种子，明媚灿烂着整个春天；夏天，母亲将头靠在父亲的肩头，两人一起向夜空的星星许下美丽的愿望，欢乐的笑声一阵一阵，萤火虫也飞过来凑一份热闹，精灵一般飞舞着，萤火虫发出的淡淡微光，正像父母亲心底深处的希望，微光摇曳出希望的轨迹；当丹桂飘香，山楂树结满了鲜艳的果子，风一吹，枚枚红果就从翠绿的枝叶间探头探脑。父亲扶着母亲，小心翼翼地在小院中散步，不时摘一颗红红的果子送到母亲的嘴边，甜蜜的笑容就刻在了母亲的嘴角，母亲腹中的我也在舒展手脚，不时打一套自创的健身操；碎琼乱玉的冬季，我响亮的啼哭打破了清冷的天空，父亲给母亲烧好了火炕，冒着热气的饭菜和皱着眉头响亮啼哭的我，让母亲满足和幸福的笑容映亮了窗外的白雪。窗外山楂树枝头的小鸟，抖抖头上的雪，鸣叫得正欢。而那远处，一枝娇俏俏的红梅正凌寒独开，一股盎然春意就扑面而来。

    让我手舞足蹈的日子，正是秋兰飘香、红衰翠减的时节。父亲领我来到山楂树下，母亲也找出一条条袋子，要收山楂了。父亲总是挑又红又大的山楂果，塞在我的口袋里。只一小会儿，我的口袋就塞得鼓鼓囊囊，我就蹦着跳着，跑这家蹦那家，给邻居送上红艳艳的山楂果，和乡里乡亲一起品尝丰收的果实，任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窜来窜去，一如蹦蹦哒哒的我。只知道幼小的心里，装满了酸酸甜甜的滋味和快快乐乐的笑声，整个村庄都弥漫着果实的芳香和开心的音符。那正是陶渊明笔下的“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乡村气息，这安静、甜蜜的气息氤氲在父母亲的身边，父亲总是慈爱地看着我，母亲却扯起围裙的衣角，擦拭眼角喜悦的泪花。兜里揣着的红红山楂果，好像把我的脸庞也映成了红彤彤的太阳。那时的我，每天都扬着冲天的羊角辫，哼着自编的歌儿快活地走在山坡上。不时随手扯一把青草，嚼一嚼，青草那清香的气息就甜遍了全身。那满眼满坡的绿啊，葱茏着我的视线。我时常想，长大了就做一棵挂满红灯笼、萋而摇绿的山楂树吧，那也许是一生中最美丽的一件事！

    家门口的那棵山楂树，是父母忠贞不渝爱情的忠实见证，也是我和父母血浓于水亲情的最好诠释。一年一年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风吹过了一年又一年，草绿过了一季又一季，当红红的果开始簌簌在绿绿的叶间，我知道，我又想家了，我又想念家中那冒着热气的农家饭菜和憨厚慈爱的父母双亲了！

    依稀梦里，天堂的父亲托梦来：“妮子，今年的山楂又红了！”我的梦里闪现了家中那棵山楂树枝叶婆娑的影子，那一颗颗泛着红、熟透了的山楂果一颗一颗晃悠悠地落下来，打在了我的心上。泪打湿了我的双眸，也同时打湿了我的梦！我清醒地知道，无论我走得多远，我永远也走不出父母亲那深情的视线！

    因为那里，才是我永远的家。

    【云在青天水在瓶】

    人到中年，生活的压力骤然剧增。孩子渐渐大了，该怎样为他铺设锦绣前程；双方父母也都到了需要照顾的时候了，无奈分身乏术；工作上的事情千头万绪，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夫妻之间味同嚼蜡，审美疲劳……

    周末的时候，她带着一身疲惫和倦怠，回到老家熟悉的小院子。母亲清扫了庭院，她坐在枣树下，任簌簌的枣花落满肩头，感觉自己恰似一尊沉默的雕塑，散发着焦躁和阴霾的气味。父亲不言不语，照例在一旁做着每天的必修课——练毛笔字。

    抬眼望去，她看到的是父亲的侧影，瘦削的肩，花白稀疏的头发，筋骨暴露的手臂，脸上却是坚毅、专注的神情，一笔一画细细斟酌着。不多时，父亲朝母亲一努嘴，淡淡地：“拿去，给她看看。”

    母亲捧着，很虔诚，小心地递给她：“你爹让你好好看看。”墨痕未干，散发着墨香，直抵她的心肺。凭心而论，笔力老到，字体遒劲，是她打小熟悉的父亲书法的韵味。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她知道，父亲喜欢读与禅有关的书，这两句想必也大有出处吧？

    此刻，母亲轻手轻脚沏好一壶上等龙井。袅袅绕绕的茶香中，父亲轻啜一口：“李翱是唐朝一位知书达礼的学者，曾向药山禅师问道。药山禅师向上一指，又向下一指，说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李翱欣然有得，随做此诗句。”一转身，父亲指着母亲说，“我也常对你妈叨叨这句话呢！”

    带着老花镜、铰鞋样子的母亲点点头：“是咧，你爹文绉绉的俺不大懂。我自个儿琢磨着，天要亮的时候，总会亮；花要开的时候，总会开；雨要下的时候，总会下。”

    父亲接过母亲的话：“我教了一辈子的书，只念想着这样一句话，‘你是一片云，就要在空中俯瞰大地；你若是瓶中水，也乐得在瓶中逍遥自在’。”

    父亲不紧不慢的一席话，让她渐渐平息下自己焦躁不安的心。无论遇到何事，都请告诉自己去接受，去面对，去从容应付，进而精心、安心、宽心和开心。天生一人必有一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自然而然，体验生命，享受生活。

    吃过母亲的手擀面，那一夜，她睡得很香。天色正好，她收拾行装，给父亲留下两句话：开悟之前，云想衣裳花想容；开悟之后，云在青天水在瓶。

    想到父亲看到自己留的话，定会欣慰不已，母亲也不再紧锁眉头时时把她牵挂，为她操心了。她的步履变得无比轻松，心若莲花开，袅袅香自来。

    【走过那条风雨兼程的路】

    人生之路很长也很短，谁也没法说清自己的一生要走多少路。但每个人的路上，都命中注定会有风雨兼程，这样的人生才会美丽无憾。

    记忆中，通往邻村小学校的路，是一条泥泞得没法再泥泞的路。平常还好，摊上雨雪天气，我和小伙伴只能泥里水里的滚一身，潮乎乎、湿漉漉地上下学。尽管这样，小小的我依然对上学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热爱。

    无论天气多么恶劣，我都会坚持上学。那时家里很穷，没有钱买闹钟或是手表，只能靠母亲和自己看着月影的明暗来估摸时间。有时，母亲早起推磨忘记了时间，我就早早睁开眼，不敢睡了，生怕误了上学。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揣上母亲烙的饼子，拿上一个腌菜疙瘩，斜背上母亲手工缝制的花书包，高兴地出门了。

    尽管月色明明暗暗，但是脚下的步子轻盈有劲，走到同学的家门前吆喝几声，呼朋引伴，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

    村子太小了，没有自己的学堂，只能步行六七里地去外庄的学校。这一路，我们有说有笑，童年里虽然有许多饥饿、哀伤的影子，但是小孩子懂什么呢，上学路上的一个蚂蚱、一朵小花，甚至是一块奇形怪状的小石子，也会让我们兴奋不已。那个时候，小伙伴讨论最多的问题，就是山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以及放学回家的路上，去哪个桃园偷桃子吃。

    那时的天，总是很蓝；那时的我们，总是那么快乐，常常笑出声来。

    初一的期末考试，第一次让我尝到了生活的打击和残酷。走出家门，我一个人躲在草垛里，伤心地哭泣，尽情地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释放。眼泪、鼻涕糊满了我的脸，我捶打着草垛，捶打着自己的身体。然后，我累了，倦了，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鸟倦归巢，夜色茫茫中，我听到了母亲在庄里庄外焦灼地呼唤着我的乳名。

    那一声声，满含着牵挂和疼爱，我很想母亲能骂我一顿，或是打我一顿。听着冷风中母亲凄凉无助地喊声，我的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我知道自己辜负了她——那个独自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的女人。

    母亲找到草垛中泪如雨下的我，只说了一句，“娃，咱回家。”我乖乖地任母亲牵着我冰凉的小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那条路，很短也很长。母亲握我手的温暖，让我觉得脚下的路很短，站在屋门前的那一刻，我很想母亲就这样一辈子牵我的手，那种温暖的感觉，终生难忘。听着耳边传来母亲疲惫的呼吸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我第一次感觉脚步是那样沉重和凝涩，生活的重担不能总是压在母亲一个人的肩上，该是我长大的时候了。

    后来，我发了疯一样如饥似渴地学习。那时的我，矮小瘦弱，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坐在周围全是衣服上散发着好闻的肥皂味儿的城里同学中间，看着同桌一遍遍开关漂亮的啪嗒啪嗒响的自动铅笔盒，我把自己变成一尊雕塑，外表冷漠沉寂，内心焦灼卑微。我甚至都没有钢笔，只能把一个蘸笔尖绑在一根木条上，用心挥写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之路。

