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志怪-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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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就不会了?”端木翠有点着恼,“我在瀛洲待了两千年,两千年什么学不会啊,就算是猪……”

    她及时住口,展昭憋笑憋得很辛苦。

    不过想想也有道理,很多少年成名之人浸润的无非也就是那十几二十来年的功夫,这姑娘就算脑袋不灵光,她胜在时间多,即便没有很高悟性,成不了画家她可以成画匠,成不了书法家她可以成写文书的……

    如此一想,展昭顿时对端木翠刮目相看。

    “你闲着无聊时,都学过些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端木翠掰指头,“养过花,锄过草,种过水稻,磨过大米,织过布,糊过灯笼,编过篾条,打过铁,包过饺子,还吹过唢呐……”

    展昭震惊了。

    天哪,这是神仙吗?展昭印象中的神仙,尤其是女神仙,都应该衣袂飘飘、长袖善舞、明眸善睐,闲时去播洒一下甘霖聆听一下仙乐的,他对端木翠挽着袖子拉风箱打铁的场景实在想象无能。

    神仙洞府,那是多么高雅神秘的所在,吹的风都是香的,下的雨都是醇的,你怎么净在那儿搞点下里巴人的玩意儿?你是擅长劳动的三八红旗手还是大众评选出的市井之花啊……

    端木翠看出了展昭的心思,上界那就是个围城,她对这种围城之外的人的心态实在是太熟悉了:“展昭,你以为我们神仙没事就画画弹琴什么的?那多闷啊,再说久了也烦啊,当然要尝试些新鲜玩意儿。你知道那个太上老君吗,就是骑青牛入函谷关的李耳?”

    展昭点头,他是学过几句道可道非常道的。

    “他在府邸后面圈了一块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赶着他的青牛耕地,收成了之后就去磨房磨成米面,自己打成年糕……老实说,他的书我是看不大懂,但他做的年糕味道是真不错。”端木翠面上露出几分神往。

    展昭没说话,他还沉浸在幼时诵读佶屈聱牙的《道德经》的苦痛当中。记得那时他暗中咒过这个读书人最好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没料到人家在上界已然身体力行之。

    “太白金星就更奇怪了,他喜欢箍碗,就是砸碎了的碗,一块块拼起来箍住,就着破碗的缝隙一点点抹胶。手艺不错,但是生意不兴隆。”端木翠嘻嘻笑,“我们还是喜欢用新碗。”

    展昭的眼前似乎浮现一幅士农工商的生活画卷,鸡鸣三声,青烟袅袅,下田的下田,打水的打水,还有箍碗的手艺人调子拉得悠长的吆喝声……

    “就没有人喜欢诗词歌赋饮茶抚弦?”

    “也有,但是少。”端木翠眉头微皱,“那多土。”

    土?

    展昭哭笑不得之余,竟生出恍惚的荒唐感来。世人都想成仙,由古至今,洋洋洒洒,万言笔墨描摹神仙华府的逍遥惬意雅好清高,哪知神仙所喜好的,竟是最普通不过的市井生活。既然如此,何不就做一世凡人?还是说做了神仙之后,才了然万丈红尘,虽是苦痛烦恼,方最显人间真味?

    正思忖间,边上的姑娘如梦初醒:“展昭,这样一算,我还真算得上是全才啊……”

    飘飞的思绪顿时拉回,展昭微微一笑:“全才姑娘,明日若出去找活计,必然人人争抢。待我回来,你想必已是开封的大忙人了。”

    端木翠怔了一下:“待你回来?你要去哪儿?”

    “今日圣上有召,要出外几日。”

    端木翠不作声了,把手上的碗放到桌上,顿了许久,才闷闷道:“那你这几日,都不来了?”

    刚把她安顿好就抛下她出外,展昭心中也有几分歉然:“我会早些回来。”

    端木翠盯着汤碗出神,只觉一点胃口都无:“那你的身子还未大好。”

    “不碍事的。”展昭宽慰她,“你看我现下不是很好?”

    “几时走啊?”

    “天明动身。”

    端木翠又不说话了,只是莫名烦躁。

    “那,危险不危险啊?”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婆婆妈妈起来。

    “小事而已。”

    “小事?”端木翠不信,“皇帝差遣的事,会是小事?”

    展昭并不想瞒她:“圣上走失了一个妃子,差我去找一找。”

    端木翠不高兴了:“自己的妃子走失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找?谁找到了归谁,找到了也不给他!”

