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桥里走出掌旗官-探敌情掉队落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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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日本人的炮舰从松花江上游开过来了,遭到了马团长率领的部队和民团的猛烈迎击。日军对沿江大街开炮引起燎原大火,没能登上江岸就往大白水方向撤走了。

    松花江在小镇的西南四五华里的地方转了个小小的弯子,一头扎向东北,形成一片开阔的水面。从镇子这边向那边看,那里是一片白亮亮的大水,因此当地人就把那里叫做大白水。那时人们还不知道“炮艇”这个词,按照自己的意思给它取个名字叫“炮划子”。“划子”就是小船,“炮划子”就是装备有炮火的小船。别看是小船,它能开炮,对闭塞的小镇来说,没见过世面的居民听到炮声已是魂不附体了。

    日本炮划子撤走,留下的是沿江大街的冲天火光,更可怕的是引起了镇里人的一阵大乱。民团和帮会里的部分坏人开始抢劫商号、货栈、当铺、钱庄。马团长的部队撤出了县城,开往西北河方向去了。第二天,日军的炮舰和运兵船再次从大白水那边开了过来,轻易地占领了县城。

    马团长的部队走得匆忙,下级军官的家眷没有全部带走。马旗官燕尔新婚的妻子菊花未能及时撤出。

    那天夜里小镇的人们彻夜未眠,紧张的气氛仿佛人人都站在死亡的悬崖上,抢劫、杀人、作案的团伙奔走在大街小巷,这里哭那里喊,恐怖的嚎叫不绝于耳,家家关门闭户,把猪和狗都紧锁在屋里。

    菊花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丈夫一整天又一夜没有回家来,她忧心忡忡直到天亮。邻家一位军官的妻子前来报信说,昨夜军官们争论了大半夜,最后做出了撤退的决定。半夜时马团长率领部队撤出了县城,走时发布命令,任何消息也不许透露,下级军官家眷一律不许带走就地隐蔽。马旗官叫他捎话,过几天他回来安排家眷,叫她不要着急,暂且耐心等待。

    菊花度日如年,等着丈夫回来。小镇的北、东、东南、西、西南五道城门被日军把守得严严的,有人看见东门外的路边和壕沟里有死尸,北门的城门楼上挂着人头。菊花担惊受怕地盼望着丈夫回来,但又害怕他冒险通过东门被鬼子抓获。

    第三天傍黑儿,马鹏程竟奇迹般地回来了。菊花看见一个破衣烂衫光着秃脑袋、满脸尘土的农民走进院子,竟没认出他来,正要赶他出去,却听他笑嘻嘻地叫了声:“菊花,是我!”

    菊花又惊又喜:“哎呀,你怎么敢在这时候回来!”

    他龇牙一笑,进了屋子。菊花打量着他,他完全改变了模样,没有了掌旗官的英武豪迈气概。她心里一阵疼痛,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赶紧别过脸去,忙着给他温水洗脸,并担心地问:“怎么进的城门?”

    他说:“我装扮成农民,走到老站屯,离县城不远听说城里戒严了,日本兵把守着城门,见到可疑的人进城就拿刺刀挑死。我正担心怎么能进城,听见猪叫,发现日本兵正在抓猪,有个翻译官说大日本帝国皇军要买猪,给你们银票,不会亏待你们。我就过去帮着抓猪。那翻译官是个死心塌地的汉奸,他帮着日本人抓来一辆马车,那赶车的农民吓坏了,哆嗦成一团。我劝他不要害怕,日本人来到别人的国家也需要当地人的协助,不会什么人都杀。他说他害怕进城就回不了家啦。我说不至于,我陪你进城,有这位翻译官先生在就不用担心。那翻译官挺高兴,说这位兄弟说得不错,别害怕,到时候我给你们开‘通行证’。翻译官跟日本兵翻了几句鬼子话,那小鬼子兵伸出大拇指称赞我:吆西吆西,你的,大大的良民。就这样,我安全地回到了家。”

    菊花听他说完,心里仍然揪着一把汗,埋怨说:“你干吗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回家呀!”

    马鹏程说:“还不是惦记着你嘛!”

    菊花问:“马团长呢,他们到哪儿去了?”

    “他们哪儿也没去,都驻扎在西北河那一带的山里呢,正在休整备战,准备打回来!”

    他说这话表现出信心十足,恢复了掌旗官雄赳赳的气概,对未来充满乐观的憧憬,对眼前即将来临的厄运一点也没有预感。菊花忧虑重重,看了他一会儿,说:“好好在家呆着吧,千万别出门儿,别接触不可靠的人!”

    他说:“不行啊,我还得回西北河去呢!”

    “那你回来干什么?”

