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柱

    桃子是一个乡下女孩，打小就手脚勤快。村里的叔叔婶子见了就说：“桃子长得可真好看，手脚可真勤快，跟你娘说说，给俺做闺女吧。”桃子便红了脸，贴着墙根跑了。

    桃子8岁那年上了小学一年级，第一学期就拿回家一张奖状，评上了三好学生，没等第二学期开学，桃子有了一个弟弟。爹对桃子说：“别上学了，帮你娘看弟弟吧。”桃子是一个听话的闺女，就不读书了，一门心思哄弟弟，学着烧水、喂牲畜、做饭。桃子喜欢大眼睛的弟弟，春夏秋冬都让他趴在自己瘦弱的背上。弟弟长了能耐，用小手撕桃子的头发，弄坏了桃子的小发卡，桃子也不恼。不小心，弟弟磕破了手脚，不等爹娘怪罪，桃子就心疼得一颗一颗掉眼泪。桃子还给弟弟唱歌、讲故事，常常让弟弟簇起腮上的两块肉露出白白的乳牙咯咯地笑。桃子对弟弟说得最多的是：“小弟弟快快长，长大当个状元郎。”

    弟弟会走了。弟弟能跑了。桃子就带弟弟到地里帮忙。牵着弟弟的手去送饭、刨地、挑粪、收庄稼。婶子说：“桃子肯定能找个好婆家。”桃子11岁上，跟娘学做女红。尤其擅长刺绣。院子里春上栽的月季花，刚刚开出两朵羞涩的小花，桃子就学到了娘的本领。桃子手里的鸟能飞、鱼能游，让娘也觉得惊讶。上了学的女伴常找她学刺绣，叽叽喳喳地讲学校的老师和同学。看到背书、写作业的女伴，桃子才发现自己绣的“天长地久”“相亲相爱”，都是女伴们帮忙写上的，桃子就常常让针扎了手，绣成的鞋垫上常常有一颗红红的太阳。再干农活儿，就摔摔打打的，开始顶撞爹娘。娘心细，迁就着委屈的桃子。爹喝了酒对桃子发火：“长本事了你。”

    桃子就哭。

    弟弟叫小宝。小宝进学堂的时候，桃子已长满了身子，透明的肌肤，碎白的牙齿。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爹娘年轻，地里的农活不用桃子帮也行。桃子便跟着建筑队干小工，推小车，拌水泥，往大工手里递砖头、石块。包工头是城里人，要桃子去陪人吃饭，桃子不去，被人撵回来，一春一夏的工钱没给。桃子还是勤快地干活儿，忙完春秋的农活儿，和婶子一块给镇里的工艺美术品厂刺绣，月初领任务月底交，质量合格，计件领钱。桃子还没有一件次品。钱都给了娘，爹喝酒抽烟，小宝交学费，还余下。

    小宝到镇上读初中的那年秋上，桃子到镇上的工艺美术品厂干了临时工，是厂里点名要的，厂里说好好干，能转成合同工，有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和读了大学下来的正式工一样。工资不高，给娘一点儿，自己还留一点儿，买点女孩常用的东西，买件换季节的衣服。倒是弟弟小宝老找桃子要钱，有时一个月两三次，十块八块，三十二十。桃子都给，每次都说：“弟啊，除了买本子、笔，剩下的都买吃的，啊。”白白胖胖的小宝扬扬手，登上车子就走。

    刚到厂里半年，厂办公室李秘书喜欢上了桃子。李秘书是个大学生，一毕业就坐办公室，还会写诗。原来有个大学生女朋友，分到了县城里，两人就不来往了。桃子敬佩文化人，就和小李接触了几次。到桃子歇班时，小李就用摩托车载了漂亮的桃子，去县城公园、看电影，有一次还带桃子回家见了爹妈。桃子和小李指定成了，厂里的领导、同事都这么认为。两人却突然不来往了，是桃子提出来分手的，任凭小李怎么磨，桃子都不答应。桃子对她婶子说，人家是大学生，自己没学几个字，只怕将来吃亏，受委屈。

    桃子在厂里干了两年，被清退回家了。半年的工资没拿到。桃子回家的那年秋天，读初三的弟弟小宝因为拦路抢劫进了管教所。桃子听到消息，先是呆呆地坐那儿，后来撕心裂肺地哭了半天，谁也劝不住，邻居都知道桃子是心疼弟弟。桃子哭完了，连夜做了一双鞋垫，跑几百里路去看弟弟。

    两只鞋垫上只有两颗鲜红的太阳，没有一个字。其实，桃子已经会写不少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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