    展昭知道她是气话,只是微笑,也不接茬。

    吃完饭,时候已是不早,夜色隐隐消退,东方抽出一丝丝白来。

    端木翠送展昭到门口,倚着门框看展昭的身影隐于巷子尽头处。

    抬起头,伸手去拨门楣上吊着的那个铜花萼铃铛,铃铛的声音起初闷闷的,到后来,终于透出丝响铃的清音来。

    端木翠有点困了。

    这一天真是好长,她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李年庆的家里,然后就被展昭带到了这里,再然后为了宅子究竟是给谁准备的事情有那么点烦闷,接着采秀出现了,最后为了静蓉和张文飨的婚事忙活了半夜……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以至于这一天发生的大半事情,她都已经忘记了。

    或者说不是忘记,只是懒得去想。

    现在她只想一件事情,希望展昭此行顺利,能早些回来。

    第二十五章

    春情劫

    这一夜,似乎分外漫长。

    姚蔓青竖起耳朵听绣楼外的动静,风晃动檐上空灯笼挂架的声音、楼上破了的栏杆接合处吱呀的摩擦声、窗外突然掠过的夜鸟喈喈的叫声……

    忽然……

    噗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敲在窗上。

    姚蔓青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子匆匆下楼。拨开楼下门闩的时候,她注意到自己的手在抖,纤瘦苍白的手指,带着病恹恹的青色。

    迎面一股混着胭脂的酒气和寒气,刘向纨动作极快地侧身进来。姚蔓青慌张地向门外看了看,急忙把门掩上。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场景,已经有过许多次了,但她仍然压制不住自己的心慌,每次开门关门,都像有一座山迎面压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急着叫我来,到底什么事?”刘向纨压得极低的声音中透着三分不耐。今晚万花楼的饮宴未能尽兴,临走时那个叫雪娇的红牌阿姑脸上写满了不舍,送他到门口时,小指在他的手心里挠啊挠,挠得他现在心还痒痒的。

    最好三言两语打发了姚蔓青,没准还能赶回去和雪娇鸳鸯帐暖,共此良宵。

    “我……”姚蔓青两只手绞在一处,羞耻和难堪让她无从开口。

    “你什么你?”刘向纨更加不耐烦,“有话就说……”

    姚蔓青心一横,豁出去了:“我像是害喜了……”

    “啊?”刘向纨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这个月癸水没来,老是犯恶心,奶娘说,怕是有了……”姚蔓青急急说着,“这才找你过来,向纨……”

    刘向纨心里打了个突,有些发愣。

    “向纨,你快央家里上门提亲啊……”姚蔓青手心背后密密渗了一层汗,“这事叫我爹知道,会活活打死我的……”

    “你有了身孕,找我过来干什么?”刘向纨忽然斜着眼睛看她,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你不会抓服红花喝了吗?”

    “不能喝红花,奶娘说会死人的。”姚蔓青没有留意到刘向纨异样的语气,只是溺水样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慌乱之中,“我爹要是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那找我算个什么事?”刘向纨慢条斯理地掸了掸下襟,似乎要把他和姚蔓青的关系给掸个干干净净,“谁知道你这肚子里,到底是谁的种?”

    “你、你说什么?”姚蔓青有点蒙,她这一辈子,怕是都没听过这么粗鄙下流的话,猝不及防间,竟不知道生气,只是愣愣道,“你说什么?”

    “我说,”刘向纨睥睨着她,“你这绣楼的门,既是能为我刘公子开,自然也能为那些个什么张公子王公子开。经手了这许多人,出事了抓我做便宜爹,这活计我可揽不来。”

    姚蔓青的双唇唰地没了血色,浑身哆嗦着抬起手来指向刘向纨:“你、你血口喷人。”

    “若没我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刘向纨没事人般,“你不妨把什么张公子王公子的也找来问问,兴许有人乐意当这个便宜老爹。”语罢作势就要去拨门闩,姚蔓青顿了半晌,忽然疯了一般扑过去,死死抓住刘向纨的袖子:“你不能走。”

    “叫啊,叫得再大声点。”刘向纨冷笑,“把你爹给吵醒,让他看看他女儿做的好事。你们姚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听说你有个姐姐,还在宫里头伺候皇上,这事如果宣扬出去,我倒要看看你老爹丢不丢得起这个人,你的皇帝姐夫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姚蔓青脑袋嗡的一声,嘴巴张了张,眸中掠过极其惊惧的神色。刘向纨冷哼一声,一把甩开她的手,开了门扬长而去。

