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的那片枣树林-绚丽钢花未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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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中午,漫天大雪还在一直下着。就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高炉点火仪式照常举行。

    师大党委的佟书记和公社党委的柴书记各持一把剪刀,在工地正中的一个土高炉前剪了彩。然后,由他们分别点燃了两座高炉,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大约不到半数的土高炉尚未备足料,这个剪彩仪式只是拉开了土高炉炼钢的序幕。

    接二连三的高炉点火后,姚惟诚身边的女同学情不自禁地欢呼跳跃,仿佛炉火通红,钢花飞溅的“绚丽画面”已呈现在眼前。但他们这一组的高炉因为原料和煤还没有备足,一位师傅拉来一辆装着抬筐、抬杠和铁锹的架子车,要大家到路边去拉运。

    姚惟诚想到拉架子车的活只有男生干,只好当仁不让了。韩雪与袁玉枚、林晓兰和陈桂芝搭伴抬筐。

    姚惟诚在拉最后一趟煤时,因雪地上一滑,架子车的一只毂辘转不动了。他从工人师傅那里借来一把扳手,自己动手修理。尽管他使了很大的劲,固定那个变形毂辘的螺帽就是纹丝不动。工人师傅看见后,找来一截七八十公分长的钢管,套在扳手的把柄上,让他用脚踩钢管的另一端,那毂辘的螺帽竟然轻轻地转动了。他紧握着那个师傅的手,激动地说:“你给我上了一堂让我终身难忘的课。”

    “什么课?”刚走到他跟前的林晓兰问他。

    他告诉她:“杠杆的原理在中学物理课中早已学过,可在实践中应用的时候竟把它忘到九霄云外。看来,仅有书本上的知识,而不会应用于实践中,将来到了工作岗位上还是难以胜任的。正是这一课,使我还领悟了‘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的道理。”

    林晓兰听后惊讶地说:“姚惟诚,你行呀!能见微知著,竟然透过一滴水看到太阳的光辉。等劳动结束后作总结时,把你的体会介绍给全班同学,让大家共享。”

    “这有啥好宣扬的,遇到谁都会有同样的体会。”

    姚惟诚把修好的架子车拉到高炉旁,正好看到韩雪与袁玉枚也过来了。他见韩雪裹头的红围巾上落满了雪花,便来到她身旁,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你今天更漂亮了,像是一朵傲雪的红梅。”韩雪听后嫣然一笑。

    下午两点多钟,林晓兰这个组的高炉可以点火了。他们先往高炉里倒进一筐煤,那个师傅用沾了汽油的柴棒点燃。等煤燃烧后,鼓风机一开,熊熊的烈火直从炉顶往外窜。那位师傅就指挥大家把食堂化后群众交来的铁制炊具及其他的废钢铁一起倒进炉膛。

    “这钢怎么炼呀?”袁玉枚问姚惟诚。

    “鼓风机的轰鸣声太大,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袁玉枚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姚惟诚回答:“我也不清楚怎么炼,我们回去看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就可以找到答案了吗?”

    “废话,我算是白问你了。”袁玉枚说完就离开了。

    就在这时,头戴一顶俄罗斯皮帽,身穿一件军大衣的校党委佟书记来到了他们的高炉前,先跟韩雪握手,然后依次与其他同学握了手。他看见高炉的火势很旺,便向大家说了声“同学们辛苦了,要坚守岗位,炼好第一炉钢,向党中央报喜”,就去视察其他的高炉了。

    姚惟诚按照那个师傅的交待,每过半小时,用铁锨往炉膛里添煤。高炉里面的火越烧越旺,他额头上的汗水在满是煤灰的脸上直往下流。脸上的煤灰被汗水一冲,活像是戏剧舞台上的黑头花脸。韩雪正好带了一条毛巾,偷偷地递给姚惟诚,让他擦擦脸。他擦完脸,把脏毛巾还给了她时,她又让他围在脖子上。袁玉枚转过身,见到姚惟诚的模样,打趣地对他说:“祝贺你,今天当上了一名光荣的炉前工!只是缺了个安全帽和遮光眼镜,要不然,可真是猪鼻子里插葱——装象(像)。”

    晚上七点过后,学校食堂才把晚饭送到工地上。主食是馒头、稀饭,另外每人一个鸡蛋、几片卤肉、一块榨菜。姚惟诚一摸馒头,已经凉了,就找了一根铁丝,插在馒头上,伸到炉膛口。不一阵,馒头就被烤得焦黄焦黄的,而且香味扑鼻。烤好的第一个馒头被林晓兰抢去了,姚惟诚接着再烤,依次分给了袁玉枚、陈桂芝、韩雪。第二轮又被她们四个人吃了。等她们吃饱后,才轮到他吃。这天,他的消耗太大,竟然吃了三个馒头,喝了两碗稀饭,还把鸡蛋、卤肉和榨菜都吃完了。

    最早吃完饭的林晓兰,把手遮在眉毛上边,瞅了瞅炉膛,里面的铁块彤红彤红的,就是没有熔化。正好有个巡回检查的工人走过来,她便问他:“六七个小时了,里面的铁块什么时候才能炼成钢呢?”

