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我上午还坚持去上课了，我发信息给安安，叫她起来后给我电话。

    我一共只睡了四个多小时，所以上午上课的时候整个人都感觉能飘起来，据说那天，我给同学带来了他们整学期最好的课程——《哲学思考与冥想》。

    我整节课放他们在冥想，我在打盹。

    下午没课，我正想回自己宿舍去好好休息一下，期间我一直留意着自己的手机，看安安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回我电话，可是安安的电话没有等到，我倒是看到羊羊给我发的信息。

    他说，他知道我下午没有课，要我下午去辅导室一趟。

    可是今天下午的排班里，并不是我执勤，应该是羊羊跟阿初才对。

    不过有个问题是，现阶段的羊羊知道太多我的秘密了，就算是装我也应该讨好他，所以想了想，去就去吧。

    下午冒着困意到了辅导室，辅导室设计成有个接待大厅，导师们各自有一个办公室的结构，一般和学生谈话的时候都会选择在自己办公室里，而此刻，没人在大厅。

    我敲了敲羊羊的办公室房门门。

    羊羊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请进。

    请进？那就是没有同学在里面了吧，那躲在里面干嘛呢。

    我推门进去，看到羊羊在办公桌后面坐着，坐得笔直，相当专业的样子。

    我好奇地问道，羊羊，你躲在办公室干嘛，对了，你叫我来是干嘛。

    羊羊微微一笑。

    我总觉得这是不怀好意的一笑。

    然后羊羊说，来，坐。

    她是示意我坐在她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

    我过去，乖乖地坐下。

    然后我才发觉，哦了，这个地方，应该是我们的帮助对象，也就是那些同学们坐的位置啊。

    我百分百确定，刚刚羊羊那个微笑果然是不怀好意的。

    因为她开口就说，同学你好，今天，我是你的辅导师，你可以跟我诉说你的任何困惑，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去解决掉所有疑问的，你可以，相信我。

    我额地皱了皱眉，然后问道，羊羊，这，这个，你这是干嘛？

    羊羊认真地扬了扬眉，傲娇得一塌糊涂，那张干净的小脸儿上，写满自信和得意。

    我嫌弃地再问道，羊羊，你不是认真的吧？

    羊羊点点头，说，我是认真的啊，小九同学，今天，你不是导师的身份了，你是我要帮助的同学，所以你要给我讲讲所有你的困惑哦。

    我继续非常嫌弃地摇摇头，非常坚决地回答道，不，我不会说的。

    羊羊摇摇头说，回答错误，回答得太错误了。

    然后他也皱着眉，露出苦苦思考的表情，自言自语道，那我究竟要不要把那个email群发出去呢……？

    我啊地一声，问道，什么email？

    羊羊说，你懂的，就是写满了某人，一些可以让人笑一辈子秘密的email。

    我继续再啊了一声，这分明就是在威胁我啊。

    我低沉着脸，表示不开心，然后说，羊羊，你知道这样是没用的，我生起气来自己都害怕，我会和你绝交，从此再也不是朋友。

    羊羊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你觉得我群发了email以后，你还会有朋友吗？

    我居然无话可说。

    然后，我看到羊羊露出认真的表情，说，好了，不玩了小九，我是认真的，我们来聊聊天吧。

    我看到他的眼睛，清澈透明。

    羊羊已经大致听过我的故事了，知道我的心结就是蓝夕，所以他开口就点题，他说，小九，你今天要告诉我，你和蓝夕是怎么分手的？

    提的问题真是一针见血啊。

    嗯，这是我一直都不愿意回忆的那一段，也是我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的那一段。

    羊羊说，小九，我必须要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才能帮你。

    我笑了笑，说，今天都没有酒，怎么说得了那么悲伤的事情啊。

    羊羊也笑了笑，认真地对我说，有我啊。

    我重复一次，他的眼睛真的清澈透明，还有，他认真起来的表情，让我觉得有安全感。

    我回忆了一下，那是一段非常让人遗憾的往事。

    二

    我说：

    其实我跟蓝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非常好关系，这也是为什么我会那么留恋过去，不单单是因为有太多可以值得回忆的东西，而且这些回忆，都非常美好。

    这一切就像是在告诉我，好像有一次不美好的事情发生，就能毁掉所有美好事情一样。

    然而我并不接受。

    所以我才纠缠不放。

    那时候还是夏天，因为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关于夏天的计划，我提前好久就订好了行程，我想和蓝夕一起去旅行，去一个漂亮的岛屿，虽然那并不是与世隔绝的仙境，但是那里有最漂亮的景色，有最好的日出，最长的日落，长的足够让一对恋人，长相厮守。