    我骑着一辆笨重的自行车，在家与学校二十多里地的路上来回穿梭了整整六年。要说，坐在优越感超强的城里同学中间，没有自卑感那是假的，但是我有我自己释放的方式，那就是在周末回家的路上放声高歌。虽然我五音不全，但这并不影响我对音乐的喜爱。学过鲁迅的《自嘲》，我把自己编进歌里，唱我的《自嘲》：苦苦求学欲何求，未敢贪玩忘前途。破衣烂衫上学校，雄心壮志永在心……

    路上的每一颗石子，路边的每一棵小树，都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它们默默地听我唱歌，看我流泪，风拂过我忧伤的长发，渐渐吹干我脸上悲伤无助的泪痕。

    只记得，路在脚下无限延伸，我将车轮蹬得风一样快。少年的忧伤在青春里占据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多愁善感，莫名情愫，自卑哀伤……最终，都被我狠狠踩在脚下，努力和拼搏成为我每天的生活。因为我深知，上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

    我信奉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便成了路”。可以这样说，这条路，将一个少年成长的轨迹抛出了最美丽的弧线，这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记忆。它让一个懵懂自卑的少年，尝遍生活的艰辛，磨砺出坚强自信的意志，逐渐蜕变成一个优雅美丽的女子。

    在人生的轨道上，我缓缓前行。脚下的路，各式各样。沙土路见证了我成长中的幼稚和快乐；水泥路上我碾过无数的自行车轮印，花一样的青春年华似水流；铺着大理石的路面，默默颔首那些成熟和风度在我身上，累积和沉淀……我一一走过，每一种形式的路上都留下了我的汗水和泪水，不敢说自己经历的太多，但是生活的确教会了我很多，我感谢脚下这条默默无闻的路。它总是在无限延展，带领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只要有梦想并付诸努力，实现梦想就不会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泡。

    时间是一条呼呼疯跑的火车，回头看看身后的路，弯弯曲曲，印满了生活的疲惫和风霜，其中不乏美丽单纯、快乐简单。有些，不堪回首，已被吹散在风里；有些，值得铭记，随着时间滴答的分分秒秒，已被深深刻进记忆的年轮。

    路上，我渐行渐远，风雨兼程带给我别样曼妙的人生。我走在路上，无憾无悔。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不管前方的路有多少风雨兼程，那个青草更青处，有我毕生探寻的最美丽的梦，漫溯是我永远的主旋律。

    【桃树下的温暖】

    童年是人的一生中最快乐的时期，它的无忧无虑让人永不能忘怀。现在我在纸上写下“童年”这两个曼妙的字，那儿时的酸甜苦辣和赤橙黄绿青蓝紫，顿时向我扑来，将我包裹得紧紧的，挟我一起回到那难忘的小时候。

    最早知道“童年”这个美妙的词，是老师在音乐课上教了一首歌，名字就叫《童年》，那优美的歌词让我们那群调皮蛋学了一遍就铭记终生：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现在想起来，这确实是我们童年时候学过的最美的一首歌了，一经传唱，那动人的旋律至今还在耳边回响，其打动我幼小内心的作用一点儿也不亚于歌后王菲的天籁之音——《传奇》。

    记忆中最深的，是那个时候父亲身体已经有病了，不能上班，在家里静养。周末的午后，乖巧的我总是给父亲搬一张大大的藤椅，这对于当时只有八岁的我来说，那张藤椅真的是太大啦！我坚持不用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母亲的帮忙，我想凭借自己的力量给父亲安置好藤椅。我使出吃奶的劲儿，东倒西歪地一点一点儿挪动着藤椅，把藤椅小心地安置在院子中的桃树下。这个时候，父亲是拄着拐杖，慈爱地看着我。父亲看着我用劲搬动时憋红的脸庞，总是说一声：“妮子，慢着点儿。”

    我紧闭着嘴巴，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搬动藤椅上。当我把藤椅放好的时候，才会骄傲地仰起脸：“爸爸，你的小闺女能干不？”然后跑到父亲的身边，撒娇地摇晃着他的胳膊，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知道了父亲的病情，所以只是佯装摇一摇。父亲笑起来，用手掌爱恋地拍拍我的脸颊，说：“我闺女长大了，长大喽！”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透过树缝投射在父亲的身上了，好像给父亲度了一层金辉。父亲闭上眼睛，眉头微微皱起，用手按压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病痛又在折磨父亲了，我的眼泪就不听话地掉下来。有几颗就“啪嗒”落到地上，父亲就强打起笑容，朝我摆摆手，我扑过去趴在父亲的膝盖上，父亲用手缓缓的拍着我的后背，可是那种温暖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得到。

    风起了，树上的桃花簌簌地落下，有一片粘在了我的头发上，父亲用瘦削的手，笨拙地帮我取下来。我握住父亲的手掌，紧紧地、紧紧地贴在我冰凉的脸上，小小的我是多么想留住这份温暖啊，多么想要父亲陪着我走一生一世啊！

    可是，过了没多久，父亲就撇下了我，一个人走了，甚至都没来得及留给我一句话！那时的我只是流泪，还不太懂得父亲的离去给我带来的伤痛。直到我长大成人后，读到高尔基的《童年》，那里面有一段话描写了阿廖沙父亲之死，正是这段话让我在容纳众人的图书馆失声痛哭，“在幽暗的小屋里，我父亲躺在窗下地板上，他穿着白衣裳，身子伸得老长老长的，他的光脚板的脚指头，奇怪地张开着，一双可亲的手安静地放在胸脯上，手指也是弯曲的；他那一对快乐的眼睛紧紧地闭住，像两枚圆圆的黑铜钱，他的和善的面孔发黑，难看地龇着牙吓唬我”。

    每次想到这儿，那份痛楚就吞噬着我的心，让我痛不欲生。至今，我见不得路上人家父女挎着胳膊一起走路的情形，每次见了，心都会疼好久好久，我是多么希望那个挎着父亲胳膊撒娇的女孩是我啊！

    写到这儿，我忽然明白，我之所以对逝去的童年念念不忘，实在是因为我的童年记忆中有父亲的影子啊！那里，有我想要的父爱和温暖，我可以撒娇，可以耍赖，可以调皮……如今，父亲远在天堂，我又向谁去撒娇？惟有泪千行。

    童年，永远鲜活在我的记忆中，我一遍一遍地温习枝叶婆娑的桃树下我和父亲的相依相偎，泪眼朦胧中，高大慈爱的父亲大踏步向我走来，向我张开了他健硕的双臂……

    我含着泪，轻轻哼唱：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一片绿油油的稻田∕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道彩虹。

    片片桃花瓣纷纷洒落。美丽的桃花瓣啊，请你们落向大地的时候，捎去我对父亲的深情思念，好吗？

    【落叶是飞累的蝴蝶】

    收到中专录取通知书，我跑到山后的小树林，大哭了一场。我不甘心，上高中考大学，穿着花裙子拿着书本，优雅地行走在未名湖畔，这才是我的梦想。

    填志愿的时候，妈妈告诉我，只能报中专。因为上中专，国家会给一定的粮食补贴。看着日渐瘦削的妈妈站立风中，风扬起她的裤管，显得她越发苍老；看着姐姐为我哭肿的眼皮；看着风中摇摇欲坠的两间茅屋，我妥协了，我含着泪在志愿书上写了“中专”两个字。

    从此，我关闭了自己，只有麻木才让我的心不那么痛！深夜里，我舔舐自己的伤口，那痛入骨髓的疼啊，让我不能呼吸！

    开学了，班里的一切离我很遥远。教室里永远热热闹闹，可这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课下，女生在编手链，男生在打篮球。只有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张接一张不停地练字。自从在志愿书上写下“中专”那两个字，我就不会笑了！

    两个月过去了，我没有朋友，一个人出出进进独来独往，冷漠落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没有人能够走进我的内心，我的心早死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像往常一样，打开作业本开始写作业。一张纸条飘落下来，打开一看，是语文老师的字。

    上面写着：你的忧郁让人心疼，这本不该是你十六岁应有的表情，那应该是我四十以后才有的沧桑和无奈！你的字很漂亮，希望能看到像你的字一样漂亮的笑容！

    这张纸条是蓝色的，像极了我的忧郁！

    看完纸条的晚上，我失眠了，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痛彻心扉，而是因为第一次有人能以这样的方式走近我，零距离地走近我的内心，让我思考自己存在的价值。是的是的，我厌烦透了说教，鄙夷喋喋不休，唾弃一切大道理，对泛着白沫上下翻飞的嘴唇嗤之以鼻。而这样一张隽永飘逸的字条，就这样轻易地撬开了我生锈的心锁。我真的失眠了。

    一张小小的纸条，会让我的变化那么大。一改往日的慵懒憔悴，一改往日的耷拉眼皮，一改往日的缄声默语。课堂上，我举手发言，滔滔不绝，精辟的语句让全班折服；早操，我第一次参加，惊得同学光看我跑操了，呆立一百多秒没有挪动脚步，被班长逮住扣了个人量化分；课外活动时间，我跟女生学编手链，把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编织进里面。

