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志怪-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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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看到她一张嘴说:“不对!”

    说完了,噌的一下,身子站正,发髻面容丝毫无损,再看那门上,完好无缺,连凹都未凹一块。

    面色却是又惊又喜的,又掩饰不住自得之意:“难怪呢,这种小妖,我竟一时没想到。”

    展昭按捺不住,追问她:“怎么回事?”

    “你猜。”

    展昭气结,脸忽地沉下来:“开封府查案,讲究证据、逻辑、法理,我们从来不靠猜。”

    端木翠白他:“那天,你见到的那个人,跟我穿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双臂外展,衣袂尽现,似乎专门要他看个清楚。

    没错,发型、衣着、簪钗,一般无二。

    展昭点头:“一模一样。”

    “不不不,展昭,有个地方不一样,你一定想得到的,再想想看。”

    她说得如此笃定,必然不是在诓他。办案多年,展昭对自己的目力和细节观察能力都颇为自信,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端木翠,又闭上眼睛,脑子里描摹出那天的场景来。

    ——太白楼的老板,晃动着微胖的身躯,有一只手,探向他腰间的白玉环……

    ——端木翠揉着手腕,不悦地看着他,头一扬,鬓上插着的翠簪微微颤动,像行将飞去的蝶……

    电光石火间,展昭忽然明白过来,他很快睁开眼睛,指向端木翠头上的簪子。

    “方向,方向不一样。”

    端木翠点头:“跟我来。”

    她带他走到更僻静的地方,那是靳府的后墙,打眼看去,青砖砌石,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刚刚是想穿墙进去,但是穿墙的刹那,忽然发觉,那门的材质,跟普通的门不一样。门面上,似乎还附着些什么。”

    她从袖子里一抽,抽出一大幅四方白锦,白锦四围有抽绳。端木翠把白锦扬起,那布便方方正正立在半空,像一扇正正方方的门。

    端木翠把抽绳的头递给展昭:“拿着,帮我兜风,我去去就回。”

    兜风?展昭听不懂。

    “风伯送我的兜风巾,展昭,即便是微风拂面,到底还是有风的。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现在风这么小,想要一场大风,自然要慢慢地兜,慢慢地等。你可得帮忙拿好了。”

    她很快离开,步伐轻快,想是有了应对之策。

    展昭握紧那抽绳,半分也不敢懈怠。端木翠说得没错,那兜风巾,原先只是平展竖立的一大幅布,慢慢地开始内凹,内凹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成了一个风包。展昭被拉得站立不稳,好在,端木翠的确是“去去就回”了。

    她接过展昭手中抽绳,顺便把手中蒙着布的物事递给展昭。转身时,展昭赫然发现,她后腰竟插着一柄铜锤。

    这么窈窕标致的姑娘,抡一把大锤吗?怎么想怎么突兀。

    而交给他的那件物事,揭开了布看,是一面菱花镜。

    料得不差,为什么两个人看起来一模一样,连经久办案的公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娘子都分辨不清,因为那是镜像所成,惟妙惟肖,分毫不差。

    唯一的突破点在于,镜像是反的。

    端木翠交代他:“兀那小妖,没什么了不得的,待会儿我完事了之后,听我吩咐就行。”

    展昭点头,退开两步。端木翠长吁一口气,将那风包斜斜对向墙面,猛地抽绳一拉:“去!”

    真个平地骤起狂风,刹那间,摧枯拉朽之势。

    展昭终于明白她“兜风”是为了什么——墙面的表层经不住这压力,慢慢剥蚀起皮,露出了底下锃亮而又晕黄模糊的镜面来。

    整个靳府的外墙,包括外门,都被这样一层镜子包裹着。

    端木翠腾身跃起,近前时拔下翠簪,在镜面上划开一道破口,伸手拽住边缘往外猛拉。随着她快速半空撤步,整个镜面被剥离而起,像一条半空中舞动的、带着光泽的巨大镜带。

    她动作好快,抓着镜子一角,半空中上下腾挪,对折、再对折、又对折。再也对折不下去时,她带着镜带落到地上,从后腰拔出那柄铜锤,高高扬起,狠狠落锤。

    另一手把兜风巾往上一扬,那白巾胀大开,四角抓地,像个鼓开的帐篷。

    站在兜风巾外,只见她频频落锤,那方镜带越捶越小,从尺余见方到铜盆大小,但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展昭尝试着迈步进去,一只脚刚迈进兜风巾,只觉金石之声震耳欲聋,脑袋轰轰作响,赶紧退了出来。

    约莫半盏茶工夫,那方镜带只剩了菱花镜大小。兜风巾收起,端木翠抹一把额上的汗,抓着镜带站起来。

    低头去看,镜面上烁动不定,而又凹凸不平,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出来。

    端木翠看展昭:“镜子。”

    展昭赶紧把那面菱花镜递给她,看着她把两面镜子镜面相对,慢慢合到一起。

    刹那间,光华四敛,周遭一片寂静。

    夜风拂过,又像回到了开封平常的夜晚,无人的巷道。

    端木翠招呼展昭:“走,可以进去看了。”

    偌大靳府,没有人,也没有灯,荒草萋萋,宅室破败,这可全然不像是在闹市的大宅子。

    刚刚的人声呢?

