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狐说鬼第一书:跟马瑞芳读聊斋-一告到底席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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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魑魅魍魉,群魔乱舞,如果没几个向邪恶势力殊死搏斗的勇士,没几个为伸张正义上刀山下火海的志士,没几个拍案而起、横眉对恶魔的血性男儿,社会就没了理想,没了希望,没了前途。《聊斋志异》中的孝子席方平,为了替父申冤,到阴世告状,屡告屡败,屡败屡告,一告到底,最终告倒从阎王到城隍的大小官员。席方平是威权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勇士,是黑暗王国的一线光明。

    席方平的父亲和豪绅羊某有矛盾,羊某死了,贿赂阴间使节,阴司对席父的灵魂残酷拷打,阳世的席父全身浮肿而死。席方平知道父亲朴讷良善,到了阴世肯定吃大亏,毅然赴阴世替父亲讨公道。在封建社会,像席方平这样的小民只有盼望各级官吏“施恩”,命运操纵在当官的手里,席方平却不听这一套,演出了四幕“民告官”壮烈正剧:

    第一告:告狱吏。狱吏是看守监狱的小官,阴司最小的官儿,但不管多小,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狱吏受贿,毒打席方平的父亲,打得鲜血淋漓。席方平正气凛然地训斥狱吏:“我父亲即使有罪,自有王法管着他,岂能受你这样死鬼随便操纵?”这时,在席方平的心目中,“王章”即阴世法律还是保护黎民的尚方宝剑。他哪儿知道金钱大于王法?他到城隍那儿据理直告狱吏。羊某又买通了城隍----此后,席方平告到哪里,羊某的金钱就送到哪里----于是,城隍说席方平的控告没凭据,状纸驳回。什么“明镜高悬”?什么“为民父母”?什么“公正廉洁”?都是骗人的谎话!“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第二告:告城隍。既然城隍包庇狱吏,席方平索性连城隍一起告。他愤怒地在阴世跑了一百里路,到郡司告发城隍徇私舞弊。按传统小说的习惯,城隍相当于阳世县官,而郡司相当于阳世省级或府级官员,是所谓高级干部了。郡司先是慢慢腾腾,把状子拖了半个月不受理,“拖”而不问,是官僚主义、效率低吗?显然不是,是给城隍和羊某提供“说项”和行贿的时间。果然,银子到了,郡司也升堂了,不问青红皂白,先对原告用刑。这是哪儿的王法?审案子不问案情,不问事由,不打被告打原告!更有甚者,郡司还将席方平的状子批回由城隍处理,也就是将原告的状子批到被告那儿处理。郡司如此难以理解地处理案子,当然是孔方兄做祟。郡司比城隍更黑了一层,黑得毫不掩饰,黑得明目张胆。

    第三告:告郡司和城隍。席方平在城隍那儿备受酷刑,冤不能申,被押回阳世。他不屈不挠,再入阴间,到阎王前告郡司和城隍贪赃枉法。阎王称“冥王”,冥世之王。告到这儿,应该到顶了。阎王先是虚张声势地宣布:马上把原告被告弄到一块儿对质,但这“立拘质对”,雷声大雨点小,并不真正实行,实际是向被告发出上下其手的信号。城隍、郡司火速动作起来,秘密派了心腹人,找到席方平谈条件,许诺用一千两纹银,请席方平撤诉,他们想釜底抽薪,在席方平跟前碰了硬钉子,转做司法者文章,在阎罗殿大小的官员跟前都送钱。于是传说中最铁面无私的阎罗王,知法犯法,司法卖法,一升堂,什么话也不问,下令先把原告打二十大板,目的在打掉席方平的锐气。席方平却在挨打过程中先是理直气壮地责问:“小人何罪?”然后,直接喊出:“我活该挨打,谁让我没有钱呢!”一语道破天机。阎王恼羞成怒,将席方平推到火床上,烤得他骨肉焦黑,痛苦极了,却死不了。酷刑激起席方平更顽强的斗志,阎王问:你还告状吗?席方平应声说:“我天大的冤情没有得到申雪,决不会死心,如果我说不告了,是欺骗阎王,我一定要告!”阎王问:“那你要告什么呢?”席方平说:“我亲身经历的一切,都是告状的内容。”意思很明显,阎王的所作所为,也是我告状的内容,而且我绝对不会半途而废,会一告到底!