    “至少也得十个小时,炉内的温度接近两千度才能炼出钢。你们按时加煤,注意观察。”那个工人说完,也瞅了瞅炉膛,就转身走了。

    “我的妈呀!炼一炉钢得十多个小时。离元旦再有半个多月,我们能炼出多少钢啊!”

    袁玉枚一听林晓兰的话,小声地对她说:“不要散布悲观情绪,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你着什么急。”说着又转过身来,像是车间主任,以命令的口气对姚惟诚下指示:“炉前工!再加上些煤,我们的高炉要争取提前出钢。”

    “是!遵命。”姚惟诚朝炉膛里又加了六锨煤。

    到了下半夜,天气变晴了,繁星布满了天穹。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唯有炉口闪烁的耀眼红光,还有那鼓风机发出的“嗡嗡”声,伴随着劲疲力尽的同学们。姚惟诚看到韩雪和其他三个女同学紧紧地挤成一团,用相互间的体温在抵御夜晚的严寒,眼睛都闭着,似是进入了梦乡。只有他一个人蹲在地上,时不时地注视着炉膛。忽然间,他发现炉膛里的铁块熔化后,全流到炉条下面的灰渣里。

    “快看,出钢了!”姚惟诚这一声大喊,把她们惊醒,一起围了过来,目光都集中到炉膛内。但见大拇指粗的一股锵水流到炉底。忽然间炉底的锵水又不见了,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奇怪。

    “这可怎么办啊!辛辛苦苦干了一夜,炼出的钢又钻进地下,莫非它要还原成铁矿石?我们拿什么向党中央报喜?”林晓兰沮丧地说。

    “有办法,有办法!等锵水冷却了,我们再把它挖出来。”

    “对,对,对!就按照韩雪说的办法做,等到天亮,不信把它挖不出来。”姚惟诚乘机赞扬韩雪。

    那知就在他说话的瞬间,韩雪和林晓兰站的地面突然塌陷,两个人都掉进一米多深的陷坑中,只有头部露在地面。姚惟诚立即将铁锹平搭在坑口上,让陈桂芝和袁玉枚踩稳两端,他的一只脚站在坑口,另一只脚踩在铁锹把的中间,先拽出了林晓兰。接着拽韩雪时,他脚底下一滑,一头栽下了身前的土坎,做过手术的左耳朵刚好碰到了一个篮球大的石头上。等他趴到坑沿上,与袁玉枚、陈桂芝奋力把韩雪从坑里拽出来时,袁玉枚见韩雪左脚的棉鞋正在冒烟,急忙捧来一把雪,贴在冒烟的棉鞋上。姚惟诚低头看了看坑低,惊叫起来:“天哪!坑低下露出了锵水,如果再迟几秒钟,韩雪的脚还不被烧焦!”

    韩雪一听,立即脱去鞋袜一看,幸好没有烧着脚。夜晚的天气特别冷,她立即又把鞋袜穿上了。

    林晓兰、袁玉枚见韩雪的脚没有受什么伤,便围过来问姚惟诚是不是摔伤了。姚惟诚这时正用手摁着右耳朵,测试左耳朵还有没有听力。结果,他连林晓兰和袁玉枚问他什么都没听见。他心里明白了,做过手术的左耳朵,又失去了听力。当他松开摁右耳朵的手,在林晓兰重复问他时,才听清了她的话。但他没说左耳朵受伤的事,摆了摆手,小声地说:“没啥,没啥。”

    韩雪来到姚惟诚面前,发现他的左耳朵周围已经红肿,再听他说“没啥”,就在大家面前掩饰了自己焦急的心情,对着姚惟诚说:“左耳朵周围都红肿了,还说没啥,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快去校医室找医生看看。”

    在他们说话间,一位身穿白茬子羊皮袄、农民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你们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事故?”那中年男子问。

    姚惟诚首先回答:“没有发生事故,但炼出的‘钢’都流到地下去了。请问,你是谁?”