    我的变化，都被语文老师一点一滴地收进心里。她给了我第二张纸条，金黄金黄的颜色，那是骄阳下灿烂的向日葵。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影子。那时，我和你一样顾影自怜、骄傲孤僻。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故事。一把坚实的大锁挂在大门上，一根铁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无法将它撬开。钥匙来了，他瘦小的身子钻进锁孔，只轻轻一转，大锁就“啪”地一声打开了。铁杆奇怪地问，为什么我费了那么大力气也打不开，而你却轻而易举地就把它打开了呢？钥匙说，因为我最了解它的心。

    是啊，自己的心锁只有自己才能打开。你看，你学会笑了，虽然只是很轻很轻的嘴角上扬，但我们已经看到了属于你的美丽和不可估量的未来！

    希望会看到像你的字和你的笑容那么美丽的未来！”

    这时，我才明白，编手链并不是我以后想要的生活。所以，我微笑着频繁出入校图书馆，用尽一切业余时间；我微笑着，真诚与人交往，收获着感动的馈赠；我微笑着，在大雪飘飞的清晨，对着空旷的操场练习着英语口语的表达。

    我惊喜地看到了自己的变化，做事有条不紊，信心倍增，每天都有饱满的热情。回到家里，眼角堆着金菊的妈妈有时会愧疚没让我上县城最好的高中，我拥住妈妈，我说谢谢。而我也终于明白，苦难真的是人生一所最好的大学，它让人在痛定思痛后，站在废墟上崛起所散发出的光芒，一样会照彻四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放弃理想，纵使行走在泥淖，前方依然有永不落的太阳！

    就这样，中专三年，我快乐地学习，以优异的成绩走上了教书育人的工作岗位。那一刻，我任我的泪水如决堤河流，畅快淋漓地流个不停！

    而那一刻，我相信，我的任性、自私和颓废，都已经离我远去。向我款款走来的，是我的微笑、自信和阳光！

    此刻在我手中的，是语文老师给我的第三张纸条。粉红色的，那么温暖那么美丽的颜色，像极了我此刻柔软的内心。

    “你相信吗？落叶是一枚飞累了的蝴蝶。它的叶柄离开母体，打着旋儿飘落下来。这片刻空中的绽放，让我惊讶于它的美丽。它以这样一种精彩的方式告别一段生活，等它稍作休整，明年秋风起的时候，漫天亦是飞舞的蝴蝶。一样的精彩，不一样的人生！”

    又是一季金秋。缓缓的落叶旋转着、飞舞着。我想说，谢谢你老师，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些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些彩色纸片，那将是我此生最温暖也是最珍贵的记忆！

    【我的野菜情结】

    看着超市里水灵灵、鲜嫩嫩的荠菜，摆放整齐还带着露珠的马齿苋，我忍不住拿在手中赏玩。握在手中的这一抹葱茏碧翠，让我思绪的野马轰隆隆跑回了儿时的故乡，那里驻扎着我的野菜情结，让我在平淡的生活中能诗意徜徉人生旅途，找寻闲适的驿站休养生息，并日渐风生水起地活在当下。

    那时，家贫，母亲总是想尽一切法子让我吃上饱饭。粮食是不够吃的，更别提什么新鲜蔬菜和时令水果了。野外，天上飞的，母亲没办法弄到；水里游的，不会游泳的母亲也一筹莫展。但是地上长的、树上结的，母亲总是竭尽其能，能剜的剜，能摘的摘，能采的采，将缺吃少穿的岁月调弄地张弛有度、有滋有味。

    雨后，母亲就会跨上竹篮，去南山上捡拾一种叫做地皮的野菜。不过。现在的山里野外，施撒的农药太多，已经很难寻觅到那小小的、黑黑的、丑丑的地皮了。

    捡拾回家的地皮，母亲会一遍遍细心清洗干净泥沙和草屑。看着盆里乌黑油亮、干净透明的地皮，我忍不住撮一把想放进嘴巴里。母亲总是嗔怪一声“馋丫头”，轻轻打一下我的手，然后在厨房里一通烟熏火燎的忙活，只听柴草在锅底噼啪噼啪响，铲子在锅里踢打踢打跳着舞。不多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就钻入了我的鼻孔，我贪婪地抽动着鼻子。熟谙我馋丫头本性的母亲，早已给我盛上一海碗。看吧，亮汪汪的地皮，金灿灿的蛋花，翠碧碧的葱花，令人眼馋的油花荡着涟漪，氤氲的扑鼻香气将我团团裹住，我不顾烫嘴烫舌，呼噜噜大快朵颐起来。那是我贫瘠童年里一抹亮丽色彩，温暖了我的舌尖，滋润了我的童年。

    春暖花开的时候，也是母亲眉头舒展开来的日子。勤快的母亲步入田野，那广袤无垠的大地上，生长着无数供缺吃少穿的农人裹腹的野菜，摇曳在风中独唱的蒲公英就是其中最好吃的一种。

    就算在衣食无忧的今天，我也格外喜欢这灵动、飘逸的蒲公英仙子。葱茏略带锯齿的叶子随风起舞，叶柄的顶端挑着洁白的绒球，细细密密的绒毛，如一把小巧的伞，让人一见顿生怜爱之心，忍不住轻轻采撷手中，让心也一起随着这柄伞去远方流浪，流浪……

    大地是世间最慷慨无私的衣食父母。一场春雨过后，地上冒出一丛丛、一簇簇鲜嫩油绿的蒲公英，等着人们去采摘。母亲欣喜地将这一棵棵精灵挖入竹篮，挎回家中。被母亲牵着小手的我，在一旁蹦着跳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因为我知道，巧手的母亲又会给我一顿美味佳肴来充实我空虚干瘪的胃了。

    一番择洗之后，水灵灵的蒲公英被母亲码在一个大盘子里，像成群结队的士兵等我来检阅和审视。桌子的一侧，是母亲亲手酿制的黄豆酱，棕红的颜色，一粒粒或大或小的豆瓣依稀可见，静静卧在那儿，等我来消灭和品尝。我手侧，是母亲天不明就起床烙好的黄灿灿玉米煎饼，那应该是母亲扫空了瓮底，用聚拢的玉米面给我烙的煎饼。

    来不及洗手，我左手掐着煎饼，右手拿一棵洗净的蒲公英，蘸着黄豆酱，开始香甜地吃起来，风卷残云一般，我甚至都来不及细嚼就咽下肚，那一摞煎饼迅速地矮下去、矮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手中还拿着煎饼，嘴也机械地嚼着，但是肚子已经太饱了，我还舍不得放下那又香又甜的煎饼。令人垂涎欲滴的蒲公英蘸黄豆酱，让幼小的我领略到了大快朵颐的乐趣和美妙，那是我记忆深处一顿最好吃的饱饭，香甜清新的滋味至今还缭绕在我的口腔，让我思念永世难忘。

    那个时候，纵使心再灵手再巧，母亲在没有食材的情况下还能捯饬出多少美食呢？能吃饱穿暖就是母亲最大的念想了。家中养了几只鸡，母亲天天瞅着鸡屁股，等那几枚热乎乎的鸡蛋换来一家老小的油盐钱呢！

    印象中最深的，是有一次我生病了，小脸烧得通红，鼻翼抽动着，无力躺在床上。我只觉得喉咙好像被火烧过一样，浑身酸痛，一直哼唷哼唷。手足无措的母亲急得原地转圈圈，眼泪扑簌扑簌直往下掉落。

    朦胧中，我感觉母亲一叠声地说“瞧我这猪脑子”，然后就给我掖了掖被角，急三火四地带上门出去了。大约过了两三个时辰，母亲回来了。我强睁开眼，看到母亲头发凌乱，有几缕被汗粘在额头上，母亲看见我，欣喜地说：妮子，娘给你做小根蒜炒鸡蛋，给我闺女打打牙祭。

    只这一句话，就让我的津液涌上了舌尖儿，我连着咽了几口唾液，焦急地等着母亲将我那日思夜想的美味端上桌。有多久没有吃过鸡蛋了，我甚至都忘记了鸡蛋的滋味。

    说来也怪，我感觉自己舒服了好多，也顾不上哼哼了，焦急又耐心地等待着。只听母亲不断地出出进进，一通叮叮当当之后，一盘色香味俱佳的小根蒜炒鸡蛋就冒着香喷喷的热气，魔术一般出现在我面前了。

    那是我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洁白小巧的蒜头，细长葱绿的叶片，在金灿灿、黄澄澄的鸡蛋里裹着缠着，让人一看就想一口吞进肚里去。我甚至等不及母亲递上筷子，就直接用手捞起小根蒜炒鸡蛋送进嘴巴里，真香啊！虽然口腔和舌头被烫到不行，但我毫不介意，口腔的美妙滋味瞬间击中了我长时间以来饥肠辘辘的躯体，让我陶醉在着千年难得一回的美味里。所有的凄楚病痛，所有的莫名忧伤，所有的痉挛痛苦，都销声匿迹，世界只剩下我吧嗒吧嗒快速转动舌头和嘴巴的声音。原来，美味是这样让人神魂颠倒和一往情深，我愿意永远徜徉在这样身心和灵魂高度惬意的状态之中。食物除了能填饱肚皮裹腹之外，还能让人的精神为之一爽，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的美丽和诗意。

