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下海-转战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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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老板领着一干人马来天苑了,有商界大亨,有地产大王,有金融巨头,还有实业家,企业家……厚厚的一沓营业执照复印件交到我的手上,我按着计算器,一千万,两千万,三千万……我的笑靥正在怒放,耳边响起了一阵铃声。我一睁眼,竟是南柯一梦。太阳从窗外照进来,霞光灿烂。八点了,接了电话,是中苑社区的侍主任。侍主任说,沉鱼,昨晚干吗去了,怎么不接电话?

    昨晚干吗去了?我也问自己。片刻失忆之后,记忆才苏醒。昨晚不是陪赵老板喝酒了么?从中华大酒店回来,头痛欲裂,倒头便睡。睡得也不踏实,做了一夜的招商梦。老板来了,老外来了,外资如春雨,绵绵不绝地流进了天苑,一幢幢高楼,比小草长得还快,我们的小红花,百花齐放,开满了招商进度表。

    我说早啊侍主任,昨晚陪客人喝酒了。侍主任说陪赵老板吧?我说你消息这么灵通?侍主任说那当然,干社区主任的,消息当然要灵通。扯了几句闲话,侍主任才说,沉鱼啊,这个赵老板呢,其实我们都认识。他既然和你们合作,我们就不去争取了,不能搞内讧嘛。赵老板认识很多浙江福建的老板,以后招来商了,你多少也匀点给我们,相互照顾一下吧。我含含糊糊地说,嗯,以后再说吧。

    挂了电话,心里沉甸甸的。招商如战场,已然腾起了硝烟。雾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这个战场上,外商不是敌人,敌人是我们的社区姐妹们,为了争夺客户而出招过招。正遐想着,手机又响了,是朴素。朴素也问昨晚干吗去了,电话没人接听。我说,你还知道为老婆担心哪?让你帮着招商,你推三阻四,你老婆只好自己冲锋陷阵,陪吃陪喝,快成三陪了。朴素生气,就骂区政府,骂街道办,骂招商。我听得烦,我说,你有事么?朴素说,有,招商的事!一听有戏,我噌地从床上坐起来,问,有眉目了?朴素说认识一个浙江老板,在深圳观澜办了个印刷厂,还是个商会会长,他老婆是我们天苑人。我一激动,对着话筒就叭叽一口,说太好了,老公,我爱你!朴素淡淡地说,只是认识,还没和人家细谈呢。我指点老公,先和对方约一下,请人家吃顿饭,然后再提招商。只要招到商,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招商成功了,街道办有奖励。

    说完了正事,朴素要挂电话。我说慢着,我还是亲自跑一趟深圳,和浙江老板细谈,介绍我们天苑的招商政策。你出去久了,对天苑太陌生了。我想借这个机会,去深圳打开招商的局面。朴素说拉倒吧,全国那么多好地方,人家偏选你天苑?别来回折腾了,又花时间,又花冤枉钱。老板要是有投资意向,自己去好了,反正老板娘是天苑人,不担心找不着。我说不行,我一定要去,拉也要把老板拉到天苑来!朴素说,深圳的气候你适应不了,不是暴晒就是暴雨。我说,事必躬亲,我下周就去。说完就把电话撂了,我就这么个拧脾气,朴素越阻止,我就越要去。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这是本人一贯的工作作风。张书记都说我有阳刚之气,巾帼不让须眉。

    权衡了一下,我决定先去深圳,上海缓一步。舍近求远,到底还是因为老公在深圳。夏翔南那个人,我不敢轻易接近。还有,深圳那个老板娘是我们天苑人,老乡见老乡,不帮也得帮。何况都是女人,沟通也容易。

    周一上班,四朵金花开了个会。我说我要去深圳招商,谁和我一起去?羞花低着头。闭月和落雁都嚷着要去,落雁说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南方呢,好想去花花世界潇洒走一回。闭月嘻嘻地笑,说别太潇洒哦,去了就回不来了。落雁说,人家老板都喜欢十八九的,像羞花那样的。闭月说,你也很有魅力呀,成熟,性感,大方,到深圳一露脸,老板们的眼球立马被你牵着走,乖乖来天苑投资了。落雁听得开心,又在闭月胸部偷袭了一把,说你这儿像羊角一样翘着,才摘老板眼球呢。闭月像打虫子一样,飞速打掉了落雁的手。