    说扬长而去也不尽然,出门之后,他还是极尽小心之能事,包括踩着凹窝攀墙出去的时候。

    姚蔓青瘫坐在地,地上冰凉,心中凉得更甚,面上却是火烫得厉害。她抬起头看着大梁,想象着自己单薄的身子被白绫吊起,晃悠悠地在半空荡来荡去。

    再不然,前院还有一口废弃的井,井里还有水,沤着经年的恶臭。爹嫌那味道瘆人,差下人用青石板盖了。那石板不重,挪开了,一狠心跳下去,也就一了百了了,要多少时日以后,才会有人发现自己鼓胀惨白的尸身?

    姚蔓青像是魇住了,恍惚中,她似乎看到自己被一席破苇子裹了扔在乱葬岗上,一只脚上失了鞋,突兀地伸出来,几只离群的癞头野狗,围着苇席吸嗅扒拉着。

    眼前模糊起来,牙齿深深刺入唇中,鲜血的味道迅速在口中蔓延开来。不知为什么,血腥的味道竟让她莫名兴奋。

    眼前的场景似乎又有变换,冲天的火,血一样赤红,心中涌动着要把一切烧尽的罪恶渴望,还有锃亮的尖利刀锋,一下下捅进刘向纨的身体里,发出好听的声音。温热的血喷溅在脸上,亲切得像娘亲的抚摩。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忽而炽热得烫人,忽而冰冷得可怕,就在这样持续的冰火两重天的循环往复之中,忽然听到奶娘的惊呼:“小姐,这是干什么?”

    姚蔓青战栗了一下,茫然地向发声处看过去,却被白昼的日光刺痛了本就酸涩的双目——天已经亮了。

    她居然就在这里坐了一夜。

    奶娘张李氏动作麻利地扶着她起身,半架着她回到房中。姚蔓青身子软软的,无根骨般倒伏在床上。张李氏给她盖上被子的时候,她的眼睛微弱地掀开一条线,忽然就伸出手去握住了张李氏的手。

    “奶娘,”她觉得自己就快死掉了,“刘公子他,不认。”

    张李氏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恨恨道:“我就知道这是个孬种!”

    “奶娘,”姚蔓青缓缓合上双目,两条水线自眼角处缓缓滑开,“我要死了,爹不会放过我的。”

    “乱讲!”张李氏啐她,“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姚蔓青惨然一笑。

    “老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张李氏宽慰她,“小姐,总有法子的。为什么你要死?听奶娘的,叫别人死都不能叫你死。”

    “叫别人死都不能叫我死?”姚蔓青喃喃,细密而又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茶香悠悠,虽不是什么名茶,却别有一番味道。展昭用茶盖在沿上微微扇了扇,擎起茶碗,向着姚知正略一致意,低首品茗,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掠过姚知正的脸,眉心却微微蹙了起来。

    姚知正,曾任廉州陇县知县,现已离任,膝下无子,长女姚蔓碧,入宫经年,封美人。

    先前他同端木翠说,皇上走失了个妃子,此话并不妥当,一来美人离妃子的级别相差尚远,二来姚蔓碧并非走失,她打晕了居处守夜的宫女和小太监,卷了细软,不知所终。

    圣上言及此事,恼怒非常:“朕可不知姚美人竟有这等本事!”

    好在并无株连下罪之意,将此事交由开封府暗中查办。

    宫中一番查问下来,这姚美人,竟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个主了,性子寡淡,从不在后宫争风吃醋,或许也是因为她出身普通,不似其他嫔妃贵人般有势大的娘家作倚仗。圣上对她亦是平淡,虽有恩泽,不曾隆宠。是以她本分行事,不敢逾矩,姚家也不曾因她得过什么了不得的富贵——这一点从姚家略嫌老旧的家宅可见端倪。

    这么多年本本分分,怎么就突然一反常态,打晕下人,卷了细软,杳然无踪?就算她出得了自己的居处,又怎么出得了戒备森严的偌大宫城?

    诸多疑点,本待一一勘查,只是圣上加了一句:“姚美人在京城并无亲眷,亦无友朋,展护卫不妨去她的家乡一趟。”

    这才有了廉州陇县之行。

    其实在展昭看来,这一行实属多余。预谋出逃,唯恐带累亲眷尚且不及,怎么会回到自己的家乡?

    只是圣上既有此意,又驳他不得,只得受这一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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