    童年里的野菜情结，就像一只驻扎在我心灵最深处的飞鸟，让我的情愫一起翩飞，怀念不已。没有什么能抵挡我对那些荠菜、马齿苋和车前草之类野菜的热爱，它们在我缺油少盐的幼稚岁月里让我难得饕餮一回，这就足够了。纵使岁月流逝，我也想挽住这一缕清淡的芳香，永远留在我的周围温暖和鼓励我，让我前行的脚步更坚定和有力，让我漂泊流浪的心更曼妙和轻盈，这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我想我是一棵树】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却总是感觉到心灵的疲惫和无助。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奔向同一条跑道，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疾风电掣一般蜂拥冲向生活轨道的那一端。可我，只想做一个旁观者，一个静静厮守自己心灵的孤独者，一个默默耕耘自己心灵田园的笨拙农夫。

    也许，这样的论调太过悲观和消极；也许，这样的念头太过落后和老土。但是，不步入花园，怎会捕捉到最娇媚的花朵绽开时那璀璨的笑颜；不俯首大地，又怎会谛听到树根对大地的喃喃情话？纵使和时代格格不入，我亦愿意做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在风中的寂寞歌者，唱着自己喜欢的歌，我的周围是广阔苍郁的原野。唱累了，我便什么也不干，躺在葱茏无边的绿地上，半眯着眼睛，晒太阳。

    他们，她们，所有的人都朝着所谓的人生大目标，狂奔，狂奔，一个个气喘吁吁仍斗志昂扬，结局只能是名次上的先后而已。我想要的王国，清清爽爽，简简单单，跟这些完全不同。

    我梦中的王国，是一片广袤无垠、长满萋萋芳草的原野，终日吹着肆无忌惮的风，时而温柔，时而狂野，或者静默在发梢、树冠和一个个桀骜萧索的鸟巢之中，伺机而动。空中，有不知名的鸟儿呼啸而过，啁啾着一年四季永远不变的歌，清脆着，婉转着，迎来春秋和冬夏，端倪嫩绿和枯黄次第亮相，时间已消失了年轮。

    而那片开满鲜花的山坡，就像一条七彩的带子，旋着舞着，蜿蜒到大山的深处，葱茏鲜活着我的眼睛，教我知道，什么是明媚和曼妙，什么是美丽和缤纷。还有什么比鲜花的摇曳更多姿多彩、更让人心神荡漾的呢？！躺在鲜花簇拥的怀抱，温暖就袭中了我的心房，泪落了，心柔了，生命的滋味竟是这般熨帖人的心境，春暖花开不再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它真真切切就在我的身边，和我同在，同在，甚至触手可及。

    我的鼻端有隐隐约约的淡淡清香，氤氲在我的周围，诉说着一个个美丽又略带忧伤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我——一个多愁善感、乖戾孤僻的女子，她的成长，她的欢笑和泪水，她的秘密和忧伤，以及她的前世她的今生和未来……

    溪中的鱼虾清晰可见，一个个摇头摆尾，在属于它们的世界自在和快活着。游来，游去。水是它们的朋友，亲密无间，任由穿梭和往来。水草也张开了臂膀，欢迎它们一次次的冲撞和嬉戏。河底的鹅卵石，静静的卧着，有水从上面流过，有鱼虾从头上摆划，它不语，管它千年万年，管它地老天荒，它只做它自己——一块小小的鹅卵石。就这样躺在时间的河底，看清凌凌的水，赏瓦蓝蓝的天，老僧入定一般，谜一样的禅机与玄妙。这，应该就是独处和静默的妙处了吧？我希望读懂它，又不希望读懂它。那么，就像现在这样静静的，静静的，沉默不语好了，它想要的生活，本就应该只是它知道。任何太过主观的臆断和解读，都是枉然和徒劳。想要解析和剖视，却原来只是自己煞费心机而已。要知道，一切存在即是合理。

    有次语文课，我问学生：假如有来生，你愿意选择做自然界的什么？孩子们叽叽喳喳，像一群大树上乐不可支的小鸟，扑闪着翅膀，热热闹闹地打开了话匣子。

    这个说，假如有来生，我想做一只蓝天上自由自在的小鸟，身边没有烦人的唠唠叨叨，也没有没完没了的指手画脚，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飞到世界上最茂密的原始森林去，在那儿筑个小小的、暖暖的巢，安家落户，生儿育女。

    话音未落，孩子们笑成一片花的海，笑语嫣然此起彼伏。

    另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霍一下站起来，差点儿带倒了椅子：假如有来生，我想做一条小鱼，一条沙里趴那样机灵活泼无拘无束的小鱼。不用做一年365天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不用见了老师长辈就得弯下腰恭恭敬敬问声“您好”，不用处理男生女生交往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

    哈哈哈——哈哈哈……孩子们会心善意的大笑掀开了天花板，谁说他们不懂那种懵懂敏感的情感呢，在意着呢！

    角落里，那个平素淡淡来、静静去的女孩说：假如有来生，我想我应该是一棵树吧。小时候，应该是庭院窗前的一棵石榴树，在五月花开的季节里，绽放一树火红，一树浪漫和一树鲜艳。然后，慢慢收拢自己张扬奔放的心，结成一枚枚硕大红艳的浆果，隐藏在苍绿的叶间和黄褐的枝干上，等秋风捎来成熟和冷静的问候，慢慢长大变老。五月榴花似火，我的心却渐渐风干，老去。

    有性急的男生喊起来：那现在呢？现在的你是棵什么样的树？

    女孩不急不躁，眸子里盛满了与岁月不相称的成熟和忧伤：现在的我，应该是那棵小巷里的梧桐树了。挺拔的枝干，一心一意想要钻透那片蓝蓝的天；硕大的叶子，昂扬在风中，自说自话；一簇簇的梧桐花，肆意热烈地和骄阳比赛青春的魅力和热情，却又在深夜里孤芳自赏，心底的情愫漫过了长长的黑夜，将所有的秘密托付给夜精灵。等黎明唤醒沉睡的山水，梧桐花却收缩了小小的心，凌乱地落在冷冷的地上。是谁家的车轮不小心碾过它小小的心，碾进黑黑的泥里，永远地沉睡。

    也许是这个女孩子的伤感和那份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影响了孩子们，教室里静静地，像是空阒无人的草原，偶尔有风声掠过又迅疾远去。

    女孩说完，定定地看着我：老师，你呢？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是呀，如果有来生，我愿做自然界里的什么呢？一株草，一株小小的狗尾草，没有蜜蜂贴心地问候，没有蝴蝶热情地伴舞，一个人自娱自乐也不错吧？还是做一朵花，一朵妩媚地释放最美丽自己的鲜花，看晨曦缓缓而来，观夕阳寂寂隐在山峦的身后一个人舔舐受伤的心？抑或是一颗流星，冷冷地划过天际，在生命的最后唱响最亮丽的歌，纵使粉身碎骨零落成泥也无怨无悔，凤凰涅槃的惊艳和决绝，在这一刻与我相拥。

    好像，这也不是我心底里所想。和你一样，做一棵树，我淡定从容地吐出心里想要说的话。

    女孩接着问：一棵什么样的树呢？

    眼前掠过郁郁青山，流过潺潺溪水，我脱口而出：一棵站立河边的柳树，一棵枝叶婆娑的柳树，一棵风中雨中不动声色的柳树。

    身边，走过质朴的农人，赶着一群羊，或者是一头牛，哞哞叫着走入暮色中。身后，是一明一灭的烟火，萤火虫一般，点亮寂寥的夜色。

    也有吹着柳笛的牧童，在树下快乐地嬉戏玩耍。童言童语，稚言稚语，犹如仙乐。抖动满头的绿色小辫子，我便也成了他们中兴高采烈的一员，打水仗，拧柳梢，嗅小花的芳香，在沙地上垒碉堡、埋宝藏，爬上大树捉迷藏。我要把小时候没玩够的游戏，一样一样全玩遍，让欢快的笑声，变成蓝天上展翅的小鸟，飞呀飞呀，飞到童话的王国。请来可爱的公主，请来勇敢的王子，请来有魔法的精灵，请来所有的有爱心的、善良的人们，手拉手心连心，一起唱歌跳舞，让冲天的篝火红遍半个天空。

    等夜幕降临，等所有的人都沉沉睡去，我还是那棵静静站立不语的柳树，垂一头墨绿苍翠的发辫，和星星一起站岗放哨。那个，小夜莺，唱了一天了，你也累了，睡一会吧；那个，小田鼠，快回到你的洞里，别再干坏事啦，不然，你可就一个朋友也没有啦；那个，萤火虫，提着你的灯笼回家休息一下吧，等明天再和贪玩的小朋友一起捉迷藏好了。

    夜色凉如水，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宁静的生活。做一棵柳树，静静地守护着这一方天空，这一方绿水，坐看云起处，闲观鸟飞来。心里的芜杂一点儿一点儿烟消云散，只剩下淡淡的喜欢，恋着旧日时光的美好，一路上细细碎碎的阳光，有些人，有些话，有些事，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都在心里绽放盛开，或者沉睡安眠，等需要的时候，会呼之欲出傲立枝头笑看人间春满园，彼岸繁花一片片。

