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去小区的便民理发店理发。师傅正给我剪着，门被推开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问：“现在染发多少钱？”我抬头，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一个邋邋遢遢的老头儿，站在店门口，一只脚跨在门里，一只脚搁在门外，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

    师傅告诉他：“染发分为几种，价格从40到100不等。”老头儿惊讶地张大了嘴：“都这么贵了啊？”我笑了，帮着师傅说话：“比咱们小区还便宜的理发店，周边怕是没有了。”从镜子里看见，老头的头发稀稀疏疏，乱得跟稻草似的；发根部分，全都是灰白色的，看样子，以前是染过的。老头想了想，怯怯地问：“要是我自己带染发膏呢？”师傅笑着说：“那就只收加工费，15元。”老头儿连连点头：“那敢情好。你等着啊，我这就回去拿染发膏。”说着，转身走了。

    师傅继续给我剪头发。想起老头的样子，我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那么邋遢的一个老头，也要染发。师傅说，他就租住在附近的地下室里。我知道师傅说的那个地下室，以前是小区的一个地下自行车库，后来被改成了一个个笼子间出租。因为租金相对便宜，里面租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大多是进城打工的农民。我感慨地说，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听了我的话，师傅却直摇头：他不是爱美才要染发，而是不敢老吧。

    “不敢老？”我疑惑地看着师傅。师傅一边娴熟地剪着头发，一边说：“老头的家就在邻县，说起来和我还是同乡呢。他儿子在城里读大学，为了供儿子读书，他和老伴儿都进城打工，可是，城里的工作不好找，钱也不好挣啊。他们刚开始找活做的时候，人家都嫌他们老，怕他们干不动，不愿意雇他们。其实，在农村，他们也不算太老，四十多岁的时候生了儿子，现在也才六十出头，可是，就因为一头白发，没有一个老板愿意雇他们。后来，有人提醒他们，他们才明白。于是，他们就都染了黑发。将白发染黑后，他们还真都找到了活做，他在一家工地做架子工，老伴儿则找了个保姆的活。”

    我好奇地问师傅：“你认识他们啊？”师傅点点头，又摇摇头：“第一次他们就是在我这儿染的发，和他们聊过几句。后来，他们就自己染开了。老头给老太太染，老太太再给老头染。老头笨手笨脚的，经常将老太太的脖子上都抹上油膏。他们买的是那种最便宜的染发膏，所以，染出来的头发黑得不自然。”

    正说着，老头手里拎着一瓶黑乎乎的东西回来了。师傅示意他坐着等一会儿，老头儿怯生生地将半个屁股搁在了椅子上。从镜子里看见我注视着他，老头儿慌乱地将目光移向了门外。

    师傅问他：“老太婆呢？”老头叹了口气：“回家去了。”“咋回家去了呢，保姆不做了？”师傅又问。“生病了。”老头儿说：“我们这样的人，平时哪敢生病啊。看病贵不说，就怕病倒了，活做不成了，收入也就没了哇。可是，怕什么偏来什么，这不，前几天淋了场雨，就倒下了。我每天要上工地，也照顾不了她啊，只好回老家，住到女儿家去了。”

    老头摇着头，满头灰白的头发，像一堆乱草一样摇晃着。

    师傅剪好发，要帮我再冲洗一下，我摆摆手：“你还是赶紧帮老伯染发吧。”老头感激地看着我。坐在理发椅上，他的背微微地驼着，这使他的头发看起来像个鸟巢一样。师傅帮他系好围脖，老头儿伸伸脖子，挺挺腰杆，样子看起来精神了不少。我忽然明白了理发师傅的话，他是不敢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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