    马鹏程不敢跟她说实话,怕吓着她,没有回答。但他也没有听她的话在家好好呆着,次日吃了早饭他就要出去。菊花不许他出去,说日本兵看谁不顺眼就抓起来。他说:“不怕,我有罗翻译官给我的‘通行证’。”

    说罢起身就走了出去。街上到处是日本的巡逻队,几乎每条街都有岗哨。除了日本兵,很少有居民走出来。他心里胆胆突突的确有些害怕,碰到日本兵他不敢躲避,担心躲躲闪闪反而更可能引起敌人的怀疑,只好凭着那一纸“通行证”,硬着头皮往前闯。他的任务是摸清日军的兵力部署,为部队制订作战计划提供依据。日军大都驻扎在江沿儿和五座城门附近。他心脏怦怦地跳脚步却没有停下,步步往江沿儿那边走。走着走着忽听岔路口有人大叫,“哩啦哇啦”怪怪的语言他听不懂。“咚咚咚咚”一阵瘆人的脚步声后,跑过来两个日本兵。端着上刺刀的长枪逼住了他,用长长的刺刀挑起他的破衣襟看了看,示意他跟他们走。他吓得头皮发麻,脑袋“嗡嗡”响,暗说,坏了,叫日本兵逮住了,别说任务完不成,小命也完了。他拿出“通行证”给两个日本鬼子看。那两个日本兵看也不看,拿枪刺推着他走。走到小镇唯一的那座小楼前,路边已经有几个抓来的人站在那儿了,四个日本兵端着步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这里离江边码头还有两趟街,昨夜他听菊花说日本兵在江边枪毙人,还把人赶进江里活活淹死,想必这些人都是等着送死的。此时此刻他脑海里早已没有了多余的概念,后悔进城,想念妻子等思维都让位于一点,即设法逃跑。他的设想是袭击那个离小楼近些的日军,这座小楼已被日军占据,只要一乱,楼里就可能出来人,不管出来人或不出来人,都会影响日军开枪。而且这座楼很小,四面墙不长,十几步就可以跑到转角处,只要跑到后面去就是居民房屋和院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想好了,就在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日本兵要实施这一冒险计划的当儿,蓦然出现了转机——那个姓罗的汉奸翻译官从楼里出来了。他甚至来不及多想,就本能地不假思索地叫了一声:“罗大哥!”

    罗翻译官朝他走来,奇怪地看着他问:“你怎么还没走?”

    “别说了,罗大哥,快救救我吧!”

    罗翻译官先跟几个日本兵说了几句日本话,又从马鹏程的破衣服兜里掏出那张“通行证”纸片,给表情冷峻的日本兵看。其中的一个尖下巴日军用刺刀扒拉马鹏程,甩甩头叫他走。罗翻译官将他带到一边。马鹏程指着路边站着的那几个人说:“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没有军人也没有胡子,把他们也救下来吧!”

    翻译官说:“别得寸进尺啦,能把你要下来已经够面子了,日本人心胸狭窄疑心很大,别管那么多了,走吧。”

    走出两趟街,在一家药店门前停下来,罗翻译官说:“我看你不是乡下人,更不像农民,说实话,你是不是扛枪的?”

    他盯盯地看着他,警惕和怀疑的眼睛在他脸上扫视着,手放在腰间的手枪皮套上。

    马鹏程有些紧张,他压抑着心中的一阵慌乱说:“大哥,实不相瞒,我的确扛过枪,在吉林驻军的连里当文书,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因长官的小老婆看上了我,发生了不利索的事,被长官发现了,保命要紧,我只好逃走。回乡当体育老师,教了一年学,目前学校停课,我上有老下有小,揭不开锅啦,不得不四处奔波找吃的,养活一家老小啊!”

    他临时杜撰的故事严丝合缝,罗翻译官相信了,说:“好吧,就算是真的。这样吧,你帮我干点事,给皇军收购粮食,号房子做囤积仓库。”

    马鹏程故作害怕地说:“给日本人干事不大好吧,招人恨。”

    翻译官又用刚才那种眼光看了他一会儿,说:“日本皇军很强大,世界万国没有谁能打败他,谁不跟他合作谁倒霉。跟我干没亏儿吃。”

    “好,请大哥多提携。”

    罗翻译官领他去澡堂洗了个澡,叫他回家换衣服。马鹏程说:“我哪有衣服可换,有一套旧军衣不敢留着,在日本人来之前就塞灶坑里烧了。

    罗翻译官说:“你小子可倒实在,以后千万别再提什么旧军衣,把你当过兵的事彻底忘掉!”

    “是,是,大哥,我记住了!”他佯作唯唯诺诺,心里却在骂:操你妈的,这个王八犊子,等着吧,没有好下场。

    罗翻译官带他去袁家成衣铺,要了一套西服裤子小翻领的上衣,换掉了他的破衣服。面对老泰山和丈母娘他假装不认识,称老爹为“老师傅”,临走还说了声“谢谢”。

    就这样,马鹏程跟着罗翻译官出入日本占领军驻地各部门,不到一个礼拜就把敌情摸得一清二楚。

    这天早晨,马鹏程对妻子说:“咱们该走啦,你收拾收拾东西,用不着的送爹妈那边去。”

    菊花说:“你要往哪儿走?”