    闹了一阵,我说别闹了,说正经的,这不是旅游,是招商,任重而道远。落雁你不能去,社区这摊事全交给你了。最近社区治安不太好,两辆摩托车被盗了,你要留点神,跟着社区民警和治安队员去巡逻。闭月你也不能去,有人反映柘城路上住了个大肚婆,你去查一下有无出生证,我们社区千万不能出现超生游击队。再说下个月初要检查计划生育,你将台账整理好,全输到电脑里。我们的台账必须是全区第一,这是我们的红色传统,不容抹黑!闭月伸了伸舌头,落雁也瘪了嘴。羞花,你和我去深圳。羞花应了一声,不动声色。落雁和闭月嘀咕,说我偏心,好色,又嘻嘻哈哈说我是熬不住,想老公了。笑骂我是慰安妇,去前线慰问老公了。

    说走就走。周二准备,周三出发。中午,我和羞花登上了南行列车。本想买卧铺,票价五百多,没舍得,改了硬座。去深圳的人特多,车厢内拥挤不堪,人行道上横倒竖歪地挤着人,寸步难行。快餐车还不时从人行道辗过。我和羞花自备干粮,煎饼裹小鱼虾皮。平素我最不爱吃这玩艺,咬嚼起来忒累。现在品出味了,我和羞花像大鲸鱼,吞下了无数的小鱼小虾,一口一口将它们咬碎,咽得喉咙冒烟。

    进入广东境内,天气骤然变热,脱掉外套,汗仍一个劲地往下淌。我晕车,临窗而坐,羞花坐在我外面。羞花外面坐着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老是把黑乎乎的身体往羞花身上靠。羞花皱起眉头,厌恶地捂住鼻子。

    到了深圳,已是晚上八点,一片灯光的海洋,眼花缭乱。朴素来车站接我们,我说朴素你咋这么瘦?朴素说你以为花花世界很潇洒啊?深圳是有钱人的天堂,没钱人的地狱。我说,知道你辛苦,这不组团慰问你来了?

    朴素带着我们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小旅馆,要了两个带空调的单间,一间八十。旅馆简陋,一张铺,一条大毛巾,一台电视机。羞花住一间,我和朴素住一间。我和朴素洗了脚冲了凉,躺在床上聊天。

    该聊的都聊了,我有了困意。朴素还在说,似乎我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听他侃个够!我把手放在朴素的肚皮上。我想朴素明白我的意思。朴素没有反应,仍东扯西拉地聊着,说日本人如何歧视大陆员工,说日本老板多么小气,说日资管理多么严格。我转过脸去,闭上眼睛。朴素才懒洋洋地把手伸进我的胸罩里,懒洋洋地搓弄着。我闭着眼,有潮水在心底扩散。朴素快速推进,我的潮水还没扩散开呢,他已一个波浪打来,迅速地滑入了谷底。

    第二天去观澜。天气很热,阳光很毒。公交车的空调气若游丝。观澜并不远,公路像得了重感冒,总是堵塞。公交车如甲壳虫,匍匐爬行了一个小时才到观澜。

    到了印刷厂,我打量了一下,印刷厂不大,好像就一幢楼。朴素说,这是办公总部,南面立交桥那里,还有两个分厂。朴素引着我们见到老板夫妇时,我们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欢迎。特别是老板娘,姓蔡,见到我们像见到了亲人,换了一口地道的天苑话,分外热情。蔡总不过二十七八,貌若天仙,长得无可挑剔,言词举止间流露出成熟与沉稳。老板姓李,典型的浙江地产,个子不高,偏瘦,头发光光的,约摸五十来岁,精神焕发,满面红光。李总看看我,又盯着羞花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天苑果然是美人窝,今天又见到了两位美女,幸会幸会。我是天苑的女婿,半个天苑人了,投资天苑,是理所当然。不但我要去投资,我还要动员我的老板朋友们去投资。我和羞花听了,自是高兴无比。蔡总补充道,前段时间我们还带人去天苑考察过呢。我说天苑正在大开发,投资环境不错,你们都是金凤凰,要是能落户我们天苑,特别是落户我们西苑这根枯枝上,我们可就枯枝发新芽了。蔡总笑,说沉鱼不愧是社区主任,一张嘴能说会道。

