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一连下了三个多月的绵绵细雨，庄稼颗料无收，百姓四处逃荒。弟兄三人都没有活计做，锅盖都揭不开，一家人饿了一天。晚上，全家人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早上起来，沙以贤就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只金雀，从这边飞来。这金雀啊，全身发出金晃晃的光；那金光啊，碰到哪里，哪里就变得崭新。我们的房子碰到金光，一下就变了样，妈妈碰到金光也变得年轻了；金光照到屋里，桌椅板凳都变成新的，我们的破衣服都成了新衣服，天井里的那棵枇杷树也结满了黄澄澄的枇杷。门口啊，很多穿着新衣服的人在笑着向我们打招呼；我们忙着做鞋，忙啊忙，都供不上啊！我们一家都喜欢得合不拢嘴，就这样喜欢醒啦。”妈妈睁大眼听着，沙以真也插上嘴：“哈哈！我的梦同哥哥的梦一式一样。”沙以德接着说：“怪啦，妈妈！我清清楚楚记得，我也见到金雀了，金雀飞过我们房顶的时候，还拍翅膀呢！”
妈妈这才眨了一下眼，说：“主啊，我梦见的也是这个样子啊！大家都穿了新衣服，缸里满满的米，灶上油、盐什么都齐全，柴堆到房檐高，碗都是瓷的！我去打水啊，井里的水都自己流进桶里，你们弟兄三个都娶了贤惠的媳妇！”
沙以真说：“啊！金雀一定会来的！我们都梦见啦。”
妈妈说：“这是好兆头啊，金雀一定会来的！金光一碰，什么都变新啦！”
这时，沙以德说：“妈妈！我们不能等着它飞来，我们可以去找金雀啊！”
沙以真可不同意。他说：“谁知道跑多远才能找到，就是把所有鞋子穿烂，也难保能把金雀找到呢！既然来过，就会再来的，好好地等着就是啦。”
沙以贤主张去找，他说：“老二！要是真能找上，那多好啊！”后来母亲说：“与其饿死，不如你们去吧！大的找不来，二的去；二的找不来，三的去。既有金雀就能找到！”
老大接着说：“左右没活计，我去！”
妈妈高兴地到左邻借了点米面，煮了顿稀饭给老大吃了，又做了几个粑粑给他带上去。老大带上皮刀、锤子，告别了母亲，向着金雀飞来的那个方向走了。
老大走了七个主麻，来到一个三岔路口，有一个老婆婆睡在那儿。沙以贤上去问：“大嫫，去找金雀要走那股路？”老人哼了一声，睁开了左眼说道：“左路通财山，右路通官仓；要找小金雀，顺着中路翻。”沙以贤谢了老婆婆，刚抬脚想走，只见老婆婆伸个懒腰坐起来，脚上穿的一双鞋子，线全脱了。沙以贤就坐下说道：“老大嫫！我先帮你绱绱鞋子。”老婆婆点点头，把鞋子递给沙以贤。沙以贤绱好了鞋子，站起来刚要走，老婆婆睁开了两只眼，看了看沙以贤，摇摇头说：“你还是别去吧！中路山连山，山山蟒蛇扰，处处虎狼嗥。”沙以贤摇头笑道：“我按照母亲的吩咐去找，有河过河，有山翻山。”
“好吧！你记住啊！虎来随它来，蛇爬随它爬；有人叫你别答应，山摇地吼莫回头。”
沙以贤又谢了老婆婆，顺着中间那股路走了。
又走了七个主麻，来到一座大山下。那山啊！高得连顶都望不见，树林密密麻麻的。沙以贤往山上爬，爬了一个主麻，爬到半山腰，忽然听到一个女人在后边喊：“沙以贤，沙以贤……”沙以贤记着老婆婆的话，就没有吭声，那声音渐渐远了。第二个主麻又往上爬，满山是又密又厚的老林，地下到处是刺蓬。走了一百步，走了一千步，衣裳被刺挂住了，脚板被刺戳破了，沙以贤忍痛往上爬着。
毒蛇从树上把头伸下来，老虎在前面咆哮。沙以贤的心呀，吓得乒乓乱跳，旁边又来了一条大蟒，两只眼睛像一对灯笼，身子有水桶粗，恶狠狠地张着嘴过来。沙以贤的脚都吓软了，猛然听得背后“轰隆”一声，震得山摇地动，沙以贤吓慌了，忘记了老婆婆的嘱咐，掉头一看，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哗地变成了一块大石头。
沙以贤走后，妈妈天天望。望了一个主麻，两个主麻……望了二十个主麻，还是不见沙以贤回来。于是母亲去右舍借了点米面，煮了点稀饭给沙以真吃了，又做了些粑粑给沙以真带着。妈妈说：“去吧！把金雀和你大哥一齐找来！”沙以真没带鞋匠的家具，带上所有的粑粑和所有的鞋子，告别了母亲，朝着金雀飞来的那个方向走了。
“求主赐你平安，让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吧！”妈妈站在门口说。
