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们什么意思。”

    “事情要这么看，”神父补充说，“温顺谷的环境很独特，探讨你的问题需要某种背景知识，贝尔格莱德可没人知道。我想从宗教的角度说一说，相信医生不会介意。依我所见，虽然神魔难得现出真身，但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显示出力量，听我慢慢……”

    “你把这归为神魔作怪？”我略带愠怒抢过话头，他竟然绝口不提玛丽亚，不问她被解雇的来龙去脉，“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老婆孩子为什么死吗？还是水里的鱼怪为什么抓我？”俩人听罢都变得急切起来。

    “我们没觉得你疯，你不是疯子。温顺谷的人都这么想，不只是我们。”医生说道，“你来这儿是命运的安排，他们托你给我们传话，我们非常欢迎。”

    “你把话说清楚行吗？”我问得有些胆怯。

    “他们全都潜入了水下，而你能看见他们！”他几乎大叫着说完了这句话。米拉丁想制止他，又似乎担心破坏他的亢奋情绪，这些我都一目了然。

    “我们的祖先正在跟你沟通，他们选择了你，温顺谷几百年来都无人得此荣幸。你很不一般，不要害怕，聆听他们的启迪，我们早就盼望有人替我们传话。接受命运赋予你的一切吧。”

    “你们给我出去。”我脱口而出，无法再装得彬彬有礼，两眼紧盯着神父。他站起身，把手放在医生肩上。

    “让他单独待着吧，他会明白的。”

    然而，他们在门口停下脚步，这是米拉丁最后一次对我说话。

    “我们说服不了你，但请务必记住，最好还是顺应命运的安排，为他人做出牺牲是一种善举。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将把你奉为圣人。”

    我反复思量着他们说的话，直到时间不再允许。午夜时分，我再次被水淹没，我的肺终于发展出能在水下呼吸的超常功能。这时候，第一只鱼怪穿过卧室门游了进来，把头凑近我的脸。我看到了恶魔一般的表情，只看一眼我就知道这次情况有变。

    它们不断聚集，蜂拥而至，很快在我周围拥挤成丑恶的一团，我已经无法躲避它们冰冷的躯体。它们时不时地触碰我，逐渐把我拖到房间中央；我试图反抗，但收效甚微，只能看着它们在我头上排成密密麻麻的阵列，我仿佛身陷于令人作呕的肠管之中。

    接着我们开始潜泳。

    我不知道它们要把我带往何方，感觉血液中有水样的物质在流动，以某种奇异的方式弥漫到全身。我们不停地游动，它们的动作超乎寻常地整齐划一；我毛骨悚然地得知，全身的肌肉已经背叛了我的意志，跟着它们的节奏伸缩。

    我们在水底畅游，一支无声的歌平息了我的恐惧，但取而代之的不是轻松，而是厌恶，因为我越深入它们的世界，它们的形象就越逼真。我开始能理解它们的思维语言，古老的深渊之歌令我沉醉。这些深渊之子尖利地叫出彼此最原始的名字，刺耳的低鸣在我可怜的脑壳里回荡；我只能听着，发不出一点儿声音，躲不开耳畔的吵闹，摆脱不了满脑子的黑暗认知。

    深渊之子，来自水底的生灵。

    终于，密密麻麻的阵列变得松散了一些，我得以放松受虐的身体。其中一只鱼怪用前肢抓住我，带我脱离了队伍，我这才得知自己身在何方；我们畅游的这片水域寒意逼人，下方便是那片墓地；虽然能见度不高，我还是搞清了我们的方位。领路的鱼怪放开了前肢，敏捷地从我两腿间穿过，从后面抓住我，用膨大的指端按住我的太阳穴。其实不需要它强迫，我知道自己该往哪里瞧。

    我心爱的德亚娜就葬在这儿，一群人围着她的墓碑，伴着不知哪儿来的圣歌默默地颤抖。我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注意，众人的视若无睹令我感到放松。他们看起来属于那个已经把我抽离的世界，但他们的圣歌却像极了一开始引我而来的那支歌。

    “聆听他们的启迪。”

    一种可怕的直觉在我心头蹿升，我按捺不住想要证实的冲动，在昏暗的水中奋力前游，同来的鱼怪把我引向人群的中心，眼前的情景令我心中充满了绝望。

    米拉丁神父正在唱着圣歌，手里拿的并不是香炉，而是奇怪的项链。人群围成了怪异的圆圈，神父则紧盯着圆圈的中心不放；那里有个东西挡住了我亲人的墓碑，褴褛的衣衫遮不住赤裸的后背，鱼鳍状的突起物有许多分叉的指端，令人想起那群施虐的鱼怪；突起物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似乎随时会爆炸。我看不到它的五官，拼命想靠上前去，但身旁的鱼怪死死抓住我不放。我开始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叫，奋力摆脱这卑劣的阻挠，将众人赶出我心中唯一的圣地。

    突然间，那东西转过脸来。

    这张脸也许曾属于人类，浅色的双眼生得如同青蛙一般，困惑的目光穿过我望向远处，嘴唇一动露出一排细小而弯曲的牙齿。我明白这是谁了。

    “接受命运赋予你的一切吧。”

    医生用怪异的双臂抱起了什么东西，他奇特的外貌介于人类与鱼怪之间，令我不敢相认。可我看得很清楚，他正集中全部精神安抚怀里的东西。就像噩梦中的闪回，场景突然切换到了别处，我们此刻站在了我家后院的核桃树旁，玛丽亚和好心的村长正小心翼翼地朝下看，准备填掉那个大坑。

    我朝坑里瞥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足以打破将我困于另一个世界的魔咒，把我带回到万物初醒的清晨。

    不顾黑夜潜行带来的一身浮肿，我从储藏室里抓起铁锹，开始挖掘。虽然这些日子天气温暖而干燥，可我刚挖了半米，干土就变成了湿泥。我一刻不停地挖，无论面对什么我都有心理准备。最终，铲起一大锹泥水之后，我看到一只小手，随后两手并用扒出了完整的躯体。

    那不是人类的孩子。

    诸位，我不怪罪任何人。那个奇特的族群显然找到了万世永续之法，并且一代一代地往下传。德亚娜无法抗拒祖先的召唤，我知道，她在我们头几次到访这个鬼地方期间怀了孕。有时候我很纠结，不知道自己在多大程度上卷入了温顺谷的宿命，是某些黑暗仪式选中了我一人，还是这儿的环境造就了无数个我？有一件事我确定不移：我永远不想知道答案。

    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唯有自杀才能带给我希望。当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把我当成悲剧的受害者吧，我并非死于疯狂。至于温顺谷，请千万不要靠近。阻止更多的生命在此葬身，我责无旁贷。

    “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将把你奉为圣人。”

    此致

    你们真诚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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