    “大冤未申,寸心不死,若言不讼,是欺王也。必讼!”是一个普通小老百姓在至高无上的阎罗跟前说的话。一个铁骨铮铮、大义凛然的志士形象棱角分明地矗立起来。只是,我们总觉得这位壮士太单纯了,说话做事都是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极刚、极直,泰山压顶不弯腰,硬是敢鸡蛋碰石头,却楞是不善于变通,不会保护自己。像赤膊上阵只知与敌火拼不知躲避暗箭的徐褚;像横刀立马仅知正面进攻、不会迂回前进的张飞。须知在与强敌斗争中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更有力地打击敌人。难得可贵的是,席方平在后来的斗争中成熟了,有勇有谋、知进知退了,懂得斗争的策略了。席方平从莽干到巧干的转折点,是遭受锯解。

    阎王将席方平推到血肉模糊的锯前又问了一句:还敢告状吗?席方平回答:一定告!席方平被锯后,阎王再问他:还敢告状吗?席方平回答:“不告了。”难道席方平被压服了,打怕了吗?不是。是席方平不想再次遭受毒刑,要给自己换得喘息机会,考虑下一步斗争策略。他看透了一切:阴世的黑暗比阳世还厉害。从小小狱吏到执掌生杀大权的阎王,都是一路货色!向他们讨公道,无异与虎谋皮!席方平清醒了,聪明了、机智了,下定向二郎神告状,将上上下下贪官污吏一锅端的决心。他跟阎王说了“不告”后,马上就往二郎神的方向跑去。狠毒的阎王料到席方平会继续告,派小鬼将席方平捉回,向他伸出和解的橄榄枝:针对孝子心理,阎王说:你父亲的冤屈已申雪,我已经把他派往富贵人家投胎。你将获得巨额财产和九十岁寿命。阎王利用生杀大权,许下“千金之产、期颐之寿”,想软化席方平的斗志,还亲自将富贵荣华写进生死薄、盖上大印,拿给席方平看。接着派小鬼将席方平送去投胎,一个七尺男儿,变成了襁褓中的婴儿!

    在传统小说里,阎王在生死薄注明金钱和高寿,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西游记》里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大闹冥府,就是为了勾掉阎王爷生死薄。阎王亲自出面收买席方平,席方平还是不听,他不要下辈子的金钱和高寿,他要这辈子的公道,要替父申冤。变成婴儿的席方平坚决不吃奶,三天死了,再次回到阴世,完成了他在阴世的最后一告。

    第四告:告阎王。席方平回到阴世,遇到上帝的九殿下,九殿下派二郎神断案。席方平父亲的沉冤昭雪,冥世上上下下的贪官污吏受到应有惩罚,席氏父子还阳。席方平告倒了阴世大小贪官,二郎神做出了大快人心的判决:

    阎王:你像虎狼一样贪婪,连妇女儿童的皮骨都敲诈一空。老百姓像蝼蚁一样的生命实在可怜。应当捧西江江水,煎洗你的污浊肠胃,烧起铁床让你也尝尝被火烤的滋味!

    城隍和郡司:你们上下串通,颠倒黑白,枉法作弊,像老鹰一样凶狠;你们受赃枉法,人面兽心,应脱掉你们的人皮,穿上兽毛,转世投胎,不得为人!

    差役鬼卒:你们飞扬跋扈,助纣为虐,立即押赴法场,剁去四肢,丢到汤锅煮喂狗。

    羊某:你为富不仁,用金银把阎罗殿搞得乌烟瘴气,使枉死城里不见天日;你金钱的余腥能使唤小鬼,财力之大竟能通天神;应抄没羊某全部家产,奖励席方平的孝行,马上押赴泰山,立即执行!

