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遍家中零散的几本书,书页里无处不是俄罗斯白桦散发的清芬。春天的早晨,寒鸦在白桦林里苏醒过来;夏天,白桦树的阴凉下是潮湿馨香的空气;冬天的白桦枝在厚雪的压迫下垂到地面,形成雕花的拱门;而秋天,那是白桦蜕变成蝶的骄傲时刻,金黄的桦树叶如同浓墨重彩的油画。少年的清凉光阴在几页重复的阅读中踮着脚尖走去,它的灰色大氅扫着高原的林木和流水。夜晚,从密集排列的文字中抬起头,我看见高原黑蓝夜幕上缀着寓意隐秘的星座图案,仙女、牧马、射手……精致图案,闪烁不定的清晖,我如此逼近它们,仿佛它们并不是来自遥远宇宙,而只是来自北方那片清朗的白桦林。
没有更多可以阅读的书籍,我便穿越幽深茂密的森林,给守林的邻居老人送去他简单粗糙的饭食。林间遍布高大云杉,它们的枝叶交织出另一层天幕:墨绿、厚重、阴沉,它们是这森林的主人。但老人曾经告诉我,这森林最初的主人是那白桦。白桦生在山洼,先是猛长,成林,然后懈怠,放慢速度,耐荫的云杉乘机而入,持续生长,以至覆盖白桦,夺取阳光。现在,我看见虬曲的白桦长在云杉的阴影里,挣不到一缕金色阳光,如同一些退居下来的老人,羸弱,隐忍时光。它的周边是纠结的灌木,金露梅、山玫瑰、沙棘,低矮杂乱。蜿蜒的林间小道野草茂盛,棕色的朽叶下面,探出瘦弱山花和壮硕的褐色蘑菇。鸟声沉闷。林间寂静而又喧响。我听出来水分自叶脉、根系、土壤和爬虫纤细脚底的流动声音。
白色桦木搭建的木屋,幽暗、逼仄、潮湿,漫溢树木清香。它的内层墙壁已成烟火色,表面布满疤痕。生锈铁钉悬挂起简单生活用具:漆面斑驳的搪瓷缸,鞭蔴锅刷,丢掉色彩的破旧毛巾,粗黑牛毛绳,桦树皮缝制的小筒内插着筷子和铁勺。搁起的木板上放着煤油灯盏,棉絮捻出的灯芯又粗又大,小罐菜籽油和粗盐,它们是唯一可以用来调剂生活的奢侈物,有着豁口的白色粗瓷大碗,它的釉面在杂乱阴暗的角落发出微光。从树根截成的矮凳上,我可以看见停滞的生命脉络。夜晚,老人用干燥起皱的白桦树皮引火,灶内火光将木屋映衬得昏黄温暖。毕剥声中煮茶。佐以白桦清洌的芳香、马匪、狼、旱獭和月熊的故事。山风袭来,松涛起伏,夜鸟啼叫,河水奔腾,木屋犹如悬挂树梢,摇摆。我瞅着窄窄一扇白桦木门板,仿佛看见门外蹲踞的黑色鬼怪。老人握着茶缸,在灯影里转个身,此刻他的眼神无比慈爱:到了冬天,晚上在白桦树干上开个洞,第二天白桦汁会结成棒冰,拿了舔着吃,又香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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