    那个夏天，可能因为我放了暑假时间突然多了起来，我开始越来越多地想要和他待在一起。

    这样的想法越强烈，我发觉蓝夕能给我的时间就越少。

    回头想想，这种感觉就像上学时期，同样是五分钟，课堂最后的五分钟与课间休息的五分钟，感觉肯定不是同样多的时间。

    我需要，我想要，占用蓝夕更多的时间，可是他能给的却越少。

    他说他需要很多时间，去画一些他心爱的东西，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在其中之列。

    这只是小问题而已，毕竟若只是这样，这并不是什么大的矛盾。

    导火线就在于，我的那个浪漫之旅的计划，在最后一刻，蓝夕说他不去了。

    如果是因为画画，因为工作，因为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其实我也可以理解。

    但并不是。

    蓝夕说，他不想去。

    就一句话，毁掉了我精心准备的所有，我当然很生气了。

    我最气的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一次旅行计划，我只是因为这件事，开始弄不清楚，究竟我在他心里的分量，是不是和他在我心里一样重？

    这才是最重要的。

    热恋中，你一定会想要知道，你的另一半是不是像你自己一样，为爱痴狂。

    这导致了我们的第一次争吵，其实也不算是争吵，因为蓝夕并没有和我争执什么，好像都是我一个人在争执。

    我只是，在和心里的自己争执。

    蓝夕说，小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我更加不开心了。

    因为，明明，变的不是我。

    在这次争执中，我说了不好的话。

    蓝夕说，他有点累了，不如静一静吧。

    我说，好，静一静。

    我们以各自说了一些不好的话，分手告终。

    我以为这只是像所有小情侣一样，只是其中一次争执分手而已，我以为当我们真的静下来以后，我们会和好如初，回到我们开开心心的时候。

    我只是没想到，接下来，蓝夕就回了深圳，并且开始故意疏远我。

    我找不到他，因为他故意回避着我，我联系她的朋友，大家都要我静一静。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爱情观里，就不能容得下一点的瑕疵？

    还是说，我根本不重要。

    我静了一年多了。

    我还是放不下。

    三

    羊羊瞪大眼睛看着我，问我，小九，就是这样？你没有骗我？

    我眨了眨眼睛，我说，我骗你干嘛。

    羊羊小小地皱了眉，疑惑地说道，这和你之前所描述的，那些非常好的记忆，似乎并不相符。

    我点点头说，没错，这也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抛下我了呢？

    羊羊又问道，你说他不见你，那么我想问问，你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他了？

    我清楚地记得，在蓝夕回去深圳之后，一年多了，我都没有再见到过他了，她就是在故意避开我。

    我把那个时间点告诉羊羊。

    羊羊惊讶地反问道，你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了？

    我也很无辜地表示，我试图见他N次了，结果，只是这种结果。

    羊羊认真地想了想，又问，小九，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羊羊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不太会直接把那些很残忍的话说得太直白，我不知道他是和我太熟，还是什么原因，他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得那么直接。

    羊羊说，小九，我听完你说的这些之后，我觉得，一切都是你自己在作怪。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羊羊所说为何。

    羊羊继续说，人总会选择性地过滤掉一些不开心的过往，留下美好的回忆，你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其实你心里知道，这段恋情根本没有那么美好，你口中的他，其实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爱你。

    我不接受让羊羊这样的说法。

    说实话，我听到这样的话，是略有愠怒的。

    我说，羊羊你根本就不懂不要乱说，我有自己的感觉，我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羊羊继续坚定地说，小九，你自己其实也是知道的吧，你知道不管是谁都好，每个人的回忆都会受到主观情绪的影响，你那些美好的记忆一点都不客观，分明就是你自己经过选择残留下来的！

    我不开心了。

    我没好气地说，羊羊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些东西吗？

    羊羊说，对的，我现在想到的就是这些东西，不然你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你说你们那么深爱对方，最后却连好好谈一下都没有？为什么他会那么坚决，无所谓一样抛下你，然后连见面都不给你机会？

    我被羊羊问得哑口无言。

    可是我必须深信我一直深信的东西，不然我这一路上过来，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是我的回忆出错了吗？

    羊羊继续说，还有你，其实种葡萄这么幼稚又固执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你以为你痴心，你以为你在等，你以为你种着葡萄就代表你还放在心上，其实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给自己看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心底的矫情，不然你口口声声说等他，却一年多都没见到他了？

    我傻了。

    我没看到过羊羊那么认真地跟我说话，却是在跟我说那么不好听的事情。

    有些刺心。

    有种，伤疤被撕开的感觉。

    那个血淋淋的伤疤，那个在我心里的伤疤。

    我不开心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走，留下愣在那里的羊羊。

    我听到她在身后喊我名字的声音，可我不想理会，我关上门。

    四

    感觉我是，一直都在关门，关门，关门。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看了看手机，安安还是没有回我电话，她真能睡。

