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不凋零的花朵-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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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洪中

    在一个偶然的电话里,听说我的同班同学张住院了,得的是白血病,晚期。毕业后上班十几年了,由于大家混得都不咋样,再说在学校时我们班就不是一个团结的集体,薄薄的那点同学情谊随着难挨的四年时光的消逝,随着分配时的尔虞我诈,也就淡漠得差不多了,所以平常几乎没有联系。何况,张是一个沉默甚至狭隘的人,印象当中直至毕业也未脱去小家子气。所以初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第一反应是——毫无反应,心平气和地挂掉了电话。

    但是,当我往茶缸里续满水,点上一支烟重新坐下时,精神却怎么也集中不到手中的报纸上了,心绪烦乱如裸体披了草织的衣服在大街上行走。于是我拿起电话,翻开电话簿,找了找,试探着终于打通了老三和老四的电话。我们暂商定,这个礼拜六一起去医院看一看:“不管怎么样……毕竟……唉……”并相互叮嘱,如有特殊情况,到时另行通知。

    我有一句话,到了嘴边,犹豫了一下,却没说,没滋没味地扯了几句闲话,就挂了。

    我是想说——其实是想同他们商量,能不能一起凑一点钱给张。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都清楚,无关痛痒的安慰和牵强的允诺对现在的他来说毫无作用,还是来点实际的好。而且我还道听途说地得知,他的妻子没有工作,还有一个6岁的小女孩,即使这笔钱他用不上,对于他的妻子女儿也是个帮助。但我没说,因为每个人想法不同,我说了他们口头肯定不会反对,但心里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再说,还有其他同学呢,大家都不容易。

    星期六同样是个阴沉沉的天气,全无春天将至的信息,倒是凛冽潮湿的风四处吹荡,从车窗里、衣领里灌进发抖的身上。我比较远,坐了早班的长途车赶去,手里提了一个方便袋,里边是一些营养品和一个信封,信封里面有200元钱。

    虽然远,但我并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医院门口,等通知到的能来的基本来齐了后,都快11点了。大家相互寒暄,在学校曾经闹过别扭的也勉强打了招呼,然后就一齐向病房走去,每个人手里提了个兜,这使我想起了在学校时我们出早操的情景。几个先头人员——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一一走在了队伍的前列,好像他们一直未卸任,仍是我们的班干部。我笑了笑,有点儿苦涩。

    长期化疗使张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外表到思维,以至于我们进到病房找了一圈没发现他,出来重又问了医生,才迟疑地向一个熟睡着的病人走过去。伏在床边的一个憔悴的中年女人站了起来。核实无误后,尽管我们竭力阻止,他媳妇儿还是把他喊醒了。但他只是亲热地招呼着我们,却没能喊出我们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他才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忘了。他疑惑地问道:“你们怎么一下子一起来了?”

    我们都说,我们是来参加函授面授的,碰巧聚到了一起,听说你病了,才相约一起来看看你。这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一不说是特地来看他,二不问他的治疗情况。因为对一个重症的人来说,有人不远几百里特意来看他,对他是个刺激,似乎是临终的送行。对这回答,他的媳妇儿不信,他也不一定信。但他仍然哀怨而期待地说:“能再坐在一起上上课,该有多好哇……”

    大家纷纷说以后有机会,有机会。但霎时病房里没有了声音,大家似乎都有东西哽在了嗓子里,几声做作的干咳,愈发衬出洁白、明亮的病房的死寂。

    终于要走了,张挣扎着起身,大家却说别动别动,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他。但说这话时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很有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的见面。

    我提起兜儿在他媳妇儿注意的时候,放在了显眼的地方,意思自然是到时候他媳妇儿能联想到我。

    他媳妇儿送出来,关门的一瞬间,我看到张的眼泪雨一样涌出来,正拿被子在擦,却止不住——我眼前立即一片模糊……

    本来是说好要一起吃饭的,但天不好,要下雨的样子,再说谁也没这份心情,也没这个豪资——谁出钱呢?凑钱吃饭又不好听,都像寄人篱下的鸟儿一样,一出医院大门,就四散了。有几个,都没来得及告别。

    不多长时间,就传来了预料中的消息。没想到的是张的媳妇儿挨个儿给我们打了电话,对我们每个人的帮助表示感谢,替孩子及孩子的父亲表示感谢,说那么一笔钱,确实解决了当时的困窘。

    这时我才知道,那天去的人,都同我一样,在兜里放了钱的——虽然谁都没说。

    我愧然无语,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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