    席家父子:奖励席方平的孝心,令其父随席方平还阳,增际寿三纪。

    蒲松龄跨越了小说艺术的界限,借二郎神的判词进行政治演讲,痛骂阴世上上下下的官员,“羊很狼贪”,“鲸吞鱼、鱼食虾”,“上下其鹰鸷之手”、“飞扬其狙狯之奸”,“狗脸生六月之霜”、“虎威断九衢之路”。用高度概括的语言,指出整个社会金钱拜物教的本质:“金光盖地,因使阎摩殿上,尽是阴霾;铜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无日月!”正义凛然、大气磅礴、痛快淋漓!

    席方平在阴司的遭遇,实际上是人间官吏鱼肉人民的真实写照,这个说法,不是我,也不是其他古典文学研究者的发明创造,这是六十多年前毛泽东主席说的。延安文艺座谈会前夕,毛主席约文艺界人士谈话时说,《聊斋志异》可以作清朝史料看,其中《席方平》就可以作清代史料看,《席方平》含义很深,实际是对封建社会人间酷吏官官相卫、残害人民的控诉书。毛主席还说:《席方平》应该选进中学课本。小鬼同情席方平故意锯偏,这个细节写得好。

    席方平遭受锯解,引起毛主席的兴趣,不是偶然的,这个细节确实太精彩了:阎王命令立即把席方平锯成两半,小鬼用两个木板把席方平夹起来,捆到木头上,锯刚刚拉下去,席方平觉得头顶渐渐被锯开,痛得没法忍受,但他强忍住就是不喊不叫不讨饶!他听到小鬼说:“好刚强啊,是条硬汉!”接着锯隆隆响着锯到了胸膛上。又听到一个小鬼说:“这人是个大孝子,是无辜良民,咱们的锯稍微给他偏一下,不要锯坏了他的心脏。”于是席方平觉得那锯曲曲折折、躲开心脏往下锯,更是双倍疼痛。一会儿功夫,席方平的身子被锯成两半,向两边摔下。小鬼到堂上大声地报告,堂上传来命令:把他的身子合到一起,再让他来见阎王。两个小鬼就推着席方平的身子让两片身体合成一个,然后,拉着席方平往堂上走,席方平觉得身体上那条锯缝好像又要裂开,疼痛难忍,走了半步,就跌倒在地。有个小鬼从腰间掏出一条丝带交给他说:“把这个送给你,报答你这个大孝子。”席方平接过来束到腰上,立即变得异常强健,一点儿苦痛也没了。

    人死了,灵魂犹存,这些灵魂组成了一个秩序井然的新社会,已是谎话,这个灵魂竟然在阴世被锯成两半,更是异想天开!但凿空不等于杜撰,聊斋先生写席方平被锯的痛楚多么真切?锯到头上时,席方平觉得脑袋变成两半儿,痛不可支;锯到胸膛时,隆隆做响,仿佛锯木头,又似乎大锯在胸腔引起共鸣。锯缝处像要裂开,痛得走了几步就跌倒……此处,作者将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信的事,一个人受到锯解还有真切感受,当然不可能,但封建社会中千千万万良民受到冤屈、被官府处酷刑却是实际存在的!锯解仅是官场刑罚的夸张性变形而已。谚曰“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连小鬼都受席方平感动,发出“壮哉”和“大孝无辜”赞语且赠丝带。更是奇思妙想。

    在蒲松龄所处的时代,吏治黑暗成为封建时代最突出的社会问题。强梁当道,弱肉强食。百姓只有受盘剥压榨并忍气吞声的份儿。“贫不斗富”是平头百姓最理智的选择,因为钱能通神,有理必成无理;“民不告官”是良民小民约定俗成的共识,因为钱大于法,官大于法,所谓父母官,不过是没拿刀枪的强盗。老百姓还一厢情愿地相信:在人世做恶者,会在阴世受报应,主持公道的阎罗王会根据判官丝毫不差的记录,对恶人做出相应惩罚。蒲松龄的《席方平》重新创造了一个别于常识的冥间:模仿现实的冥间,就像毛主席所说,可以做清代历史看的冥间。这倒应了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在《西绪福斯神话》中的话:“创造就是最大的善于模仿者。”活动在幻境中的席方平,千百年来牵动着现实生活中无数善良人的心。

