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谦

    在高楼林立的城市西边有一片银杏林，林子里的小广场挂了一块“林中茶坊”的牌子，一对下岗后自谋职业的中年夫妻热情地招呼着来往茶客。

    竹躺椅，盖碗茶，典型的成都茶馆风格。晴天时大家坐在露台，雨天茶桌就搬进凉亭。不论晴天雨天，都有一位老头儿独自来喝茶。

    老头儿花白头发，皮肤白皙。他似乎对茶有些研究，春天一般泡绿茶，夏天泡成都产花茶，秋天泡铁观音，冬天泡普洱。不论什么茶，他都让老板用瓷质三件套盖碗冲泡。

    老头儿边喝茶边看报纸，日报看了看晚报，看了一遍看两遍，日日如此。

    对面那张椅子空着，有时他会盯着空椅子发呆。偶尔有人来坐，他便显得很不自在。他向老板提出要求，他天天来坐茶馆，多占一个位子是应该的吧？老板点点头。之后再多客人找不到位子，那椅子都空着。

    一日，老板娘领一老一小两个女人来到老头儿的小方桌前，让老太太坐那张空椅子，又加了张小椅子让年轻女人坐。老板娘边泡茶边对老头儿说实在没位子了，这娘儿俩远道而来，就想坐下说说话，您老多担待哈！老头儿脸色不悦，但还是点点头。

    母女俩喋喋不休地说话。老头儿听出来了，母亲是从另一座城市专门来成都看望刚工作不久的女儿。老头儿起身去厕所——母女说话他不便多听。

    老头儿回到茶座的时候，看到年轻女人脸上有泪痕。他边喝茶边听母女俩唠叨，大概知道了一些情况：女儿大学毕业后在成都一个公司上班，只能与人合租住处，所以母亲来了也不好接待。而母亲在家也十分寂寞，很早就想把小城的房子卖了到成都买房和女儿一起住，却一直没下定决心，因为成都的房价是小城的两倍。这次终于下决心把房卖了，到成都一接触才知道外地户口不能买房，即便以女儿的名义按照新的规定也不行，因女儿公司根本就没有给她买社保，这下让母亲无家可归，所以女儿哭了。

    女儿上厕所去了，母亲这时才眼睛红红的开始掉泪。老头儿问，老姐一个人过？老太太点点头。老头儿说，没别的意思。我也是一个人过，特别理解你的心情。我儿子在北方工作，多次动员我过去一起住，可我不愿意。他有小家，难免会有矛盾。

    可我现在怎么办呢？老太太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女儿回到座位，眼圈比刚才更红了。老头儿喝了口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老太太说，如果你们一定要现在买房，我可以试试帮帮忙。如果信得过我，请留一个电话，我明天给你答复。女儿睁大眼睛望望老头儿又望望母亲，随即把手机号码留给了老头儿。

    过了几天，母女俩笑眯眯地来到茶座，对老头儿说了一箩筐感谢话。老头儿说，我以前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事走过后门，但你们的情况触动了我，加上我觉得现在的限购令也只是临时措施，我就找熟人给你们变通了一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老伯真是高人啊！一个人坐着喝茶，看不出还有那么大的能力。女儿表现出夸张的神情。

    老头儿说，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纪委一名退休干部，工作的时候不敢有什么爱好，钓不来鱼，打不来牌，喝茶摆龙门阵也没朋友，职业原因别人不便接触我，所以只好一个人喝茶了。

    两个女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女儿说，我们请您吃顿饭吧，以示感谢！

    不必，我没有被请吃的习惯。谢谢了，只要你们感到幸福，我老头子就心安了。

    两个女人又说了一堆感谢话后告辞。老太太离去时回了两次头，身影才消失。老头儿对面的椅子又空了。老板娘提了铜茶壶为他添水时说，老先生你对面空着有啥意思呢，坐了人对你也没影响啊！老头儿昂起头说，那椅子上有人，只是你看不到！我给你先生商量好了的，你不知道？

    什么？有人？你老别吓我！

    那里坐着我爱人，天天和我说话！不然我哪能天天在这儿喝茶呢？老头儿说完嘿嘿笑。

    第二天，在“林中茶坊”的牌子下又挂了一块小木牌，上书“一茶一座”。老头儿看见了，心想这多像现在的购房政策啊，不禁哑然失笑。他叫过老板说了两句，老板便给他照往常一样泡了杯茶，又在那个空位子上放了一个茶碗，算一个最低消费的茶钱。

    从此，老头儿每天坐下来，那小方桌上便摆上两个茶碗，有时他叫老板娘泡两碗茶，他这碗喝一口，又端起对面那碗喝一口。他把茶盖和茶碗碰得清脆响，一副乐滋滋的样子。

    今天，老头儿穿得十分整齐。在冲第三泡茶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儿子打来的，祝老人家生日快乐。两句话说完便挂断了电话。他叹了口气，闷下头猛喝了一阵茶水，伸手去端对面的茶碗想再猛灌一气时，对面却没有茶碗。他抬起头，却见那位搬了新家的老太太正端着茶碗望着他笑。老头儿忙站起来，大叫一声：老板娘，再来一碗碧潭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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