    我想，我是一棵树。静静站立，默默不语，纵使寒风凋零了落叶，我的心中永远留有一片绿洲，种植我所有的希望和理想，足矣。

    【走在乡间小路上】

    繁忙的都市生活，总会令人心生倦怠和乏味。身体的劳累可以休憩，心底的百无聊赖却无法消除。于是，每个周末，抽出一点儿时间，到乡村的小路去走一走，去看一看，就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先不说别的，单是乡村的空气，就让我神清气爽、心旷神怡。隐藏在大山背后的乡村，俨然成了一片花的海洋。山野小村一草一木，都生长在自然里，没有矫情，没有做作，只管一门心思地吐翠含粉，尽情绽放属于自己的春天。吸一口氤氲着淡淡花香的空气，心儿就醉在了这无边的春色中了。

    这个季节，桃红柳绿杏花红，粉嘟嘟得惹人爱。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喜欢春暖花开的人，自是占尽了春色的明艳和娇媚。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左边是一片桃林，右手是一片杏花，不是仙境，胜似天堂。左拥右抱这满怀的春色，花香盈袖的富足，眼前的乡村小路，自是通往了罗马一般脚下生风。

    穿过这一片果园，顺着弯弯的田埂，来到野外。脚下的路，窄窄的，路面坑坑洼洼，穿着布鞋的脚踏在上面，却是那么地踏实和稳妥。没有水泥路面的坚硬和呆板，没有柏油马路的千篇一律和绵延万里，心里却像是来到了小时候那般的温馨。幼年时，母亲牵我小小的手，走过田埂的镜头一一回放，泪就盈满了双眼。记得那时田里葱绿的韭，翠翠的葱，油油的青菜，一畦一垄的深葱浅绿，都比不上母亲那温和的笑容更让我记忆犹深。被母亲牵着手的我，总是那么调皮，不是左拐着去追逐飞舞的蜻蜓，就是右拽着揪一棵狗尾草，将嫩嫩的茎噙在嘴巴里，一股清清淡淡的青草气息，就弥漫在了口腔里。

    母亲总是嗔怪一句，却又充满无限爱意地随着我野丫头、疯丫头的性子，快乐着我的快乐。有了母亲的纵容，我就更加得无法无天。瞅瞅田埂一侧开得正旺的野花，嘿嘿笑着摘一朵最艳的花，偷偷别在母亲耳后的头发里，然后一边蹦跳一边大叫：快来看啊，头上戴花，成新娘子喽！于是，哈哈哈一路的欢声笑语伴我们走回那个贫穷但却温馨的家。

    一条乡间小路走了无数次，我却总也走不厌。每次走，每次都有新的发现和惊喜。先是茅草细细尖尖的芽钻出地面，传递春天的第一缕气息；接着是无数的野草开始蠢蠢欲动，仿佛一夜之间，整个田野就变成了绿色的海洋。弯弯的、窄窄的田间小路，犹如一条飘带，幼小的我，就在上面飘来飘去，捉蚂蚱，嗅野花，就是这些简简单单的快乐，丰盈和充实了我的童年。就在不经意地一瞥间，乡野开满了各色的野花：金灿灿的蒲公英撅着可爱的嘴巴，等你来吹走它的孩子去畅游天地间；洁白素雅的荠菜也不甘寂寞，挺立娇小的花茎绽放小小的幽香，朴素雅致；还有那泼辣辣的油菜花，肆无忌惮泼洒生命的金黄和旺盛，那蓬蓬勃勃的景象让乡村小路也变得生动和活泼起来。

    夏雨滂沱的日子，赤足走在田埂上，那是乡村孩子最好玩的游戏了。踩着滑滑的泥巴，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记得那时的我和小伙伴，故意你推我搡，摔倒在软软的泥里哈哈大笑，贫瘠童年的快乐总是令人难忘，只可惜现在物质生活富裕的孩子，再也难以体验这种难得的快乐和酣畅了。

    当然，冬日的田间小路也别有一番风味。这个季节的土路，变得硬邦邦，周围的田野，萧索地卧在那里，静默不语。凄凄寒风拂过，地面的几茎枯草摇晃着。我知道，那冰冻的泥土中，藏着一个关于春天的童话。只是，此刻，它睡着了。等到来年，乡间小路依然草青青，花艳艳，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声音会响彻山野小村。

    于是，身居闹市、工作烦扰的我，爱上了这一周一次回归山野的日子。就像飞倦的小鸟渴盼归巢，就像漂泊的游子回到故乡，这弯弯的、窄窄的乡间小路，远处有蛙鸣悠扬，高处有金蝉啼唱，很远的地方炊烟也袅袅随风飘散。噼啪噼啪的足印，带我回到难忘又快乐的童年时光。

    走在乡间小路上，我做了自己生活里最富足和最幸福的那个人：简简单单，安安静静，优雅静美。真的，生活本就该如此无欲无求，人，简单快乐就好！遵从心灵的声音，走在田间小路上，我找回了迷失的自己。

    【春食韭之妙】

    早春的韭菜，意为春韭，鲜嫩气香。春日迟迟，韭菜已入菜。韭菜有个别称——起阳草，性温，补肾健阳，春季可适当食用。也有人俗称韭菜“洗肠草”，可见韭菜的功效了。

    正是因为春韭特别香，杜甫他老人家早就写出这样灵动的诗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当然，嘴刁的食客熟谙韭菜之食的乐趣，春香，夏辣，秋苦，冬甜。春食韭，滋味长。

    春来，娘清早就去菜园，割来一拃来长鲜嫩的春韭。细细清洗，切成小段，韭菜就变成了一个翠绿的小山卧在案板上。娘又跑去鸡窝前，拾来两个热乎乎的鸡蛋，轻轻一磕碗沿，打碎搅拌放在一边备用。我听见娘在碗沿磕碰鸡蛋的那两声清脆，不等娘叫，就骨碌爬起来，睡眼惺忪地依在娘的身边，等着那鲜香的一筷春韭窜入我的口、我的胃。

    娘笑我小馋猫，更起劲儿地忙活着。炉中的豆秸杆噼啪舔着锅底，大火热锅倒油，我知趣地躲远一点儿，舔着手指。娘先炒鸡蛋，金黄的蛋液在锅中翻一个儿，成型后，娘就放入韭段快速翻炒，捏几粒盐，翻均匀后装盘，香气扑鼻而来。

    我总是等不及拿筷，就用手指夹起几片韭一撮鸡蛋，连手指一块放入嘴巴，舌头在口腔快速搅动，春韭鸡蛋在舌面跑来跑起，不等凉透，须臾就钻入肚中，烫得我猴子一样蹦跳，却依然死性不改去撮下一口。

    这种吃法，爹是不屑一顾的。他老人家钟情的是春韭炒河虾，我个人也以为爹的创意比娘高明得多，因为等爹炒出来这道菜，盘中的一大半会被我风卷残云咽下肚，爹只能夹一两筷子，而娘总是笑着看我吃，眼中全是疼爱和笑意。

    爹是一个细致的人，春韭切成小巧的段儿，码在盘中，整整齐齐排着队。盆中洗好的河虾，个个晶莹剔透，鲜着哪！也是放几粒盐花，味精、鸡精、麻椒什么的一概不放，只享用这简简单单食材的原汁原味儿。

    爹还忙中偷闲，向一旁馋得咽唾沫的我传授烹制这道菜肴的要点：火要够猛，油要够多，快速翻炒几下，出锅装盘。

    爹的手艺真的不是吹，那简直是高手中的顶级高手啊，娘的厨艺充其量只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挥动手中的筷子，小鸡啄食一样头都不抬，只是筷子如蚂蚁出窝，又密又急，刷刷刷，春蚕咀嚼桑叶一般的吞咽声，响彻在那时简陋又贫瘠的农家小屋。爹和娘，在最窘迫的环境中，最大限度地疼爱和温暖着我。

    翠绿绿的春韭，偎着红彤彤的河虾，分明是娇俏的红莲掩映在片片绿荷之中，赏心悦目，清香柔嫩。没有美酒，我却醉了。那样的美味，爹过世后，我再也没有尝过一次！

    写至此处，春韭的美味在舌尖儿上跳舞，而那泪，就不听话地滚落下来。

    【小泥鳅】

    芦苇荡的人靠水吃水，打鱼捞虾，栽藕拾贝。虽不富裕，倒也落个肚饱嘴鲜。小泥鳅和爹常年住在小木船上，见天捕鱼捞虾。

    起风了，小泥鳅摇着橹，泥鳅爹归拢捕鱼的家什，准备靠岸。

    芦苇荡的深处，有人喊“救命”，小泥鳅和爹急忙摇着橹，循声打探。

    原来是一个外乡婆娘，贪心采莲子不小心跌落水中。不识水性，正手忙脚乱地扑腾。小泥鳅纵身一跃，潜入水中，捞起那个婆娘，泥鳅爹趴在船帮，将婆娘拽上岸。

    婆娘瑟瑟发抖，打了个喷嚏，泥鳅爹不言不语地塞给婆娘一件干净的衣衫。待擦拭干水渍，梳拢好凌乱的头发，那婆娘竟是个很年轻的妇人，很有几分姿色呢。小泥鳅瞅见爹的脸红红的。