沙以真走了七个主麻来到三岔路口，见到路口上睡着一个老婆婆，他想：这个老人真会享福啊，在野地里也睡着了。便叫道：“大嫫！要去找金雀，哪股路最近？”老婆婆睁开左眼，细声说道：“我饿了二十个主麻啦，嗓子眼都阻了。”沙以真从袋里摸出一个粑粑，掰了一半递给老婆婆：“好吧，大嫫！你暂且吃一点吧。”老婆婆伸了个懒腰，吃了粑粑说道：“右路通财山，左路通官仓；要找小金雀，顺着中路翻。呃！”老婆婆又睁开了右眼，看了沙以真一眼说：“唉！你还是别去吧！中路山连山，山山蟒蛇扰，处处虎狼嗥。”沙以真皱了一下眉头说：“妈妈的吩咐啊，没有办法！我要把金雀和大哥找回来呀！”
“好吧！你记住啊，虎来你莫怕，蛇爬任它爬；有人叫你别答应，山摇地吼莫回头。”
沙以真谢了老婆婆，起身走啦。走了七个主麻日来到一座大山下。那山啊，高得连顶都望不见，树林密密麻麻的。沙以真爬了四天，爬不动了，就睡在一棵树上，睡了三天。第二个主麻日又爬，老虎来了，他吓得低着头，看都不敢看。爬了半天，才响午时候，又找到了一棵大树，刚刚想上去睡，忽然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喊：“沙以真，沙以真……”沙以真一听心就动了，把老婆婆的话全都忘了，“是谁呢？也许是来找金雀的吧……”他还没想清楚，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哎，我在这里！”他一答应，突然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站在面前。沙以真自长那么大，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人呢，才看了女人一眼，眼睛就发花了。那女人笑眯眯地说：“你啊，怎么要在大树上睡呀！走吧，到我家去歇一下！”说着就来拉沙以真。沙以真脑子里昏沉沉的，两只脚不自觉地跟着走了。才转过两棵大树，果然有房子啦！崭新的房子，新得晃眼。“坐呀！坐呀！”才一进门就有椅子，那女人就一股劲地让座。沙以真就那样糊糊涂涂地坐下去，屁股一落座，嗨！沙以真马上变成了一块石头。
沙以真走后，妈妈又在望啊望，望了一个主麻，望了两个主麻……望了二十个主麻日，还是不见沙以真回来。
这一天，沙以德对母亲说：“妈妈，还是我去吧！二十个主麻啦。”
母亲不让去，只是说：“你小啊！你去了只有我一个人，也许你哥哥还会回来呢。”
这样，沙以德去不成了。母亲天天说着：“他们或者明天就带着金雀回来啦！明天！”
说了一个主麻，两个主麻……说了二十个主麻还是不见来。母亲才另打主意：“好！我的小儿子，四十个主麻啦，你去吧！没有金雀，我们过不着好日子。”妈妈去亲戚朋友家借了一小碗面粉，刚好做了三个粑粑。沙以德带上粑粑，又带着母亲的吩咐和祝福走了。
沙以德朝金雀飞来的那方向走。走了七个主麻，来到三岔路口，路口上睡着一个老婆婆，老婆婆顶着一块盖头。沙以德上前道了色俩目，恭敬地问道：“老大嫫！我要去找金雀，求你指点我，该走哪股路？”
老婆婆打了个呵欠，坐起来，回了色俩目，睁开了左眼说道：右路通财山，左路通官仓；要找小金雀，顺着中路翻。老婆婆又打了个呵欠说：“呃！我睡了多久啦？怎么饿了啊！”说着肚子就咕咕发响。沙以德忙拿出剩下的两个粑粑：“老大嫫，你吃个杷粑吧！”老婆婆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一连吃了两个。
“呃！呃！你找小金雀，中路山连山，山山蟒蛇扰，处处虎狼嗥，没有宝贝的话，去得了，回不来。”沙以德马上回答：“我带着妈妈的吩咐和祝福，难道这样的宝贝还不行吗？”
“啊！那就再把老婆婆的忠告带去吧！虎来随它来，蛇爬随它爬；有人叫你你别应，山摇地吼你莫回头。”
沙以德谢了老婆婆，直身往中路走了。第一个主麻，沙以德在路上乍见一只蜜蜂跌在水里，“蜜蜂应该酿密的。”他忙把蜜蜂救到干处，一直看着蜜蜂飞了才走。第三个主麻，沙以德在路上见着一只绿翠鸟被马尾扣绊着，“绿翠鸟应该自己飞翔的。”于是他走过去解开了马尾扣，让小绿翠鸟飞走了。
到了第七个主麻，他来到一座大山下。那山啊，高得连顶都看不见，树林啊，密密麻麻的，遮得连阳光都钻不进来，地上全是刺蓬。他往山上爬着，爬了十步，刺把衣裳挂破了；爬了千步，刺把脸和手脚都划破了。他记住母亲的吩咐，忍疼往上爬。他走着，小蛇从树上跌下来，跌进他脖子里冰凉冰凉的，他扔掉小蛇。大蟒又从前面爬过，两只眼睛似灯笼，张着大嘴，老虎在咆哮，狼在嗥叫……起初，沙以德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凭着母亲的吩咐和祝福，凭着好心的老大嫫的忠告……”他一想，心就不乱跳了，胆子也大了，老虎走远了，大蟒也爬开了。
