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不在,我干脆就不回八廓街了,和同事一起住到了东郊的安居。这种感觉真好,过滤掉了种种矛盾,只剩下纯粹的感情,恍惚又,有些在阿里的感觉。除了和阿东打电话,我的闲暇时间都和同事们混在一起,疯玩疯闹,尽情享受着拉萨城风一般的自由。
思念是绵密的,可我的心里不由得暗暗希望阿东不要回来,我宁可忍受思念的折磨,来换取这梦幻般的爱情。
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流一滴泪,这是和阿东认识以来所没有的。难道幸福就这样悄悄来临?
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样的幸运并不属于我。
阿东下午就到拉萨了,可我在报社却脱不开身,那天版面特别多,又换稿子,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匆匆走出报社大门。心里满怀焦灼的渴望,几乎是小跑到八廓街。远远地看见唐卡店亮着温暖的灯光,我心里便觉得特别幸福。
已经没有顾客了,但远远便听到里面传出响亮的笑声,这么多天没见,我猜阿东肯定在和大家聊天。果然,一进门就闻到满屋子的酒味。阿东、小扎西和几个徒弟围坐在一起,大杯喝着酒,兴高采烈地聊着。
我抑制着自己的兴奋,走过去坐在阿东旁边,笑着问:“你们这么高兴,说什么事儿呢?”阿东闪躲着眼神,没看我,这让我有些奇怪。
“央金姐你还不知道啊?今天咱们大赚了一笔,一幅几千块钱的唐卡居然被小扎西卖了二十一万哦,哇噻,这可是天价!”新来的徒弟普布喝了一大口酒,对我说。
“真的?小扎西,谁这么傻被你宰啊?有点过分吧?明天说不定我们商报要发个新闻喽!”我很不高兴,但尽量不破坏这种欢乐的气氛。
小扎西叼着根烟,一脸的牛气冲天,跟拉萨的小痞子没什么区别。他轻巧地吐了个烟圈,“还不是一个老外呗!其实也没赚多少,这事儿得和导游合作,光导游提成就十二万呢,比咱们赚得还多!不过说回来,这也靠了叔叔的名气,那老外以为唐卡是叔叔绘制的,其实……”
不等小扎西说完,我已经气得没办法了,转头冲着阿东:
“阿东你也有份?你眼看着小扎西他们这样骗人钱啊?这和骗子有什么区别?”
一桌人都不敢再说话,大家紧张地看着阿东。小扎西则歪过头去继续吐烟圈儿。根本没当回事儿。
“你话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们卖,人家愿意买,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说,跟你有什么关系?”阿东根本不看我,轻描淡写地嚷。这不只让我生气,更让我伤心。他怎么能对这种诈骗这么习以为常?!
一个月以来的幸福似乎就像小扎西的烟圈一样轻飘,甚至惹人讨厌。我声音变得冰冷:“太有关系了!阿东,要是哪天我被你卖了恐怕都不知道呢!”
没想到阿东的声音更为冰冷,他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能卖了你吗?如果今天不是小扎西告诉我,我还以为你就是央金!你就是半藏半汉!”
我愣住了,这恶作剧一般的谎言终于以最恶毒的方式报复了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是否该解释,又该如何解释。
而阿东冰冷的表情和声音还在继续:“我该叫你沙子,你们汉族女孩都是这么会骗人吗?你走吧!你不是我的央金!”
我写不下去了,其实也无需再说什么。命运总是一环连着一环,看似没有联系的,实际上都有看不到的环在相连。我知道阿东一定很伤心。他会觉得我欺骗了他。
可我后悔吗?也说不上,或许结果是一定的,原因其实是偶然。
山上的小溪,无论路线如何,是湍急还是清缓,最后的结果都是汇流入河。我和阿东,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分手。说到底,我们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价值观念,他追求着现代文明的一切,而我,却总想躲避现代文明的冲击,尽可能只生活在自己的梦想中。
我是平静的,但却无法躲避伤痛的纠缠。
我知道,是离开的时候了。
泪眼朦胧中,车厢内不少旅客都快乐地叫喊起来,把我带回穿行在无人区的列车上。往车窗外看去,原来是一群藏羚羊越奔越近了,大家纷纷拿着相机挤在窗户前拍照。我拭去眼泪,默默地让到一旁。是啊,拉萨越来越远了,远得如同一个梦境。
鲁迅先生说。人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这火车载着人们的喧嚣和希望在青藏铁路上飞驰,它会把我带到什么未知的路途?
看一眼藏羚羊飞奔的自由身影,再看一眼高原澄净如洗的天空,那淡淡的云如同八廓街的桑烟,风一吹,便袅袅地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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