    跟在中年男子后面的一个年轻人告诉大家:“他是公社党委的柴书记。”

    一听是公社书记,林晓兰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如实作了汇报。柴书记听了后把姚惟诚叫到他面前,看了看他的伤势,就让他赶紧回去休息。姚惟诚只是点头,而没有离开工地。

    柴书记又低头看了看那个陷坑,坑底冒着热气,散发着土被烤糊的味道。他和随从的两个人分析后认为,炉膛底下可能有一个水冲的暗洞,锵水把冻结在洞口的浮土融化后都流到了这个洞里,在高温的烘烤下,上面的冻土也被融化而造成塌陷。要不是抢救及时,后果就不堪设想。

    “柴书记,你看!”跟着柴书记的另一个年轻人拿起姚惟诚用过的铁锨,刮去陷坑里的浮土,露出了已经凝固但还发红的“产品”,指给柴书记看。并说道:“跟前面检查过的一样,炼出来的不是钢,恐怕连铁都不是。”

    柴书记拿起铁锨,使劲砍了下去,那东西脆得像冰块,全碎了。他紧皱愁眉,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内心里发出了懊悔的哀叹:“劳民伤财,劳民伤财!再要是这样瞎折腾下去,我就愧对党,愧对人民,成历史的罪人!”紧接着,他让跟他的那个年轻人去广播室,通知小高炉炼钢全部停止。那个年轻人问柴书记,“要不要给师大佟书记汇报后再通知。”柴书记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公社的小高炉,而不是师大的。师大的任务只是派学生来参加劳动。”那个年轻人听完后就去了广播室。

    下一步该怎么办?柴书记沉思良久,给跟他的另一个人布置了任务:明天一大早,你跟我一起去我们公社辖区内的黄河铝厂请赵工程师,还要让他带一位有经验的冶炼师傅来,力争在明天下午或后天早上在现场开个碰头会,分析情况,找出原因和改进的办法。区里由他自己去汇报,并请区委、区政府领导在现场会上定夺。

    工地上的广播喇叭播发了小高炉炼钢暂停的通知,同学陆陆续续地往回走。

    天还没有亮,回学校的路上没有路灯,姚惟诚跟在林晓兰、韩雪的后面,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坎坷不平的一条小路上。这一阵,他头部的左侧疼得更加厉害,还有点晕晕忽忽的。他伸手摸了摸受伤部位,已经肿了起来。林晓兰回头一看,只有一个身影时隐时现。她喊了声姚惟诚的名字,没有应答。又喊了声韩雪的名字,她应了声“在”。

    “姚惟诚不见了,快去后面找一找。”

    韩雪一听林晓兰让她去找姚惟诚,便装模作样地问:“为什么偏偏让我去找他呢?”

    “不近人情,人家是为拽你受的伤,还没有过半个时辰,你倒忘得一干二尽。好,你不去找,我去找。”

    “别别别,我去不就行了吗,何必劳你的大驾。”说完,她当即折回头,边走边喊姚惟诚的名字。约莫走了一百多米,隐隐忽忽地见路边坐着个人。快到跟前时她喊了声“姚惟诚”,又听他发出了“嗯”的回应,就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你怎么了?可把人吓死了,我扶着你走吧。”

    姚惟诚一声不吭,慢慢地挪动着脚步。

    “是不是把脚给崴了?”

    “不是,这阵头疼得很厉害。你说我倒霉不,一个大炼钢铁,我是祸不单行,而且伤的都是同一只耳朵。”

    她摸了摸他受伤的部位,惊叫起来:“肿得那么高,怎么不早给我说?不行,天亮后我陪你去市人民医院检查治疗。”

    “去医院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估计,左耳朵修补过的耳膜又震裂了。现在,这只耳朵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那还得去医院,可以再做一次耳膜修补手术。”

    “恐怕不行了。朱主任给我做的修补手术,在他们医院还是首例。朱主任当时就说,一旦失败了,再不能做第二次。再说,那个手术后的疼痛我实在难以忍受。不做了,左耳朵失去听力,还有右耳朵,不至于进入一个无声的世界。”

    “哪怎么办?”

    “明天,不对,应该是今天了,去校医室吊瓶子防感染。”

    “我看你快成医生了。”

    “对,这是久病成医。”

    在天色微明的时候,韩雪才把姚惟诚送回了宿舍。她让他躺在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

    姚惟诚抽出围在他脖子上的毛巾,让她去水房打了一盆冷水,把毛巾洗了洗,拧干后冷敷在他的患部。就在这时,她的一滴眼泪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的嘴唇上。他用舌头舔了舔,有些咸味,猜想一定是她哭了,就睁开微闭的眼睛,果然看到她的两个眼眶泪汪汪的。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只说了声“全怪我”,就出了宿舍门,走道里传来她“哇哇”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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