    其实羊羊说的那些话，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是真的见不到蓝夕，他就是故意逃避着我，害怕和我见面。

    我能在电话里联系到他，能从通讯软件里联系到他，能从微博里联系到他。

    可是我就是见不到他，我去见过几个她的朋友，可是都一无所获，就连安安都不帮我。

    所以，我还能做什么？

    我只好守着我那快要干枯的葡萄苗，就这样不开心地，等着。

    我幻想有一天，他会出现在我眼前，然后看着已经成熟的葡萄，对我说出，世界上最美的那句话。

    可是，他却告诉我，他有约会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够了。

    不管是等一个人，等一个故事，还是在等自己醒过来，等了那么久，我自己都觉得够了。

    我回到宿舍，不知道是因为昨晚没睡，还是其他原因，我就是觉得好累。

    我躺在床上，昏昏入睡。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总之都是在半睡半醒之间，我又看到了很多回忆，看到了很多过去。

    很多。

    我听到一把声音在对我说。

    你不能对过去念念不忘，因为无论你把回忆抓得多紧，它早已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五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了。

    窗外，夕阳昏黄。

    我洗了把脸，然后想出门走走，这一觉，其实睡得并不舒服。

    推开宿舍门，我就发现，旁边的小园子里，好像有什么在动。

    我已经有几天没有去打理这个园子了，我甚至想，荒了更好。

    我关上门，好奇地往那边走过去。

    园子里，是有个身影。

    我走到园子门口，停下脚步，看着里面那个背影。

    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本来干干净净的一身衣服，现在弄得脏兮兮的，很明显他帮我打理过一遍这个小园子。

    而此时，他正背对着我，因为身高够，他正踮着脚在园子顶端的棚架上面，系上一个东西。

    这可能并不是他所擅长做的事情，可以看出他很用心，很仔细地，打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看到，空空的棚架上面，已经系了好几个这样的玩意了。

    晴天娃娃。

    雪白，雪白的，晴天娃娃。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有那么一刻，我多么希望，这个背影是属于蓝夕的。

    虽然我知道并不可能。

    因为我认得出这个背影，他是羊羊。

    多熟悉的背影。

    我悄悄走了过去。

    羊羊完成那个蝴蝶结，松了一口气一般，然后抬头看着他最后系好的那个公仔。

    好像没有发现我。

    我走近一点，我发觉最近我好像很容易动容，这样的画面，就让我觉得，有点感动。

    心情也一下子就不同了，完全不同了。

    这个嘴里说着我傻，说我种这些葡萄是幼稚固执又矫情的人，却帮我的小园子里，挂上了晴天娃娃。

    我轻轻地打招呼：嗨。

    羊羊回过头来，看到是我，却一下子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感动地笑了笑。

    他的嘴角，也扯出好看的线条。

    我看着他的脸上，有一些地方，有细细的泥痕，他一定没怎么做过这些事情，脏了的手，是不能擦汗的。

    我说，你脸脏了，跟乞丐一样。

    他无所谓地一笑，又用手擦了一下，更脏了。

    我忍不住继续笑，问他，你在这里干嘛？

    他用灼热的眼睛看着我，却不说话。

    他眼睛里闪烁着什么东西，我看得到。

    我忍不住，伸手去把他脸上脏脏的泥尘，轻轻刮干净。

    然后，他才说，你不要生我气。

    我嗯嗯地点头。

    他说，我知道，我除了乱说一些话，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我继续帮他，把脸上的泥尘慢慢拂去。

    我说，傻。

    他眨了眨眼睛，像淘气犯错的小孩子一样，特别温柔地说：

    “所以，我想了一下，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种葡萄。”

    那时候的夕阳，全部藏在羊羊的眼里，让我有点陶醉。

    我可以和你一起种葡萄。

    这是我听到过，最朴实，但是却又能感动到我的话了。

    我看过很多风景，可风景再美始终都只是风景，远不及带着思绪的眼光，一如眼前的这个男孩子，让我有点。

    我说，你傻啊，陪我做这么幼稚固执矫情的事情。

    他想说什么，还没说什么。

    我双手圈上去，把头埋在在怀里，我知道这个举动让他措手不及。

    可是我想那么做。

    就好像，拥抱到夕阳一样，觉得美妙。

    羊羊木讷地不敢乱动，我只听到他说说，好脏。

    我说，谢谢你。

    羊羊笑了一声。

    这个画面，定格在当天，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温暖画面。

    那天的夕阳，落下的特别慢，那已经是个接近冬天的傍晚，可是却特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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