    “去西北河,”他眼睛闪闪发光,“回部队去,小鬼子的兵力部署我都掌握了!”

    言下之意只要他归队报告,马团长就会发兵打回来,而且必然能打个大胜仗。

    他吃过早饭出去,夜里却没有回来。菊花心神不安地等着丈夫,直到天亮也没见到他的影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没有到爹妈那边去,怕两位老人跟着操心着急,想等等再说。

    第二天下午丈夫疲惫不堪地回来了,坐在火炕的炕沿边一言不发。

    “怎么啦,你愁什么?”

    沉默多时,他拉住妻子的手说:“菊花,事儿不好啊,西北河那边没有了咱们的军队!”

    “你说什么,这两天你去哪儿了?”菊花吃惊地问。

    “我跟罗翻译官去西北河抓猪,看见那边也被日军占领了。”

    “马团长呢,他们不是都在那边么?”

    “我遇到了刘大叔,他家搬到西北河乡下去了,他说马团和姚旅的一支部队一同开拔了,他们绕道去了齐齐哈尔。”

    刘大叔就是我爷爷,他把全家搬迁到了西北河,从此他既是农民,又是渔夫。我从小喜欢钓鱼捞虾的基因,可能就是从他身上继承来的。

    此时此刻,菊花觉得那齐齐哈尔离这里很遥远,而且路途不好走。她内心升起一股失落感,忧伤地说:“就这么走啦,把这里的老百姓和大片良田、森林都扔给了日本人?”

    马鹏程挺了挺身子,以肯定的语气说:“不会的,他们早晚还要打回来,咱中国的国土、国民,不会丢给东洋鬼子!”

    这样说不过是他个人的信念,什么时候打回来,那也许是不久的事,也许是遥远的将来,他说不清楚。

    小两口缄口无言,沉默多时。菊花忧心忡忡地说:“你不应该回城里来,跟他们走好了。”

    马鹏程说:“我现在明白了,干爹是看我离家后愁肠百结想老婆,心疼我,才派我回来的。他没有说要我深入敌营探察敌情,只是说要我把你安排好,顺便看看敌人占领县城后的情况。我心急盼望早日打回来把敌人消灭,把他老人家的话理解错了。”

    “其实,你不必那么惦记我。”

    “我不惦记你惦记谁!”说完,他心里想着如何归队,又下意识地信口说了一句,“没有你我就跟着队伍走了。”

    不料,这无意间的一句未经深思的话触动了妻子敏感的神经,她竟抹起了眼泪。他恍然明白自己不该这样说,便哄着她说:“别难过,我没有嫌你赘脚。”

    菊花擦干眼泪说:“咱们怎么办,别跟那个姓罗的混了。”

    “我不过是利用他做掩护刺探敌情,他唯利是图卖身投敌,是个穷凶极恶的汉奸,是咱们的敌人,早晚是要被除掉的。但是现在摆脱他很不容易,得想想办法。还有我看见张三儿从日军司令部里出来,他肯定是投靠日本人了!”

    菊花一哆嗦,打个寒战:“哎呀,你看准啦,真是他吗?”

    “没错,是他。”

    “他看见你没有?”

    “我不知道,可能没看见,也可能是假装没看见。”

    菊花敏锐地意识到了危险已经临近,战战兢兢地说:“鹏程,你要出事,我们有危险了!”

    “我知道,不过别害怕,我也出入日军司令部,他没弄清我是怎样进去的,暂时还不敢动我。”这话对菊花一点儿也没有安慰作用,她依然惊悸不安,说:“鹏程,我觉着不好,咱们还是走吧,在这儿多呆一分钟我都感到多一分危险!”

    “往哪儿走?咱爹咱妈都还在这儿。”

    “咱们也去齐齐哈尔,找队伍去,爹妈留在这儿没事,等太平了咱们再回来。”

    “现在到处都是日本占领军,没有车没有马,山高路远的怎么走啊!”

    “逃难的人有的是,咱俩加入难民队伍,慢慢走呗。”

    “我怕你受不了,你能行吗?”

    “行,没什么受不了的。”

    “到了齐齐哈尔,我可以归队,你怎么办?”

    菊花生气地说:“又嫌我拖累你啦?”

    “不是,不是,总得考虑咋安排你嘛!”

    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嘛,反正我不扯你后腿。”

    “好吧,咱们说走就走,明天城门一开就出发。家里东西不多没什么可带的,就带几件随身用的。”

    夫妻二人商量好了,到爹妈那边去告别,把不必带走的东西也送过去了。父母难舍难离,抹了不少眼泪,见留不住他们,只好给他们准备路上吃的用的,收拾了一大堆。最后夫妇两个什么都不带,只带了几个过江钱。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当天夜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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