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特桥市长:硬汉生死录-无章节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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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夫瑞再次来拜访卢切塔时就带着明显的不安了,而这次试探性的拜访使得他在卢切塔心里进一步取代了亨查德的位置。表面上看,法夫瑞是在同坦普尔曼小姐和她的同伴两个人交谈;但事实上不如说伊丽莎白只是像个隐形人一样坐在房间里。唐纳德好像根本看不见她,只是偶尔对她明智的小小评论给予冷淡的简短回应。他的目光和谈话技巧都用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她有着多变的人生际遇、情绪、思想和原则,这些都值得夸耀,都令伊丽莎白无法企及。卢切塔坚持要把伊丽莎白拉进他们的圈子,但她一直像个尴尬的第三者,融不进去。

    苏珊·亨查德的女儿忍受住了这种冷漠的待遇带来的隐痛——正如她曾经忍受了那些更糟糕的事情——并想办法尽快悄声逃离了那个别扭的房间。这个苏格兰人跟她认识的那个法夫瑞几乎不是同一个人了,那个法夫瑞曾与她在爱情和友情之间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翩翩起舞、泰然行走,若仅回忆那段时光,简直可以说那是一段没有痛苦的罗曼史。

    她淡然地从卧室的窗户望出去,凝神静思自己的命运,仿佛它就写在附近教堂的钟楼顶上似的。“没错,”她最后把手拍在窗台上,说,“她那个故事里说的第二个男人就是他!”

    这个时候,亨查德心中郁积的对卢切塔的爱火在当下境遇的煽动下越蹿越高了。他发现,对于这个年轻女人,他曾经有一种出于怜悯的温情,但在深思熟虑后,这种感觉几乎完全冷却了,现在这个女人有点不易接近,还有种更成熟的美了,这些都让她更富魅力,让他觉得有了她才能有满意的生活。多日来,她的沉默已向他证明,想通过冷淡她让她主动回到自己身边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服软了,又来拜访她了,这次伊丽莎白-简没在。

    他穿过房间走向她,沉重的脚步略显笨拙;他用坚定而温暖的目光凝视着她——与法夫瑞羞怯的眼神比起来仿佛是日月之别——还带着点亲昵,说实话,倒也不能算不真诚。但她似乎由于地位的转变而产生了很大变化,只是像个普通朋友那样冷淡地向他伸出了手,他只能变得恭敬起来,坐下的时候明显已经气场全无。对于时装,他知之甚少,但是坐在这个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身边,他显然也感觉到自己的外表配不上她。她非常礼貌地表示,他能来看她真是太好了。这让他找回了些平衡。他有些古怪地看着她的脸,威严尽失。

    “什么话呢,我当然要来看你的呀,卢切塔。”他说,“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呢?你知道的,每当我希望……我是说,每当我产生一点好的愿望,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去实现它。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准备好了,只要风俗允许,我马上就娶你,回报你为我作出的奉献,补偿你因此蒙受的损失;你一直都只为我着想,为你自己想得很少。我想告诉你,你可以定日子了,不管是几月几号,我都完全同意,只要你觉得合适就行。这些事你懂得比我多。”

    “现在还太早了。”她闪烁其词地说。

    “对,对,我也觉得。但你知道,卢切塔,在我那可怜的苦命的苏珊刚去世时,我还觉得无法接受再婚的想法,但在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我有责任让事情尽快回到正轨,除非必不得已,不能再拖下去。还有,我没有及时来看你,是因为……你突然有了这么多钱,你能猜到我的感觉吧。”他的声音慢慢低下来;他意识到,在这个房间里,他的口音和举止都显得有些粗鲁,虽然在街上时并不觉得。他环顾了一下房间,发现她周围布满了新奇的壁挂和精巧的家具。

    “说实话,我从来不知道在卡斯特桥还能买到这样的家具。”他说。

    “买不到。”她说,“要在这儿买到这些,等这镇子的文明再发展个五十年再说吧。我运这些东西动用了一辆运货马车和四匹马呢。”

    “呃,看起来你像是在坐吃山空。”

    “哦,才不是。”

    “那就好。但实际上,你这里这种装潢,让我觉得跟你谈笑都很尴尬。”

    “为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真的需要答案,他也没有回答。“呃,”他继续说,“在这个世界上,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期待过能看到谁获得这么多财富,卢切塔,而且我敢肯定,以后也不会有。”他转身向她表示祝贺和赞美,他的态度是那么热情,以至于她都有些躲闪了,尽管她跟他非常熟。

    “我很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她颇带着几分客套说。亨查德感觉到对方只是勉强在应酬自己,于是立刻表现出了懊恼——在这种事上没有谁能比他反应更快。

    “你感激也好,不感激也好。你最近开始学得喜欢听中听的话了;我说的这些可能并不华丽,但都是真心的,我的卢切塔小姐。”

    “你这样对我说话实在是太粗鲁了。”卢切塔生起气来,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我一点都不粗鲁!”亨查德愤怒地回答,“但是,得啦,我不想跟你吵架。我来这里是坦诚地向你求婚来的,这样就可以堵住你在泽西的那些仇人的嘴,你应该感谢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她马上反击道,“你知道我唯一的罪过就是愚蠢地沉溺于对你的感情中,却顾不上那正不正确;你也知道,在他们都说我有罪的时候,我认为自己是清白的。你不应该这么挖苦我!你那时给我写信,告诉我你的妻子回来了,随后就甩了我,我在那段难捱的日子里已经吃够了苦头。如果说我现在终于独立了点儿,那么这件事的主动权自然也就在我手上!”

