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一声狗叫，便心中一喜。凭那一声叫，你想，那是一只可爱的狗。你应约替A城《宠物》杂志拍一个“星级人物”，因为是狗年，杂志别出心裁推出狗照，明年第一期封面。于是，你看见邻居的院子里那条雪球一般的小狗，果然叫雪球，没一根杂毛，像雪花堆出的那样。你构思了“雪球”啃骨头的画面，当即向主人支付了小狗的肖像费（含肉骨头），因为，你嗅到了主人家新鲜的骨头，主人说：我们从不给雪球喂骨头，那很粗野，我们的雪球是一条高雅的狗。

    雪球放弃了主人提供的精致狗食（专卖店购），扑向骨头，好似人类发现了久别的亲人那样，这当儿，你观察照相机的胶卷已拍完。你说：等等，我去取胶卷。后来，你意识到雪球似乎料知你的胶卷缺席。不过，你已被构思的画面激起了创作的冲动，你脑子里想的是胶卷，好像雪球看见的肉骨头。肉骨头唤醒了雪球的天性。久违的骨头。甚至，你想到那画而的象征意味，狗啃骨头的执著和韧劲。

    你赶回来，雪球已失却了对骨头的热爱。你看见骨头已经成为纯粹的骨头，本来，它仅保留着可怜的肉丝。雪球将肉和骨彻底地分离开来。你表示遗憾，你向主人提出拿第二根骨头。主人不悦，说是肉骨头使得雪球堕落。但是，已有口头承诺，主人还是取来了一根骨头。主人表示，他购骨头，是熬骨头粥的。

    你示意主人退避一侧。你开始对焦距和光圈，而且，你走来走去，换了不同的角度，你一向追求完美，想选个最佳的角度。你欣喜地说：好，这样最好。

    雪球在啃第二根骨头。你也被那情景打动。雪球好似一个演员，肢体和骨头那么和谐，组成了一个啃骨图。主人给你描述的雪球过去的形象已经消。

    你准备按快门的那一刹那，你停住手，抬头去看雪球。雪球离开了骨头。你赶过去，去诱导雪球重返肉骨头。可是，雪球似乎失却了对肉骨头的兴味，甚至，像人类一样摆架子，在院子里悠然散步。

    你认为雪球已饱了。这种作品，应当将雪球腾空肚腹，达到饥饿状态，效果可能最佳。狗嗜好肉骨头是一条铁律。你跟着雪球，用人类的语言劝说雪球，你不断激发雪球对肉骨头的欲望，简直像做广告。

    于是，雪球说话了。它说：讨厌，你别缠着我。

    你愣住了。你说：我要叫你成为A城的明星。

    雪球说：我不稀罕，你当我是什么人？！

    你说：我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狗。

    雪球冲着你狂吠，像是相处不错的朋友突然翻了脸。你不由得往后退缩，趋向院门。而你看到主人也被雪球的言行镇呆了，仿佛你将雪球引入了歧途，主人敌视着你。

    这时，雪球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不慌不忙地走近肉骨头叼至院子一隅，背着你，包括主人，聚精会神地啃起来，嘴巴附近的毛，沾了血迹。雪白和鲜红。

    你突然想：难道A城存在着另一个群落？相互隔膜，却相互依存。你回忆起许多动物的恶作剧，你以前一直没有把它们当一回事。你背后的院门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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