    十天后，小泥鳅和爹正收网呢，那个婆娘又来了，还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妞子，晃着两根小辫，甜甜地喊泥鳅爹“大伯”，喊小泥鳅“小哥哥”，倒把十五六的小泥鳅喊成手脚没处安置的憨娃子。

    婆娘和妞子欢喜地住下了，小泥鳅和爹只好住在岸边的一个茅草棚里，倒也清爽闲适。半个月后，爹狠心送走婆娘和妞子，妞子哭得鼻涕都冒泡了：“大伯你不要妞子了吗？小哥哥，妞子好乖哦，你留下妞子吧！”哭得小泥鳅心里酸酸的，泥鳅爹沉着脸，只管拼命往芦苇荡外摇橹。婆娘抹着泪背过身。小泥鳅突然很恨爹。

    天刚擦黑，老墩叔来了，和泥鳅爹一人一管旱烟袋，兀自噗哒噗哒吐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烟圈儿。末了，小泥鳅听见爹哑着嗓子，含混不清地说：家里太穷了，我岁数也大了，她兴许还能寻个好人家哩！

    老墩叔在船帮上磕磕旱烟袋，叹口气，背着手踱回家。

    两个月后，老墩叔和婶儿都来了，不住唉声叹气。小泥鳅假装出门看捉鳖的挂网，躲在黑影里听了个大概。原来妞子妹是个遗腹子，那婆娘的命苦着哩，本身就是个孤儿。孤儿寡母的，婆家也不管。那天和妞子回家后，夜里闯进了村里的一个老光棍，婆娘拼死不从，被老光棍砸断了腿，妞子也磕破了头。末了老墩婶抹着泪，哽咽着：那娘俩啊，凄惶着哩！

    夜里，小泥鳅瞅见爹嘴上的旱烟袋，明明灭灭。天刚蒙蒙亮，小泥鳅就被爹晃醒了：想不想接你妞子妹来咱家？

    小泥鳅骨碌爬起来，光脚跳下床，打开他的百宝箱，掏出平日里不舍得吃糖纸都被粘连的大白兔奶糖，呲着牙笑了：妞子妹最稀罕吃这个了！

    小泥鳅和爹驾着小木船，风一样驶向芦苇荡那边的外乡。

    天上一群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飞过小泥鳅头顶的那片蓝天。

    风摇着绿色高杆的芦苇，不时有小鱼在水面吐着泡泡。小泥鳅第一次觉得，芦苇荡的景色真的很美呢！

    【美味荠菜煎饼】

    又是一年春来早。田垄间、溪水畔和沟渠边，葱茏着青翠欲滴的荠菜，在春风中张开嫩绿的手掌，仿佛在亲亲热热地同人们问一声：春天里，你是否别来无恙？记忆中母亲烙好的荠菜煎饼的清香，就越过山高水长，一路飘来，勾起我的思乡情。

    迢迢山，脉脉水。春在溪头荠菜花，闲意态，细生涯。品一口美味的荠菜煎饼，实乃人生一大幸事也！荠菜，又名地菜，花花菜，护生菜，鸡心菜和枕头菜等，是一种人们喜食的野菜，口味清冽鲜嫩，具有利水、止血和明目等功效。可凉拌，清炒和做汤，风味独特。若是吃到用心烙制出的荠菜煎饼，那绝对是你的口福。

    旧日的时光，记忆中总是青黄不接，嘴里淡出鸟来。荠菜懂贫苦人家的难处，早早就来报道。勤劳的母亲，拿着小铲，挎上篮子，于田间地垄找寻春天赐予的礼物。不多时，翠绿和浅黛就装满了小竹篮。

    刚绽开三四枚叶片的荠菜，甚至都不用择，洗净，沥干水分，切碎。母亲一路忙来，一声声刀起刀落敲击着案板，清脆如画眉婉转的歌喉。打一个刚从鸡屁股里掏出来的鸡蛋，放上适量的面粉，捏几粒盐，撒一撮葱花，搅一搅，拌一拌，金黄的蛋液中偎着点点翠绿，食欲的小鱼就这样被勾上了清凌凌的水面。

    母亲在锅底滚过一点点油花，缓缓倒入面糊，轻轻转动，让其均匀地摊在锅底，形成一个不是十分规整的圆，小火煨成黄灿灿的颜色。用铲子翻动，等另一面也变成向日葵的颜色，香喷喷的荠菜煎饼就做好了。

    记忆中，我总是等不及，母亲怜爱地笑着，撕一小溜儿，放在唇边轻轻吹着，等不冷不热的时候放进我的嘴巴，又软又香，卖相灿然，丝丝香气，美味就被我一口一口咽进肚里，香倒了我的牙。现在想想，那真的是我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最鲜嫩的美味了。想起来，就咽唾沫，怀念总是一首最美、最曼妙的歌。

    软乎乎，香喷喷，筋道道。金黄中点缀着碧碧的绿意，入口松软滑鲜，真所谓糯、筋、鲜、香，只一口，给个神仙也不换。

    这样想着，随手就抄起了电话打给母亲：我想吃荠菜煎饼了。岁月的温暖沁香，永留我记忆的深处，在荠菜飘香的日子里，鲜活了我的思乡梦。金黄，翠绿，母亲是在用自己的心灵手巧，装扮出了我心灵的五颜六色。

    远处，已是荠菜萋萋，鲜花陌上绽。

    【在阳光下晾晒往事】

    当情绪的低谷袭来，我常常感觉自己就要承担不了生活的磨砺和重负了；当心烦意乱的情绪缠绕了我的身心，我往往会感受到自身的无助和迷茫。这个时候，我只好俯首省察身后的路，将满腹的心事拿到阳光下晾晒。想不到那里，竟然有许多美丽和温暖的过往在和我藏猫猫，让我含着泪微笑，那感觉像极了母亲煮的白粥，氤氲的热气潮湿了我的眼睛。

    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因为和母亲争执了几句，我一个人跑到小河边，发泄内心的不满。为什么人家的孩子穿得光鲜亮丽，而我却只能捡拾姐姐穿旧的衣衫？为什么人家的孩子放学后家中的父母已给做好美味佳肴，而我和姐姐只能背着一个竹筐，去南山给家里的小兔和小羊撸叶薅草？更让我自卑的是，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爸爸，而我和姐姐却是没有爸爸疼爱和呵护的孩子？

    我悲愤地呜咽着，恨恨地折下一根树枝，去击打水面，仿佛那里埋着我的深仇大恨，高高飞溅的水花打湿了旁边一位垂钓的长者的衣衫。

    我红着脸说对不起，脸上的泪痕犹在。老人摆摆手，让我坐下，开始自言自语：你看远处的那些树，安静而高贵地站在那里，你根本就看不出它们在昨夜的暴风雨中瑟瑟发抖的狼狈。狂风卷折了它的枝叶，暴雨浇透了它的身心，大树从不抱怨和愤恨，我们只看到它站得更直，挺得更稳。风，渐渐退却，雨后初霁，你看大树的每一枚叶子上，都闪烁着晶莹璀璨的光彩，那是从内心散发的宁静和美丽。不管外界袭来怎样的风雨，心灵依然坚守一份美好和温馨，再猛再大的风雨也会被踩在脚下，甩在身后。有风袭来，会吹散所有的怨气和怒气；有雨落下，会洗刷干净所有的阴霾和腌臜。这样的心里，填满的就不再是怨恨、愤怒和污垢，只剩下淡然和宁静。周围，蓝天依旧蓝，白云依旧白，绿树依旧绿。而最重要的，你依然是你，你的内心将会变得更加强大和宽容。

    老人收回远眺的目光，俯首看着眼前的流水，继续自说自话：就拿我来说吧，唯一的儿子不幸因公殉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让我痛不欲生，几次想一死了之。可是想想儿子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我将他未活完的人生替他活，天堂里的他一定不希望我整天以泪洗面。想着儿子，我唯有擦干眼泪，把本属于儿子的精彩沿承下去。我资助贫困学生，看到他们开心的笑脸，就像看到了儿子的笑颜。实在想儿子了，我就来河边钓鱼。我和流水说话，我和小鱼说话，我和鹅卵石说话，我觉得儿子从来就没有走远。想想我的悲伤，你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时，这位长者的喃喃自语，我似懂非懂，但是我的心却在这位长者低沉的嗓音叙述中，渐渐退去了愤愤不平和怨言载道，我开始跟长者一起蹲坐在岩石上，看水面小小的涟漪，观微风摇曳中的狗尾草，望天上的云卷又云舒。不时，草丛中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呢喃，水中有小鱼游过时的刺啦声划破水面的平静。

    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这一刻的安享与美妙。有温暖的阳光，有清冽的河水，有挺拔的大树，有绿色葱茏的小草，微风拂过，我忘记了啼哭，细嗅花香，心里干净纯澈。

    就算眼前穿得再破再旧，并不代表着我一辈子都穿得破旧啊；就算放学后没有香甜可口的饭菜等着我，我在拔草撸叶的艰辛劳动中，过早掌握了和学会了生活的本领；再说，爸爸去了天堂，母亲一定比我们还悲伤……

