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的鞋子-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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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流淌,又是半年过去。

    这天午后,挑水巷里的人来往很少。开杏坐在摊点前绱鞋,鞋底和鞋面之间,还需要绱鞋这道工序才能完工。早上起得晚,但开杏依然有些疲倦,阳光又温暖,便在靠椅上睡着了。睡梦里,两个男人交替出现,他们一会儿是笑脸,一会儿在哭泣,一个牵着马走来走去,一个握着本书口里自言自语,最后一个场景是两个男人血肉模糊的面容。

    开杏醒来,本能地揉着眼睛,她知道,那两个不甘心的男人,又给她托梦来了。巷子的那头,吱吱嘎嘎地晃过来一个影子。那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原来是一架残疾人坐的车子,车上的那个人,戴一付墨镜,双手在努力的扳动轮子,朝着她过来。

    是……是要买鞋吗?开杏向来对身体不便的人有着同情。

    不买。那人将车子停住,将眼镜摘下来,一双眼睛深情地看着她。

    天呐!这人是乌铁!开杏吓了一跳,她站起来,往后退:你是乌铁吗?你是人还是鬼?!

    乌铁笑,他一笑,黑黑的唇里露出的牙就很白:我是人,哪是鬼!开杏,你掐一下自己,掐一下自己就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开杏伸出左手,努力地掐一下右手。很痛。真的很痛。看来的确不是在梦里。

    你……你真的是乌铁?但她依旧很怀疑。

    我真的是乌铁。乌铁说。

    那,那胡笙呢?那个……

    乌铁说,我知道的,那个教书先生,你以前的心上人……

    开杏:你认识他?

    两个男人的事,哪能用认识二字就能概括?去年,乌铁随着部队离开乌蒙,他们在昆明集中强化训练了半个月,就被拉到了前线。正好,他和胡笙被编在一个排。胡笙读过书,作战的理论强,处事要理性一些。乌铁从小就舞刀弄棒,有实战经验,敢打敢冲,无所畏惧。他俩十分投缘,想得在一起,说得在一起。慢慢地,乌铁知道了这个叫做胡笙的人是杨树村的,有空闲的时候,就和他谈过去,谈未来,谈老家,谈年青人的梦想。结果这个教书先生就说到自己的对象,说到了开杏,说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一夜之间就被人抢走的苦痛。乌铁听得满心内疚,毫毛倒立。他就尽量掩盖自己的身份,尽量岔开话题。行军作战的过程中,他尽量和胡笙在一起,尽量多照顾他,毕竟自己力气要大得多,身体结实得多。三月,雪刚融化,春草刚开始发芽的时候,他们进入了台儿庄。四月初,激战开始。他们不知经历了多少的炮火,经历了多少与日本鬼子面对面的肉搏,经历了多少的生死考验。

    战火越烧越猛,枪炮声越来越近,而日寇越来越密集。一连多少天与日寇的生死较量,团队里的人们一个个前所未有的紧张。凭经验、凭感觉,他们知道这一次凶多吉少了。在日寇短暂的枪炮声停止时,胡笙突然转过身来,将手里的枪丢开,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胸襟,双眼逼视着乌铁:

    乌铁,你是男人吗?

    乌铁一时吓懵,不知所措:我……我是呀!

    胡笙说:你是乌蒙的男人吗?

    乌铁:我,是呀!

    胡笙将牙齿咬出血来,一滴一滴地从下巴上掉了下来:你是开杏的男人吗?

    对于这样一个问题,乌铁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不过,就这一句话来看,他胡笙已经知道自己的底了:我……

    胡笙:我告诉你,我们这一次,九死难有一生了!我看你还算是个人,想和你说一句话,就是,如果我活着,你死了,你就把开杏还给我,那双布鞋,也是我的;如果我死了,你活着,那鞋你想咋穿就咋穿吧!但是,你要善待她,一生一世!否则,我会做厉鬼来捉你!

    乌铁满眶含泪,点了点头。

    胡笙紧了紧他的衣领:要说话!

    乌铁声嘶力竭:是!

    两人丢下所有的念想,如释重负,红着眼睛,一心一意投入了战斗。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颗炮弹带着令人恐怖的呼啸声落了下来。乌铁一跃而起,将胡笙按下。而那一瞬间,胡笙也努力伸出臂膀来保护乌铁。炮弹落在他们的身边,迅速炸开,血肉横飞。乌铁立即昏迷过去,不醒人事……

    战斗结束后,阵地一片惨状。乌铁非常侥幸地被从死人堆里刨了出来,十天后,他在简易的治疗室里醒来,感觉身体空了半截,而内心更是空空荡荡。他在战后医院治了三个月,命保住了,但留下了终身的遗憾。部队要他留原地疗养,他却坚决地摇了摇头,说要回乌蒙,无论如何也要回家。部队没法,只好随他。辗转千里,现在,他回来了。

    ……

    阴阳之间,就隔一条坎子。不过那些往事,他并没有给开杏说。他只是点点头:胡笙啊,好兄弟,他不在了。

    周姐忍不住,抢过来说,可是,政府说的是你不在,胡先生没有下落……

    乌铁:上战场的人太多了,死的、伤的、下落不明的,都很多,也难怪他们。统计上出错,也不是一个两个的事了!

    开杏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挑水巷突然暗了下来。好一阵子后,她才清醒过来。她对乌铁说:你回屋吧!

    乌铁伸了伸腿,开杏以为他是要鞋,走进里屋,将木柜打开,拆除层层包裹,将那双鞋提出来。

    她蹲下身子,要给乌铁穿上:你等好久的了,如愿以偿了,伸出脚来吧!乌铁!

    渴盼很久的幸福终于来临。然而,乌铁却颤抖了一下,将身子往后一缩,闭上眼:算了吧,没有必要了!

    开杏不听,固执地搂起乌铁宽大的裤管。她傻眼了,那里空空荡荡的,一样也没有。她揉揉眼,眼前还是这样。

    真的是爱恨不断,恩怨交织,分又分不开,合又难合拢啊!开杏手一松,那双布鞋扑地落在地上。她举起双手,握紧拳头,一拳一拳打在乌铁的胸口上。末了,她倒在乌铁的怀里,泪如滂沱,失声痛哭:

    冤家,你叫我咋个了断……

    乌铁伸出双手,给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擦掉她满脸的泪水:嘿,喜莫,终于可以抱抱你了。

    (作者系昭通市文产办副主任、市创作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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