    晚上,我坚持在观澜的大酒店宴请李总夫妇。

    这次我喝得清醒,没吐酒出丑。我不失时机地介绍天苑。都是天苑人,话说得也坦率。我说天苑的投资环境未必最好,但我们的服务一定会做到最好,企业所有的开办手续都包在我们身上。我们会尽力打通各方面的环节,我们搭台,你们唱戏。羞花接着说,我们主任可能干了,关系也广,天天风风火火,每个月都在电视上露露脸。在我们天苑,她算是小名人呢。

    羞花说得恰到好处。不是我想显摆自己,关键是对招商起到作用,让李总夫妇对我以及招商产生兴趣。李总似乎对我的兴趣不大,总在看羞花。我注意到,灯光下的羞花皮肤白皙,像刚剥开的熟鸡蛋,嫩滑圆润,吹弹即破,黑色的眸子像夜明珠,闪着迷人的光泽。蔡总看了她老公一眼,然后说,羞花真靓。羞花脸上有了红晕,越发桃花般地迷人。

    朴素不苟言笑,木然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手机一响,朴素就跑出去接电话。回来了,朴素不好意思,说厂里的事太多。

    这一餐花了八百,吃得并不阔气,感觉没吃饱。

    到了旅馆,我先冲了凉,朴素再去冲。朴素手机放在枕头下,我拿出来翻看。同是一个号码,打了七八遍,还有一条朴素没来得及删的信息:别回来了,陪你老婆去吧。我的血脉贲张,方才还酷热难当的身体,顿时掉进了雪窟。我拼命抑制住,告诫自己,千里迢迢而来,是为招商,不是为儿女情长,千万别误了招商大事!

    我还没拿定主意,朴素出来了。朴素没看我的脸色,倚在床头开始换频道。我一把抢过遥控器,关了电视。我的泪水在眼里打转,朴素惊讶地望着我,愣神半天,不知所以然。

    我对自己说,镇定,冷静,沉着。不能让这种倒胃口的事搅了招商大事。我起身进了冲凉房,把泪水冲干净了。回到床上,朴素很主动,伸手揽我的腰,我挪开了他的手。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和羞花每天都往观澜跑。都是蔡总在厂里忙,说李总跑业务去了。我说蔡总,帮我吹吹枕边风嘛。蔡总说放心,让他拉几个老板,肯定没问题。我也早有这个意向,只是没选好项目。

    周五早上,我起来洗漱,准备再去观澜。手机响了。落雁在电话里说,忙死了忙死了,劳动平台要一份详尽的总结材料报市劳动局,计划生育大检查定在下月中旬,还有宇苑区下月初要来参观小额贷款事项……末了,落雁说,你快回来吧,我和闭月招架不住了。

    这些事,落雁和闭月确实招架不了,别看落雁嘴巴像刀子,却上不了台面。每年社区都搞竞争上岗,其实是走形式,每个主任副主任都要在台上述职。落雁一到台上就紧张,说我个子有点高吧、我普通话讲不好呢,我相信我能干好这个主任。说得不着边际,然后嘴巴哆嗦,手脚也不听使唤。

    落雁的电话,让我突然有了回家的念头,一刻都不想停留,可招商的事还没影呢。我到了观澜,正好李总在,我请他抓紧落实一次和老板们见面的机会。李总说,老板们的时间是由钞票决定的,他们不会放弃业务来和你谈投资。李总建议我先回去,让羞花留下来,继续洽谈招商的事。李总笑眯眯地说,羞花可以吃住在我的厂里,我们浙江商会每个月初都要开会,到时一并把你们的事提出来。何况我老婆对家乡特别关心,一心想回天苑投资呢。

    把羞花留在深圳?我从没想过,这怎么可以呢?李总说,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们都走了,我们和谁谈啊?我说,非得留下来吗?李总说,留下来,成功率会更高,你自己决定吧。我电话里请示张书记,张书记毫不迟疑,说当然可以,但要将羞花的生活安排好。我又搂着蔡总的肩,笑着说,我把羞花交给你了。又叮嘱羞花,一定要咬住蔡总,她是我们成功招商的希望所在。还有,你把天苑招商指南和招商政策好好学学,及时解答老板们的提问。羞花怯怯地说,主任,我很怕。我说别怕,服从工作需要吧,再说,吃住在蔡总的厂里,你怕什么?我又关照羞花千万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的饮食起居,社区会给她补贴。

    我说朴素,给我弄张卧铺吧,明天你就解放了。朴素装模作样地说,来一趟不容易,就多玩几天吧。我说,不了,不打扰你了。朴素来搂我,我推开他的手,我说明天要坐火车呢。朴素不再坚持,不一会就响起了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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