    不抱怨，不放弃，和母亲一起抬起生活的大筐子，大踏步朝前走，而不是往日渐憔悴和衰老的母亲一天天老去的心上撒盐。明了自己勇于承担的责任，不能再像过往的那个无理取闹、蛮横不讲理的孩童那样不体谅一颗做母亲的心了！

    这样一个美丽的黄昏，落叶纷纷坠向大地化作春泥更护花，难道我还不如一枚落叶吗？我扪心自问的那一瞬间，好像长大和成熟了。

    现在看来，当年的这些抱怨、愤恨和痛苦，对我的一生都有用，最起码让我明白了，一个人不管身处怎样恶劣的境地，都要时时处处努力追求阳光，保持善良，相信生命总会有华丽绽放的那一天！而如果没有当年那位长者无意间对我的善意提醒，我很有可能一辈子纠结在郁闷和愤恨之中。

    等我渐渐长大成年以后，我才明白，原来过往岁月里的磨难，竟然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催我自省和成熟，我的生命从来没有如此得曼妙和多姿。

    正是因为我生命中有了足够的云翳，才造就了这样一个美丽的黄昏。生命逝去如斯，当年华渐渐老去，我愿意在阳光下晾晒所有的往事，从容捡拾和品尝生命过往中的温暖和美好，从而平心静气走好以后的路。

    流年暗影里，我就这样一点一点长大，变老。日子就这样浅淡着，我知道我脚下的路，延伸在美好和温暖里，两旁已是绿草葱茏，繁花满树，头上暖阳正好。

    【手缝的温暖】

    雪落无声，寒冬不动声色，世界一片冷寂。

    周末，在温暖如春的房间，我有空收拾儿子厚厚薄薄的衣服。光是棉衣，就有五六件，羽绒的，丝绵的，毛绒的；休闲的，夹克式的，带帽的……每一件，都足以抵御冷风寒雪的侵袭。

    儿子走过来，看一眼，指一指旁边的一件棉衣：“老妈，我还是喜欢奶奶缝的棉袄，又软和又暖和。”哦，儿子说的是婆婆新给手工缝制的老式棉袄。我一直嫌手缝的棉袄样式老土，笨头笨脑的，没有给儿子穿。

    想起前些天，我们回老家，看到婆婆带着老花镜，蜷伏在炕上，一针一线抽拉着时光。日子就这样，在密密实实的针脚中不动声色地走远，走远。

    婆婆转动不再灵活的身子，跪在炕上，用手抚平洁净的布表，稳妥地放上一层棉花，细心地用手一点一点儿铺匀夯实，然后放上柔软的棉布里子，压紧贴齐。然后，眯着老花的眼睛，从镜框的后侧探出视线，纫针，挽结，将小小的针贴在头皮来回拉动，这样针就很容易地穿过布缝，快乐地穿梭。婆婆一针一针从容地拉针牵线，把满腔的爱意逢到这老式却暖人的棉袄中去。

    别小看这一件小小的棉袄，串边，缝制边边角角，纳实表里和棉花为整合的一体。密实的阵脚，娴熟的缝制手法。婆婆用平时拿惯了锄头、头的粗糙大手，像在田间耕地一样，一垄垄一畦畦，眼里全是对生活的希望和满足。

    一下午，婆婆在炕上挪来挪去，转来转去，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终于缝好了棉袄。我穿着轻便暖和的羽绒服，，实在瞧不上着土头土脑、针大眼粗的老式棉袄，要是穿上，还不被同事笑话成胖狗熊了啊！

    听儿子这一句发自肺腑的“很舒服也很暖和”，我心一动，找出婆婆给我手缝的棉袄，换上。别说，自家种的棉花立马用夏季最炎热的温度包裹住了我，浑身暖融融的。

    儿子看我换上，也吵吵着穿。看着镜中一对胖狗熊，看着撵上我个头的儿子，我不禁感慨时光流逝的无情，暖意却是一点一点儿沁入心头。我拿过手机，给加班的先生打电话：“早点儿回家，下午我们回老家。”听得出，电话那头我家先生一脸的欣喜。

    这个冬天，有笨拙的手缝温暖陪伴着我的家人，纵使雪再大，我们也不会冷。

    【享受美妙的早读时光】

    每周的一、三、五，是我和学生快乐的早读时光。不管春秋还是冬夏，不管今夕还是何年，我都全身心投入到这纯净的读书氛围中，那琅琅的读书声，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最优美的音乐。

    这个阶段的学生，自学和自控的能力都很强。每当我踏着早读的铃声，手捧课本，欣欣然踱步到教室，充斥耳膜的永远是那样充满朝气和活力的读书声。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有着春天的蓬勃招展和秋日的丰硕美丽。

    初冬的早上，五、六点钟，空气清新冷冽，教室里灯火通明，能感受到学生的朝气蓬勃和活力四射。窗外黑蒙蒙凝滞的景色，和教室里的人声鼎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叫人没来由地喜欢上了这一屋子流淌着的灵动和生机。在这一天中最好的时间段，醉心于唐诗宋词的学子们，朗读时刻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帅气和柔和，是智慧的光芒闪现，也是睿智的风度翩翩。

    冷香飞上语文。在这样一个干净到只有读书声的教室，就算那爱玩爱闹爱疯的你，也会潜下心来，做一只高声朗读的小鸟，啁啾出对生活的满腔热爱，和对未来的热切向往。书声琅琅中，我分明看到了眼前这些学生头戴博士帽那英姿飒爽的未来，他们有着那飞扬的青春和光明的前途。

    男生捧着课本，神态庄重，像天安门广场上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永远都迎着微风猎猎招展，告诉我们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女生捧着课本，仪态万分，优雅得体，似潺潺的流水淌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坡上芳草鲜美，树上繁花开得正旺，小径上落英缤纷，林花落了春红。而水面，零星地撒落着各种颜色的花瓣：桃红的，金黄的，粉蓝的，浅紫的……五颜六色，瞬间变幻成一条缤纷摇曳的彩带，镶嵌在大地上，蜿蜒伸向远方。

    余声袅袅，绕梁不绝，那是我毕生听过的最美的天籁之音，有小桥流水的清静古朴，有种豆南山下的悠然自得，还有大漠沙如雪的空旷和辽阔。置身这样美妙的读书氛围中，我恍若身披战袍，纵身跃上嘶嘶的战马，挥动手中的刀枪剑戟，酣畅淋漓地在荒滩戈壁奋勇杀敌、冲锋陷阵，一鼓作气，周围是猎猎风声，枯草摇曳。我马踏百川，重整河山，满腔的豪情万丈。读着优美的课文，融入到学生齐声朗读的大合唱中，平时含蓄内敛的我，终于找到宣泻自己灵魂最通畅的出口和最适宜的方式。

    朗读课文，其实就是和作者的心意融合在一起，同呼吸共命运，自己就变成了文章中的那个字、那个词和那句话，文章的魂魄和灵魂交融重塑。

    时光缓缓流过四季，我用心享受这早读赋予我的灵感和激情。在这片读书声声此起彼伏的海洋中，人近中年的我撒欢儿奔跑杨帆远航，有着男生一样的挺拔身姿和阳刚帅气，也增添了青春少女的妩媚和多情。

    生活如此的意兴阑珊和情趣盎然，我甚至都能嗅得见空中氤氲的淡淡书香，眼前绽开一树一树的繁花。这一刻，我甚至都能触摸到自己那颗不再年轻的心，所释放出的雅致风味，我心曼妙欢喜，悠悠然步入梦幻般的童话境界，探寻那条最适于我行走的道路。前方，有我追求的目标和方向，为着这个明媚的未来，我选择了奔跑和奋然前行，带着书香一路徜徉。

    这美妙的早读时光，让我沉醉和迷恋。我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每周的一、三、五的早上，那里有我全身心的期待和浪漫。这样的时光，缓缓流淌，我不禁轻轻道一声：嗨，我愿意和你以这样美妙的方式相逢和度过。以后的日子，我将继续安心享受，静美、优雅地穿行在早读花园的小径，看落英缤纷，琅琅书声的每一个音符，都会化作枝头的鲜花一朵一朵。

    【种一棵自信的花】

    她一直是一个很自卑的女孩：单薄的身材，普通的面孔，木讷的谈吐以及贫穷的家庭，都让她这个刚刚踏入中专校园的弱小女子，一直处于一种亚健康的状态，两眼终日无神，独来独往，鲜有言语。

    每当文选老师抽查普通话的推广情况，都是用她来当反面教材。她记得很清楚，文选老师总是一上课，就让她站起来用普通话说一段话，然后来点评她错误百出、漏洞遍地的咬字吐音情况，敢情她就是一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啊！每次，听到文选老师毫不留情地点评，听到后面同学发出的一阵阵哄堂大笑，她想死的心都有。从此，她就有了严重的心理障碍，结巴得不成样子，而她越是这样，文选老师就越兴奋，因为又可以借题发挥，要不上哪儿去找这么全面的集中起来的咬字吐音的错误大全啊！而后面同学们的笑声也更加得肆无忌惮，没有谁能把普通话说得这么惨不忍睹！