    端木翠说:“这是镜妖,但还未能修成形体。所以以外墙门户为镜,照出来往众生相,久而久之,得以复制。为着掩人耳目,可以安然在闹市长居,便以这些众生万相,做出门庭兴旺的假象来,又利用这些镜像,行方便之事。”

    “也包括盗案、敛财?”

    “这个自然,有句老话你没听过吗,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真金白银,方便它上下打点,这修取人身之路,没准儿会走得更加顺畅。”

    所以,这镜妖并非有意假冒细花流的名头,而是因为,端木翠经常路过这街巷,被那镜面摄取了形象而已。

    展昭忽然想到什么:“那我……”

    “你天天在周遭行走,想来也在被它祸害之列。”

    “那它会不会……”

    “你是官差,身份更加方便。没准儿也被它利用过,做一些欺压鱼肉之事,这可说不准。”

    真是防不胜防,展昭背上发冷,再看端木翠手中那聚合的物事,难免有些后怕。

    “这就算收了它吗?”

    端木翠狡黠一笑:“它是镜子,对着的也是镜子,两两相对,无穷世界,它觉得可以用镜像愚弄世人吗?很好,以后它就困在这里头,自己跟自己玩儿吧。”

    第四章

    人偶娃娃

    现在,展昭往端木草庐去的次数很勤。

    其实他每次去的时候,端木翠未必会在。端木翠不在的时候,展昭会在临院的桌旁坐下,自己为自己斟一杯杜康。只此一杯,那小小的酒壶,斟出这一杯后,再倒不出半滴。

    有几次酒到中途,端木翠恰好回来,嘻嘻笑道:“我也来喝一杯。”

    伸手倒时,那酒壶便又汩汩倾出美酒来。

    端木翠问:“那镇活符可还管用?”

    展昭点头:“管用。每次进来,这草庐中的精怪都成了寻常物事,不开口,不说话,不作怪。”

    端木翠接口:“只是你每次转身离开,它们便挤眉弄眼,互通有无,说不定对你品头论足,喋喋不休。”

    展昭脊背发凉,道:“别再说了。”

    端木翠偏不住口:“若你此时回头,说不定能看见那架上的酒壶,长出两只绵软的脚来,在架上行来走去……”

    话音未落,展昭已逃至数十丈外。

    端木翠笑弯了腰。

    数次之后,再吓不到展昭。

    又有一次,展昭问端木翠:“经常听说细花流的人在拿人,细花流的门人住在哪里?”

    端木翠说:“当然是跟我住在一起。”

    展昭不信:“我来了这许多次,一个都没见着。”

    端木翠指指内屋:“不信自己进去看。”

    第一次见端木翠时,那幻作翠玉的魑便是自内室出来,又归寂于内室,是以展昭心中,对内室始终存了三分忐忑疑惧。

    端木翠眼眸轻转:“你不敢?”

    展昭不答,大步过去,抬手掀开布帘。

    只是普通的狭长内室,甚至没有家什。

    右首边的墙上,每隔五六寸便有一层隔板,隔板上密密麻麻,立满了各色各样的人偶娃娃。

    有穿红的、着绿的、年老的、年少的、男的、女的、美的、丑的、握刀的、持剑的、抚琴的、下棋的、垂钓的、酣眠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而左首边的墙上,却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黄色符纸,朱砂画就的符,展昭一个也不认识。

    展昭恍然:“根本就没有什么细花流门人,都是你所驱的精怪?”

    “是啊,”端木翠笑答,“各行各业,只有我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

    那以后,展昭再去寻端木翠,经常会给她带去一两个人偶娃娃。大都是巡街的时候看着喜欢,便买了。

    端木翠先还不说,后来就沉不住气了。

    “展昭,你莫再买这些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猪精猴怪,这些人上街拿人,岂不是要吓死一大片?”

    展昭浑似没听见,下次再来,送来的还是妖魔鬼怪。

    端木翠长叹一口气,也就由他去了。

    那日张龙和赵虎缉拿人犯回来,帽子歪了,头发散了,衣服也撕破了,两人互相推搡着进门,悻悻地来找展昭。

    张龙先开口:“展大人,那个叫端木翠的女人是不是很了不起?”

    展昭心里咯噔一声,抬起头,目光在张龙的脸上停留了一回,又转到赵虎的脸上。

    “也不是很了不起,但是在路上遇到她,能躲着走最好。”

    张龙似乎哆嗦了一下,赵虎也有点傻眼了。

    “那,如果我们不小心……我指的是不小心……”赵虎小心翼翼斟酌字眼的同时亦在小心翼翼斟酌着展昭的脸色,“砸了她的家……”

    赵虎没有继续说下去,恁谁看到展昭现在的脸色,都不会自讨没趣的。

    “你们两个这么大胆色,”展昭一字一顿地说,“怎么没想着去把庞太师的家给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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