    席方平(原文)

    席方平,东安人。其父名廉,性戆拙,因与里中富室羊姓有郤,羊先死,数年,廉病垂危,谓人曰:“羊某今贿嘱冥使搒我矣。”俄而身赤肿,号呼遂死。席惨怛不食,曰:“我父朴讷,今见陵于强鬼,我将赴地下,代伸冤气耳。”自此不复言,时坐时立,状类痴,盖魂已离舍矣。

    席觉初出门,莫知所往,但见路有行人,便问城邑。少选,入城,其父已收狱中。至狱门,遥见父卧檐下,似甚狼狈,举目见子,潸然涕流,便谓:“狱吏悉受赇嘱,日夜搒掠,胫股摧残甚矣!”席怒,大骂狱吏:“父如有罪,自有王章,岂汝等死魅所能操耶!”遂出,抽笔为词,值城隍早衙,喊冤以投,羊惧,内外贿通,始出质理。城隍以所告无据,颇不直席。席忿气无所复伸,冥行百余里,至郡,以官役私状告之郡司。迟之半月,始得质理。郡司扑席,仍批城隍覆案。席至邑,备受械梏,惨冤不能自舒。城隍恐其再讼,遣役押送归家。役至门辞去,席不肯入,遁赴冥府,诉郡邑之酷贪。阎王立拘质对。二官密遗腹心与席关说,许以千金,席不听。过数日,逆旅主人告曰:“君负气已甚,官府求和而执不从,今闻于王前各有函进,恐事殆矣。”席以道路之口,犹未深信。

    俄有皂衣人唤入。升堂,见阎王有怒色,不容置词,命笞二十。席厉声问:“小人何罪?”阎王漠若不闻。席受笞,喊曰:“受笞允当,谁教我无钱耶!”阎王益怒,命置火床。两鬼捽席下,见东墀有铁床,炽火其下,床面通赤。鬼脱席衣,掬置其上,反复揉捺之,痛极,骨肉焦黑,苦不得死。约一时许,鬼曰:“可矣。”遂扶起,促使下床着衣,犹幸跛而能行。复至堂上,阎王问:“敢再讼乎?”席曰:“大冤未伸,寸心不死,若言不讼,是欺王也。必讼!”又问:“讼何词?”曰:“身所受者,皆言之耳。”阎王又怒,命以锯解其体。二鬼拉去,见立木,高八九尺许,有木板二,仰置其下,上下凝血模糊。方将就缚,忽堂上大呼“席某”,二鬼即复押回。阎王又问:“尚敢讼否?”答云:“必讼!”阎王命捉去速解。既下,鬼乃以二板夹席,缚木上。锯方下,觉顶脑渐辟,痛不可禁,顾亦忍而不号。闻鬼曰:“壮哉此汉!”锯隆隆然寻至胸下。又闻一鬼云:“此人大孝无辜,锯令稍偏,勿损其心。”遂觉锯锋曲折而下,其痛倍苦。俄顷,半身闢矣。板解,两身俱仆。鬼上堂大声以报。堂上传呼,令合身来见。二鬼即推令复合,曳使行。席觉锯缝一道,痛欲复裂,半步而踣。一鬼于腰间出丝带一条授之,曰:“赠此以报汝孝。”受而束之,一身顿健,殊无少苦,遂升堂而伏。阎王复问如前。席恐再罹酷毒,便答:“不讼矣。”阎王立命送还阳界。隶率出北门,指示归途,反身遂去。

    席念阴曹之暗昧尤甚于阳间,奈无路可达帝听。世传灌口二郎为帝勋戚,其神聪明正直,诉之当有灵异。窃喜二隶已去,遂转身南向。奔驰间,有二人追至,曰:“王疑汝不归,今果然矣。”捽回复见阎王。窃意阎王益怒,祸必更惨。而王殊无厉容,谓席曰:“汝志诚孝。但汝父冤,我已为若雪之矣。”今已往生富贵家,何用汝鸣呼为。今送汝归,予以千金之产、期颐之寿,于愿足乎?乃注籍中,篏以巨印,使亲视之。

