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雷在川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前些天,他从牛晓琴手中抢走牛启应留下的一百万元的存折交给县纪委时,曾预想过这样的结局。他以为,到时他一定会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而当这一时刻真的到来时,他却怅然若失。
“你能不能冷静点?”雷在川试图想留住什么。
“我的心已经寒成了一块冰。我能不冷静?”
“牛启应虽然是你的父亲,我的岳父,但你不可否认,他是个社会渣滓。他走到今天……”
牛晓琴立刻把一口唾沫吐到雷在川的脸上:“你自己就是一条狗,也配教训人!你别忘了,就是他这个社会渣滓,一次又一次给你垫过脚!”她把雷在川推出门外,狠狠地关上了门。
站在熟悉的家门口,雷在川无比惶恐,止不住地问自己,到头来,我会不会一无所有?
从星期二到星期五的这几天,在雷在川的生命里长过百年,他的心中时时暗涌着无法诉说的冲动。他尽可能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与外人接触。镇机关的干部们都早已知道这一消息,他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议论着这件事。后来,他们回忆雷在川这几天的言行,都觉得无懈可击,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个环节上。他们全都忽视了星期四的那辆奥迪车。
星期四的奥迪车是凌司长带来的。雷在川从楼上看见,下来迎到办公室落座,凌司长指着开车的小伙子说:“这是市里的一号司长,姓赖,老板都十分看重他。”
雷在川说:“幸会!”忙着握手,抖了半天也未放下。
凌司长说:“不要抖个不休。我们是抽空来的,办完事就走。”
凌司长要办的事,竟然是那柄剑。说出口的缘由是“现在市里老同志晚练流行木兰剑,赖司长的丈母娘一直想弄一把剑。我知道你这里有一把,特意带他来拿。”
“剑,什么剑啊?”雷在川浑身一紧,脱口而道。
凌司长没想到他这么说,好半天才出声:“不就一把剑吗?”见雷在川不说话,又提示,“你怎么反应这么慢?来找你要剑,对你当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说剑啊?”雷在川好像这才反应过来,“我现在就让人去买,你们一人一把怎么样?”
凌司长看了看赖司长,赖司长脸色漠然地盯着窗外。凌司长把雷在川拉到走廊上,小声嘀咕道:“你是装疯卖傻还是怎么?实话跟你说,今天是书记叫我来的,市里的头头不知从哪听说你有一把古剑,想见识见识。”
“你说……那把剑?”雷在川眼睛眯了起来,顿一顿说,“真是不好意思,中秋节我参加大学同学聚会,把它还给原先的主人了。”
“还了?”凌司长表情变了。
“真不凑巧。”雷在川显得焦急万分,“那把剑,是……哎呀,这里面弯子太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反正,已经还给原先的主人了!”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口气把话说完,他的心里居然一阵轻松了。
凌司长无奈地搓着手,帮他着急:“这事情弄的?你自己跟书记说吧。”
下面奥迪车不停地鸣着喇叭,凌司长快步下楼。雷在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下楼。奥迪车尾灯一闪,拐出了院门。
回到办公室,雷在川想给县委书记打电话,拿起了话筒又放下,说什么呢?
雷在川在忐忑不安中迎来星期五,但直到傍晚,组织部的人也没有来。他让镇办公室打电话问县委组织部办公室,得到的答复是,市委组织部上午来电话,考核取消了。他们也正要通知鱼山镇。
雷在川心情惴惴的,鼓了好几次勇气,终于拨通了县委书记的电话。县委书记说考核不是取消而是延期了,因为有群众向市纪委反映,牛启应在鱼山镇非法吸储,时间长达几年,作为镇党委书记,他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市里责成县里要重新的深入调查。一切都等调查结束再说。
雷在川听着,神情愈来愈黯然:“那我的工作……”
县委书记的声音倒很爽朗:“在川同志,要经得起风雨嘛。请你放心,组织会对每一个同志都认真负责的。眼下,你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雷在川对事情的变化有些心理准备,他不知真是由于市里的头头想要那柄剑,还是那个赖司长和凌司长捣的鬼,他宁愿相信是这两个混迹于机关大院的人做了手脚。县委书记最后的话,多少使他的心情不至于完全低落。
这个夜晚,月亮半夜时分才升起来。雷在川提着那把古剑走出办公室时,街上已经沉睡,镇外的原野上秋虫哀鸣。他来到鱼山湖边,找了一条小船,划到湖中的鱼山岛。在鱼山庙的废墟上,他挥剑起舞,直到汗湿衣背,才收式停下。月光很暗淡,湖面上黑幕沉沉,野地里没有秋虫的鸣唱,岛上万籁俱寂。奇怪,怎么会没有虫鸣呢?
环湖行走一周,湖水的污染竟是如此的严重,鱼山岛的环境十分恶劣,秋虫已无法生存。雷在川掬起一捧湖水,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一股怪味冲来,格外熏人。湖水已变得这样了!其实你早先就知道。他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不早一点关闭那该死化工厂呢?他不由地想起刚毕业那一年暑假,他和阚秋枫躺在这岛旁的浅水中嬉戏时,阚秋枫突然惊叫起来,“鱼!”他急忙上前帮她,在她的游泳衣中抓出一条小鱼。
“这一定是一条雄鱼。”雷在川这个夜晚想起这句话时心中充满悲哀。
阚秋枫问:“何以见得?”
“不然它怎么会往这里钻呢?”他把手插进了她的游泳衣中……
这个夜晚,雷在川一直坐在鱼山岛上。那把古剑放在他的旁边,他浮想联翩,想到早年的大学,想到阚秋枫,想到那些玫瑰一般的诗歌,想到了阚秋枫多次说过的诗剑精神。她心目中的诗剑精神究竟是什么?很多年不思考这一类问题了,觉得它是那么遥远,一时半会无法企及。
“诗剑精神是什么?”午夜过后,雷在川给阚秋枫发了一条短信。
阚秋枫没有回复。一直没有回复。雷在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有必要去问阚秋枫这个问题吗?
晨光熹微时,雷在川拿出手机,拨通我的号码,要求化工厂立刻停止生产。
我正沉溺在穆玉仙的温柔之中,有些不太情愿地说:“你不是说让我抓紧时间准备吗?我还没有准备好。”
雷在川不容置疑地说:“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了,我想从今天开始,集中治污。和以前一样,你仍然要毫无保留地支持我。”
我立刻长出些精神,兴奋地问:“是不是你副县长的事情又有转机了?”
“那个事情我现在一点也不想问。你就更没有必要过问了。”
太阳从湖面上升起,染得湖水波光粼粼。雷在川提起地上的古剑,剑身上凝满了水珠,是夜露。他轻轻一抖,夜露滚滚而下,泪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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