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惟诚和韩雪在师大度过了四年的寒窗,终于拿到了用勤奋和心血换来的毕业文凭。
往年,师大的学生一毕业就会分配了工作。不料,今年国家因为经历了三年的困难时期,对国民经济实施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应届大学生分配计划也在调整之列。省内的分配计划被推迟下达,具体什么时候能分配,谁也说不准,学校只好给毕业班的学生放了二十天假。姚惟诚临回家时委托汪怀民,如果二十天假期到了还没有分配的消息,就给他发一封电报,他再给班长寄封电报续几天假,以便多陪几天孑然一身、孤独在家的母亲。回家那天,韩雪把他送到了汽车站。在等车的暂短时间里,她对他说:“请转告你的妈妈,谢谢她老人家对我的深情厚爱,即便是你我结婚的条件再差,我都不会计较的,请她放心好了。”临别时一再叮嘱他按时回校。
假期到期的前一天,姚惟诚收到了汪怀民的电报,说是分配计划尚未下达。他立即去了邮电局,给班长发续假的电报。他拿到一张填写电文的纸,在思索续假的理由时,想起了他与韩雪在汽车站分别时,她要他转告母亲的那些话。他从她的话中预测到她可能想在分配前把婚事办了。还有,他母亲正在给他们准备结婚用的必需品,就不加思索地写了“因婚事续假三天”的电文发了出去。
他一回到家,偏偏母亲又递给他一封加急电报。他撕开一看,是汪怀民寄来的,电文内容是“昨晚系里宣布,包括你我在内的二十五名同学,已被暂时分到省委整风整社工作团,去农村宣传贯彻‘农业六十条’,后天就要出发,望速归。”
姚惟诚看完电报,一下子愣了神,给母亲说了声“我去汽车站”,便撒腿跑出家门,直奔车站买明天头班汽车票。售票员告诉他,“通往省城的一段山沟路面,被昨天夜里的暴雨冲断,明天所有的班车一律停运,什么时候能够修复现在还不好说。”
姚惟诚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惊慌失措地自言自语:“现在正是雨季,我怎么事前没有预想到呢?”他着急地在地上跺着脚,嘴里不停地叨叨“这可怎么办呀怎么办!”
韩雪被分配到市教育系统。在学校的分配通知上注明“限两天时间到市教育局领派遣证,去学校报到”。她拿到分配通知后,再一次去姚惟诚的宿舍找他。宿舍里没有人,他又去找了班长雷宏宇,问他姚惟诚回来了没有?
班长也是一时疏忽,竟把姚惟诚发来的电报递给了她。她看完后,把电报狠狠地摔在桌子上,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阵,天气骤变,滂沱大雨伴随着雷鸣电闪“哗哗”地泼了下来。回宿舍的路上,她的衣服全被被淋透了。同宿舍的同学今天上午都已走光了,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再就是从未有过的孤独、怅惘。突然,一道炫目的折线形闪电划过长空,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惊雷。受到惊怕的她万念俱灰,猛地爬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
室外,玻璃窗上雨水不停地向下流;室内,她的泪水从脸上不住地往下滴。她哭得那么悲凄,那么伤心,头下的枕巾被泪水浸透了。过了好一阵,她起身坐在床上,想起了姚惟诚给她画的那张像,决心把它撕个粉碎。但这阵子她的脑子乱得像一团麻,怎么也想不起放在哪里。忽然间,她看见自己照脸的小方镜后面的玻璃下面夹着姚惟诚的毕业照。
这张照片是姚惟诚和几个同学借了班主任祁老师在苏联留学期间穿的西装和领带照的,姚惟诚在回家前夕送给了她。当时,她第一次看到照片上穿西装、打领带的姚惟诚英俊潇洒,气质不凡,就夹在镜子后面。在姚惟诚回家的这段日子里,时不时地拿出来看了又看。而现在,她眼前这张照片上的姚惟诚,像是特务,又像是解放前拍摄的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的男主角张中良。她看着姚惟诚的照片,狠狠地骂道:“是的,你就是攀附权贵,抛弃曾与自己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贤妻的张中良的又一个版本,是伪君子,骗人的伪君子!玩弄了我的感情,亵渎了我的青春,玷污了我纯洁的心灵。”骂完,她愤愤地把姚惟诚的照片撕了个粉碎,然后撒在地上。
