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手表还是稀罕物。那时我正上初中。一天,同学马鸣买了一块手表,戴在手腕上,挽着衣袖,神气十足,惹得全班同学眼都绿了,恨不得把马鸣的手表摘下戴在自己手上。一时间,攀比之风像传染病一样,很快在班上传开了。不几日,又有几个同学买了手表。他们得意的神态,手表那晶莹的外壳、精致的表带和悦耳的“滴答”声,对我产生了极大的诱惑。
我做梦都想得到一块手表。一天早饭时,我终于鼓起勇气对母亲说:“妈,我想买一块手表。”
母亲说:“你爸去世时欠的外债还没还清,这个月的房费、买面的钱、你妹妹的学费都是向人借的,哪儿有钱给你买手表?”
我赌气地说:“我不管,反正得给我买!同学们都有,就我没有。”
母亲哄我说:“听话,等家里有了钱,一定给你买。快上学去吧!”
我像一头倔驴,戳在地上一动不动,说:“不买,我就不去!”
母亲对我一直寄予很大期望,一听我说不去上学,她的火立马上来了,“啪”,一巴掌打在我的屁股上,她哽咽着说:“你这不听话的孩子!”我哭着跑出了家门……
外面正下着雨,噼里啪啦的雨点像豆子般砸在地上。我一头冲进雨幕,霎时,便淋得水洗一般。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满腹的委屈使我忘记了冷,忘记了饿。闲逛了一上午后,我来到了江边,蜷缩着呆呆地坐在那儿……等慢慢冷静下来后,心里暗暗后悔自责起来。是啊,一家人的大小开支全靠母亲的几十元工资,不得不经常借钱过日子,我怎么能跟同学们攀比呢?怎么能为买块表和母亲赌气呢?我真是太对不起她了。可我想要块表的欲望实在太强烈了,怎么办呢?
我的脑子里倏地冒出个想法——自己挣钱买。我起身朝码头走去,在那儿很容易就能找到活儿。虽说装卸、搬运货物这些重活儿我干不动,可码头附近有一个斜坡,搬运工拉着装满货物的平板车上坡时,时常需要人帮忙推车,推一次两角钱。我看准了这个活儿,就在斜坡下的避雨处等。
谁知等到天都快黑了,连一个拉车的也没有。雨仍不停地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我想,完了,今天别想揽到活儿了,谁会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出来拉货。正想离开,忽然看到远处过来一辆平板车,车上装满了货物,拉车人正抻脖子瞪腿向斜坡走来,上身俯得几乎与路面平行了。雨点打在那人的破斗笠上,身上的塑料布像面破旗般在风中飘动,雨水顺着裤管儿流到鞋面上,灌满了水的旧解放鞋像两只蛤蟆,走一步便“咕哇”叫一声。路面很滑,那人不时地打着脚。由于那人上身俯得太低,看不清他的面容。
车刚到坡下,我便迫不及待地窜到车前,大声问:“需要帮忙吗?”在风雨声中,我隐约听到“嗯”了一声,便高兴地绕到车后,开始推车。想着马上就能挣到有生以来的第一笔钱,我推起车来格外卖力。由于又冷又饿,不一会儿,便感到双腿像绑了两块石头,怎么也迈不动,推车的劲儿也小了许多。我稍一松劲儿,车子不但停了下来,还直想往后退。我赶紧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顶着车身,感觉到那人也在拼命地使劲儿拉。僵持了一会儿后,车轮又缓缓地向前移动了。我俩一鼓作气,密切配合,终于到了坡顶。
车子一停下,那人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刚跑过终点的马拉松运动员,不停地喘着粗气。我犹豫了一下,上前讨要工钱。那人慢慢抬起头。四目相望,我俩都愣住了。那人是我妈。
“妈,我再也不要手表了!”我不顾一切地扑在妈妈怀里,泪水伴着雨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几天后,妈妈花了29元钱,托人给我买了一块“钟山”牌手表。我没舍得戴,而是用一块干净的红布把它仔细地包起来,藏在了抽屉里。
这件事已过去了三十多年,妈妈也于20年前去世了,可我一直珍藏着这块手表。它依旧走得很准,“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母亲那声声殷切的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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