    渐渐地，她不敢再开口说话了，因为她患上了严重的口吃，达到了不能与人交流的地步，学校只好给她办了为期一年的休学手续。

    回到家，亲人的关怀依然温暖不了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母亲得去田间劳作，父亲工作也很忙碌，家里只剩下一个行尸走肉的她。她终日躺在黑暗的屋子里，一动不动，从她回家就一直这副德行，从来没有走出屋子半步！

    邻居家有一个从小就没有双腿的残疾孩子兰儿，因为没有学校接收她上学，十岁的兰儿就一直待在家里。听说她回家了，兰儿每天都来找她玩，用两只板凳当自己的脚，挪晃着来她家。她当时连自己照顾不过来，哪有时间管兰儿呀！

    兰儿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每次来都静静地坐在一边，拉拉她的辫子，给她掖掖下滑的被子，撩开她耷拉的头发，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照顾她。渐渐地，她会冲兰儿笑笑，兰儿就高兴得不得了，就变戏法一样从她破旧的口袋中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熟鸡蛋，塞到她的手中。握在手中的鸡蛋的热度，慢慢地从她的手心一直传递到内心去，她濒临死亡的心，就这样被这个善良的残疾女孩给捂热了。

    看她冲自己笑了，兰儿就甜甜地说一句，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一脸的真诚和笑意。

    这样被兰儿夸奖的次数多了，她也揽镜自照，找来梳子梳理好头发，洗净脸庞，走到院子里和兰儿一起给小兔子喂青草。

    兰儿拿一把青草，她拿一把青草，蹲坐在兔子笼子前。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一直暖到心里去，空气中传来一阵又一阵桂花的清香，沁香满怀，教人幸福得直打哆嗦，蓝天上滑过鸽子清脆的哨音，篱笆架上的小花开得正旺，一朵一朵吹着小喇叭吹得正欢。扭过头，正看到兰儿那张葵花一样灿烂的笑脸。看着兰儿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摘了一朵蓝色的小花，咯咯笑着插在她的头发里，凑近她的耳朵说，姐姐，你带上花真好看！

    她的泪就一颗一颗掉在地上，这样一个残疾的孩子尚且懂得追求生活的美丽，她就再也没有理由逃避和退缩。于是自信在刹那间破壳而出，照亮了她未来的路。

    如今，她已经优雅地行走在人生路上，谈吐已是出口成章、娓娓道来。因为她心中那颗自信的种子，已经长成了一棵繁花似锦的大树，在每一个路人经过的时候，散发出清雅的清香，盈香众人也美丽自己。

    【煎饼和咸菜的缠绵】

    课间操时间，很长，足足有二十分钟。办公室的同事，常常利用这段时间干点什么，踢毽子，打羽毛球，有几个胖胖的晃呼啦圈儿。反正，这二十分钟，我们挺忙。忙着健身，忙着减肥，忙着干有益于身心的事情。

    大伙刚拿出家伙什，热情的王姐就拿出了一大包黄灿灿、香喷喷的玉米煎饼，一个腌制好的咸菜疙瘩，一瓶尖椒炒咸菜丝，还有小小的肉丝儿在探头探脑，还有一瓶油汪汪的辣椒酱。顿时，大伙的眼睛直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毽子、羽毛球和呼啦圈，朝香喷喷的煎饼和油汪汪的咸菜跑去。

    真的是狼多肉少啊，人手一个煎饼，有钟情咸菜丝儿的，有乐意和辣椒酱亲密接触的。一番忙活，只听得吧嗒吧嗒，一阵春蚕咀嚼桑叶的声音。

    “真香啊！”

    “好吃。”

    我也不甘示弱，咬一口煎饼，然后咯吱咯吱咬着咸菜疙瘩，比山珍海味好吃多了。这种纯朴、简单的煎饼咸菜卷大葱的日子，好久好久都不曾享受了。整日的大鱼大肉，海鲜制品，都已经遗忘了小时候那种简单然而快乐的生活了。

    这种大伙围着桌子，开心的吃饭形式，让我穿越到那时上学，带饭去学校的青春岁月。

    娘早早摊好厚厚一摞煎饼，有时是地瓜面的，有时是玉米面的。娘有一双巧手，她左手拿刮糊子的竹片，右手抡一勺子糊糊，转圈浇在鏊子面上，间或用左手的竹片平一平，左右手同时完工，然后放下用具，小心地揭起鏊子上滕熟的煎饼，热乎乎，金灿灿，一咬酥脆香甜，比现在的膨化食品好吃多了。娘一个一个烙好，一个一个叠好，整齐地码在干净的小包袱里，像一个个哨兵，等我来检阅和消化。

    娘洗干净手，去咸菜瓮里捞一个腌好的咸菜疙瘩，切成细细的丝儿，热锅，倒油，下细细的姜丝儿和葱段，三两个红红的朝天椒和圆圆的麻椒用热油一烹，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儿。更让人垂涎三尺的是，娘还会放上小小的肉丁，最后倒入咸菜丝儿。一番烹炒，一盘香辣可口的咸菜就炒好了。等凉透了，娘又细心地倒入一个圆圆的瓶里，那可是我一个星期的美味佳肴哦。

    周日返校，我背着厚厚一包煎饼，圆圆一罐头咸菜，高高兴兴地返回学校。那时的我们，没有手机，没有MP3，唯一的娱乐就是饭空大伙的拼餐。摆出各家的煎饼和咸菜，看中谁家的我们就一窝蜂吃了起来。一个个有说有笑，简简单单的饭菜被我们咂摸得有滋有味。下一个饭空，还是照样，直到我们把所有的饭吃完，一周的学习也就结束了。

    那个时候，我们的牙齿坚固结实，我们的味蕾纯朴单一。煎饼和咸菜，就是最佳美味的搭配，咬一口煎饼，就一口咸菜。于是，煎饼和咸菜就在我们的嘴里缠绵和相恋，一同进入我们的胃里携手相牵。试问，现如今的中年人，谁没有经历过煎饼和咸菜的缠绵表演？谁没有品尝过煎饼和咸菜的混合味道？！过去的时光美好又单纯，让我怀念和难忘。

    今天，我又一次亲临煎饼和咸菜的缠绵，那些过往岁月中的快乐和单纯，那些青春蓬勃的日子，一齐向我走来，我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白球鞋，拎一包煎饼正走在山坡上的小姑娘。

    而那山坡上，草正葱茏和萋萋，桃花正开得娇艳妩媚。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株花】

    微风过处，落英缤纷。记忆恰如树上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往事随风，吹乱了我记忆的叶子。

    师范毕业的我，在简陋的校长室，见到了校长，一个干巴瘦削的老头。当时说了什么，我都已经忘记了。记忆中最深的就是校长那不苟言笑的脸。我紧张地直打哆嗦，说出的话就像一根打了结的绳子。

    学校的房子依山而建。学校给了我一间房，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对了，还有一个水瓮和一个水桶。我一听就懵了，自己在一个半山上的一间房，晚上还不得吓死啊？于是我拼命哀求后勤主任，想两个人一间房。这时，校长黑瘦的脸拉得更长，咳嗽一声：“害怕？你要明白，你是一个大人，是一名人民教师，不再是个孩子了！拿上你的行李，去宿舍！”

    我提着行李心里暗骂着校长，不情愿地去了宿舍。那是半山上最后一排房子，墙外就是黑乎乎的山林。晚上，山风呼啸而至，我蜷缩在床脚，在昏暗的灯光下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一张木床，一张课桌和一把椅子，墙角还有一个水瓮和一个水桶。熄了灯，那无边的黑暗和悲伤就像潮水一样向我袭来，我恨透了那个不近人情的校长！

    上第一节课，校长就带领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听我的课，不管正课还是自习，每节必听。于是，我一边心底暗暗咒骂，一边手忙脚乱地查资料和向老教师请教。从第一节课的语无伦次，到三个月后的妙语连珠和学生拍得啪啪响的掌声，我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只有自己知道！这时，学校有一个去县里讲课的名额，这样的好事谁都想去。校长一声令下：“比赛决定最佳人选！”三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理所当然的第一。接过张校长递给我参赛的表格，我想，这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跟你没关系！

    有一天，我突然很想家很想妈妈，忍不住趴在办公桌上失声痛哭。校长闻声赶来，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直到我哭累了，才递给我一把钥匙：“这是学校电话机子的钥匙，去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我一愣，要知道校长在对待学校电话机子的问题上，可是有名的铁公鸡啊！只有公事才让打，私事一律不行！

    我打开锁着的电话匣子，一遍一遍拨打着邻居家的电话号码，想让邻居叫妈妈来听电话。我家没有电话，这也是我第一次打电话。我拨了三遍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校长终于忍不住了：“先拿起话筒，再拨号码！”我听了，羞得差点儿钻到桌子底下去！

    两年之后，我调离了这所学校。道别时校长笑着对我说：“这两年，我可能对你过于严厉了！要是我那闺女还活着，和你一般大！报道的那一天，我看到你的眼睛就跟我过世的女儿的眼睛一样清澈，我就想，应该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严厉，你以后可不要怨恨我啊！”此时的校长已近呜咽。

    此刻，我心里一直以来对校长那颗无比怨恨的种子彻底枯萎了，心里有股爱发了芽开了花，绽放出温暖的美丽。

    这时的我才明白，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株花，在一个适当的时刻就会绽放美丽，散发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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