    席谢而下。鬼与俱出,至途,驱而骂曰:“奸滑贼!频频翻覆,使人奔波欲死。再犯,当捉入大磨中,细细研之!”席张目叱曰:“鬼子胡为者!我性耐刀锯,不耐挞楚。请反见王,王如令我自归,亦复何劳相送。”乃返奔。二鬼惧,温语劝回。席故蹇缓,行数步,辄憩路侧。鬼含怒不敢复言。约半日,至一村,一门半辟,鬼引与共坐,席便据门阈。二鬼乘其不备,推入门中,惊定自视,身已生为婴儿。愤啼不乳,三日遂殇。魂摇摇不忘灌口,约奔数十里,忽见羽葆来,幡戟横路,越道避之,因犯卤簿,为前马所执,絷送车前。仰见车中一少年,丰仪瑰玮,问席:“何人?”席冤愤正无所出,且意是必巨官,或当能作威福,因缅诉毒痛。车中人命释其缚,使随车行。俄至一处,官府十余员,迎谒道左,车中人各有问讯。已而指席谓一官曰:“此下方人,正欲往诉,宜即为之剖决。”席询之从者,始知车中即上帝殿下九王,所嘱即二郎也。席视二郎,修躯多髯,不类世间所传。

    九王既去,席从二郎至一官廨,则其父与羊姓并衙隶俱在。少顷,槛车中有囚人出,则阎王及郡司、城隍也。当堂对勘,席所言皆不妄。三官战慄,状若伏鼠。二郎援笔立判。顷之,传下判语,令案中人共视之。判云:“勘得阎王者,职膺王爵,身受帝恩。自应贞洁以率臣僚,不当贪墨,以速官谤。而乃繁缨棨戟,徒夸品秩之尊;羊很狼贪,竟玷人臣之节。斧敲斲,斲入木,妇子之皮骨皆空;鲸吞鱼、鱼食虾,蝼蚁之微生可悯。当掬西江之水,为尔湔肠;即烧东壁之床,请君入瓮;城隍、郡司,为小民父母之官,司上帝牛羊之牧。虽则职居下列,而尽瘁者不辞折腰;即或势逼大僚,而有志者亦应强项。乃上下其鹰鸷之手,既罔念夫民贫;且飞扬其狙狯之奸,更不嫌乎鬼瘦。惟受赃而枉法,真人面而兽心!是宜剔髓伐毛,暂罚冥死;所当脱皮换革,仍令胎生。隶役者,既在鬼曹,便非人类,祗宜公门修行,庶还落蓐之身;何得苦海生波,益造弥天之孽?飞扬跋扈,狗脸生六月之霜;隳突叫号,虎威断九衢之路。肆淫威于冥界,咸知狱吏为尊;助酷虐于昏官,共以屠伯是惧。当于法场之内,剁其四肢;更向汤镬之中,捞其筋骨。羊某:富而不仁,狡而多诈。金光盖地,因使阎摩殿上,尽是阴霾;铜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无日月;馀腥犹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宜籍羊氏之家,以赏席生之孝。即押赴东岳施行。”又谓席廉:“念汝子孝义,汝性良懦,可再赐阳寿三纪。”因使两人送之归里。席乃抄其判词,途中父子共读之。

    既至家,席先苏。令家人启棺,视父,僵尸犹冰,俟之终日,渐温而活。及索抄词,则已无矣。自此,家日益丰。三年间,良沃遍野;而羊氏子孙微矣,楼阁田产,尽为席有。里人或有买其田者,夜梦神人叱之曰:“此席家物,汝乌得有之!”初未深信,既而种作,则终年升斗无所获,于是复鬻归席。席父九十余岁而卒。

    异史氏曰:“人人言净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来,又乌知其所以去,而况死而又死,生而复生者乎?忠孝志定,万劫不移,异哉席生,何其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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