他继续往上爬，忽然后面有人叫：“沙以德，沙以德……”“凭着母亲的吩咐和祝福，凭着老大嫫的忠告。”沙以德没有回答，叫声渐渐远了。第十个主麻，沙以德继续往山上爬，路旁又有人叫：“沙以德！沙以德！是我啊，沙以德！”很像哥哥的声音，沙以德心里一动：难道是哥哥在这里吗？但是路旁只有大石头，没有人。“沙以德！是我！真的是哥哥啊……”
“凭着母亲的吩咐，老大嫫的忠告。我不能答应。”他这样想着，仍然用力往上爬，毫不松懈，声音又没有了。
过了一山又一山，爬呀爬，忽然背后“轰隆”一声，像天塌下来似的，耳朵都震得嗡嗡响，山在动，地在摇，沙以德真想回头看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一想起老大嫫的忠告，也就不管它了，拼命向前爬。
一会儿工夫，响声远了。前面的山一座座往下降，树也哗啦啦地不断往两边闪开。山不见了，前面是一座晶亮的花园，那亮光刺得沙以德眼睛都睁不开。他用劲眨了几下眼睛，嗬！那不是小金雀吗！这金雀跟梦里看见的一样，满身明晃晃，遍体闪金光。沙以德呆了一阵，便连跑带跳地往那里奔去。“乒”，他猛然被什么一撞，摔倒了，好一阵，沙以德才勉强站起来，原来是一道水晶的围墙。围墙有多高呢？沙以德蹦起来也摸不到顶，花园里的小鸟在天上飞，只飞到墙边就折头了。园门有多远呢？沙以德顺着墙摸啊摸，摸了好几个时辰，又摸回了原处。原来这是一个圆围墙。无门无路怎么办呢？转了两转，心里一着急，遍身挂破的伤口又疼起来，脚也麻啦，手也软啦，沙以德摔倒在水晶围墙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二弟！你要来救我啊！”大哥睡在地下叫着。“老三啊！快拉我啊！”二哥满身是血躺在地上叫。“没有金雀，我们过不成好日子啊！”母亲愁眉苦脸地也在他面前出现。
沙以德猛睁开眼，挣扎着站起来，用劲地看着金雀，看着花园。多美丽的花园啊，大花、小花、红花、黄花、什么颜色、什么样子都有。那只小金雀还是那么自在地在那棵结满了金色苹果的树上跳跃。唉！可惜这一切都像是在镜子里，看得见摸不着。
沙以德转了一圈又一圈，摸了一遍又一遍，处处一样。那围墙看着通明透亮，摸去却无缝无棱，冷冰冰的。金雀还是那样自在地跳跃着，花还是那样鲜，鸟还是那样飞，蜜蜂还是那样忙。
看了一天，看了两天，忽见一只蜜蜂飞呀飞地飞出来了。“咦！多奇怪啊！”他就留在蜜蜂飞出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又见那只蜜蜂飞了进去。沙以德猛然跳起来，小心地顺手一摸。
啊！一个洞，有一个钥匙眼大。他想，能变个蜜蜂多好啊！要是能把钥匙找来也就好了！正想着，忽然，一只小绿翠鸟飞到他手上，嘴里衔着一把钥匙。他忙拿起钥匙，往钥匙眼里一放，水晶墙动啦，他再用力一推，哗地开啦！一阵清香扑鼻而来，那香味啊，真是没有哪个闻过。沙以德才吸了一口香气，浑身就爽快起来；沙以德吸了两口香气，不由得心胸开阔起来；吸了三口香气，嗬！脑子像是换掉了似的，一身都轻飘飘的了。金光照在身上，衣裳变新了，伤口也好了。这时，小绿翠鸟又衔了钥匙，扑扑地飞走了。“谢谢你啊！绿翠鸟！”沙以德飞快地朝着金雀跑去。
诚心找金雀，金雀是不会躲开的。沙以德走到金雀面前说道：“金雀！金雀！求你救救母亲！救救哥哥！救救乡亲！”金雀点点头，扑地飞到他的右肩上，接着一个劲地朝着门口飞。沙以德赶快跟上，金雀飞多快，沙以德就跑多快，金雀往外飞，花果都跟着飞出来。金光照着高山，高山变低了；金光照着大蟒，大蟒化成土了；金光照着毒蛇，毒蛇化成灰了；金光照着虎狼，虎狼变成石头了；金光照着刺藤，刺藤变成草了；金光照石头，老大老二又变成人了；金光照着庄稼，庄稼丰收了；金光照着老人，老人变年轻了；金光照着年轻人，年轻人变聪明了……
金雀飞到沙以德家，沙以德也就到家啦。母亲挽留金雀，金雀就在这里住下了。过了两个主麻，两个哥哥也回来了。
从此，沙以德一家和所有的人家，都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流传地区：云南
口述：杨树芳(回)
搜集整理：王东(回)
选自《民间文学》(196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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