    “对,你说得对。”他说,“但在生活里,人们并不会根据你‘是’怎样的人来评判你,而是根据你‘看起来’是怎样的。所以我觉得,为了你自己的名声,你应该接受我。你的故乡泽西的人们知道的那些事,这里的人们可能也会听说的。”

    “你老说什么泽西!我是英格兰人!”

    “好,好。唔,那你答不答应我的求婚?”

    自他们相识以来,卢切塔刚才是第一次采取主动;可是现在她又退缩了。“目前还是先顺其自然吧。”她有些窘迫地说,“你就把我当个老相识吧,我也拿你当朋友。等什么时候……”她停下了,他也没有什么话来填补空白。既然只是泛泛之交,而且他们不想交流的话,那就确实没什么压力迫使他们非要说话不可了。

    “你学会见风使舵了,是吧?”他最后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还一边点着头肯定自己的想法。

    一片金色的阳光反射过来,一瞬间盈满了房间。一堆刚刚打好捆从乡下运来的干草正从楼下经过,那片光就是由它反射来的。运干草的马车上写着法夫瑞的名字。法夫瑞本人正骑在马背上,走在车旁。卢切塔的脸上出现了……怎么说呢,差不多是一个女人看到自己所爱的男人像个幽灵般突然出现在眼前时那样的表情。

    亨查德只要转过脸去,往窗外看一眼,就会洞穿自己难以接近她的秘密。但亨查德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思量着她的语气,并没有注意到卢切塔脸上呈现出的温暖的表情。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女人是这样的!”过了一会儿,他一字一顿地说,身体颤抖着站起来;而卢切塔急于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对事情的真相产生任何怀疑,于是她对他说不用急着走。她给他拿来几个苹果,还坚持要给他削一个吃。

    他不肯吃。“不,不用了;我不吃。”他冷冷地说着,走到门口。他走出去,又把目光转向她。

    “你完全是为了我才来卡斯特桥生活的,”他说,“现在你来了,却不肯对我的提议作任何答复!”

    他刚刚走下楼梯,她就倒在沙发上,然后又突然绝望地跳了起来。“我会爱上他的!”她激动地叫道,“至于亨查德,他又暴躁又严厉,我已经知道了这一点,要是还把自己绑在他身上,那简直就是疯了。我不会成为过去的奴隶,我会热爱我自己选择的地方!”

    在她决定摆脱亨查德之后,旁人也许会觉得她能找到比法夫瑞更好的对象,但卢切塔没这么想。她害怕之前认识的那些人说出的难听话,她已经没有亲人,便由着天生的随波逐流的心态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了。

    卢切塔那简单明了的心思像一个水晶球,让伊丽莎白-简从中明明白白地看出了她在两个恋人之间的处境。她也看出,她的父亲(她是这样叫他的)和唐纳德·法夫瑞每天都更加强烈地迷恋她的朋友了。法夫瑞这边,是属于年轻人的难以抑制的激情,而亨查德那边,则代表了成熟男人因受到刺激而产生的贪欲。

    这两个男人好像都已经完全忘记了伊丽莎白-简的存在,这让她觉得很痛苦,但有时他们滑稽的表现倒可以消散掉她的一部分痛楚了。卢切塔划伤了一根手指,他们就无比地担心,好像她马上要死了似的;而当她自己真的病得很严重或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听说时,却只是说几句表示同情的客套话,之后就立刻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在亨查德这边,这种感觉让作为女儿的她有些悲伤,她忍不住自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当,让父亲忍心只是象征性地关心她两句,然后就如此冷落她。而至于法夫瑞,她扪心自问后,觉得这是很自然的。在卢切塔身边,她算什么呢?卢切塔就像夜空中升起的一轮明月,而她不过是旁边的星星罢了。

    她已经学会了克制,也习惯了每天都有愿望破灭,就像太阳每天都会东升西落一样。如果说她在这尘世间的生活并没有教给她什么书本上的哲理,那么至少算是充分地锻炼了她。不过,她的经历所带给她的,与其说是一连串纯粹的失望,不如说是一连串替代物。这样的事情总是不断地发生: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却得到了一些没有期待过的。她和唐纳德曾经暧昧过,不过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现在也渐渐能平静地回首那段时光了,而且她很好奇,这次老天又会给她带来些什么她从未希求过的东西来替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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