晚上,韩雪一个人睡在床上哭泣了很久很久,一点睡意都没有。她回首与姚惟诚交往中的岁月:在第一年的实习中,二人为躲避暴风雨而钻进窑洞,差点被一起葬埋于塌方的黄土之中;大炼钢铁时,他为救她而受伤的那一瞬间;她住医院做扁桃体切除手术的那个冬天,他精心照料和陪护自己的件件使她心动的事;他母亲最近来信中向她表达的深情厚谊……像是一部情感影片中的镜头,一个一个地从他眼前掠过。相同的人生价值取向,诚挚的感情交融,默契的心灵感应,总是让他以泪洗面。她反复思考之后,又觉得姚惟诚不像是潜伏在她身边很深的“间谍”式人物,而是憨厚、忠诚、能体贴他心爱的女人,是个完全可以靠得住的男人。但是,电报中他明明说是“因婚事续假”呀!这就是说,他这次回家逾期不归,不就是背着她去结婚,这难道有假吗?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作出一个准确的判断,但心里依旧很矛盾。想着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新的一幕:那就是不久前她看到他与曾美娟一起,从他宿舍里出来。夜色中,肩并肩地走在校园的马路上,眼睁睁地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汪怀民虽然说是姚惟诚给她介绍曾美娟,而且自己亲眼看见他和曾美娟仿佛谈恋爱的情景。但现在一想,那一定是姚惟诚与汪怀民共同策划的、便于蒙蔽她的“双簧”丑剧。姚惟诚母亲的来信,同样是他为掩人耳目,以他母亲的名义,在学校找人代笔编造的。
就在韩雪焦急地等待姚惟诚能早日回校的这些日子里,她看了意大利的拉·乔万尼奥里的小说《斯巴达克思》。也可能是触景生情,极度悲凄中的她,恍惚想起小说中描写的这样一段情节:有个叫爱芙姬琵达的希腊妓女,一直暗恋着古罗马奴隶起义军的领袖斯巴达克思。但斯巴达克思投向他的总是鄙视的目光。一天,她看到斯巴达克思正在熟睡,她爬到他的身上,又是抚摸,又是热吻。斯巴达克思被惊醒后,愤恨地推开她,怒斥她滚蛋。绝望了的爱芙姬琵达,把对斯巴达克斯的爱,全部地、毫无遗留地变成了恨。她怀着复仇的心理,向罗马奴隶主军团透露了斯巴达克思起义军的行踪机密,导致起义军全军覆没,斯巴达克思也英勇战死沙场。自己当然与爱芙姬琵达有着本质的区别,但从这段故事情节中她悟出了一个似乎是普遍的“规律”:但凡一个女人对自己心仪的男人爱得很深很深,那么,当最后的结局是被他骗或者是抛弃,她就会把她先前对他所有的爱都化为深深的仇恨。遭到沉重精神打击的她,此时的心理状态与此也有相似之处。她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下地后把她已经撕碎的姚惟诚的毕业照,一边用脚踩,一边咒骂:“原来你急着回家,才是跟你暗恋的那个女人去结婚。今天,我要把你这个戴着假面具的丑恶骗子踩到脚下,直到踩死为止!”
这时,天色微明,韩雪简单地洗嗽之后,带着她那红肿的眼睑和简单的行李,想去市教育局领派遣证。但她又心不死,决定再等一天,看姚惟诚是否回校。她心神不宁地从早等到晚,仍不见他的踪影,气愤地骂他“为了那个女人,连工作都不想要了”。此时,她对他才彻底失望了。第二天,也就是报到期限的最后一天,他怀着怅然、悲伤的心情离开了与姚惟诚相处了四年的母校。他前脚刚走,系里的秦秘书拿着姚惟诚发给他的“因公路遭水毁,停运两天,明天才能回校,请将此内容告知韩雪”的电报来找她,只可惜错过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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