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妈妈想了想说,“哦,我想起来了,上次开家长会,你们班门口发成绩单的是个个子高高,长得特别漂亮的男孩子,我听老师好像这么叫他的名字,你说的就是他吧?”
“嗯,他当年就是我们这届最高分进的我们学校,哦,他歌唱得也特别好,比歌星还好,还会钢琴和篮球,我们学校的女生都特别迷他。”我菜也忘了吃了,她觉得,她的自豪,其实最想和家人分享,看,她喜欢着一个多出色的男孩子,所以有点眉飞色舞的继续说,“他人还特别好,我们有不会的问题都问他,他都会做,讲题比老师细致,还不会不耐烦。”
“男孩子长得漂亮本来就招人喜欢,你常和他说话吗?”我妈妈眉头微微的蹙了蹙,我说起南瓜有点掩饰不住的兴奋,她也是过来人,觉得我的表现有点异常,立刻话里有话起来。
“没有,我怎么可能常和他说话,主要是威特和他很熟,威特的妈妈还专门拜托他给她讲讲题呢,我很少和男生说话,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不过我就是挺羡慕他的,高考不用考了,”我立刻觉得自己忘情了,她一直很小心的不在家里提到男生的名字,班主任对他们睁一眼闭一眼的宽松管理,并不意味着她爸妈也宽松,从小到大她都琢磨出来了,我爸爸和我妈妈最怕的就是她早恋,因为他们觉得早恋的孩子都是坏孩子,好的不会就会处对象,耽误学习没出息,所以一直以来,只要她稍微多提哪个男同学的名字,那一准追问到底。她今天也是太高兴了,居然露出这么大的马脚,同桌呀,对不起了,她想,情势逼人,迫不得已,她只能把威特递出来了。
威特和男孩子关系好,这个我妈妈早就在几次去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品出来了,她好几次看见威特和男孩子闹着玩,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两下的,动不动就抓到一起去了,让她暗地里皱了好几次眉,庆幸这孩子不是自家的。而我就不一样了,这孩子内向,很少和男同学说话,这个当妈的更知道了,所以当下就信了,对我说,“威特和你不一样,她爸妈有能耐,她学习不好,将来她爸妈也能托关系拿钱给她弄到大学去,但你就全靠自己了,爸妈辅导不了你功课,更帮不上你什么忙,马上要高考了,你可别和她学,最好还少和她在一起。”
“妈——”我说,“人家威特也没招惹你,何必说人家。”
“妈不是怕你总跟她一起,好的没学着,反而耽误了学习吗。”我妈妈叹口气,这个年龄的孩子心理逆反期还没完全过去,老师总强调要把他们当大人,别当成孩子,老是说教,她觉得老师说得也对,反正我也没招灾惹祸的,她不爱听这些就算了,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而就在我为了南瓜保送会留在市里上大学而暗自高兴,并且盘算着自己的成绩进不了A大,但留在本市考一所大学也不成问题,两个人可以四年一直在一起的时候,风波又起。
南瓜要放弃这次保送的机会,是我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就在第二天放学的路上,他很平静的和我说,“我不想去保送的学校,准备自己参加高考,考别的大学,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我大惊,十二年寒窗,为了就是高考,A师大不仅是省内最高学府,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师范大学,211重点工程,毕业生每年都供不应求,用人单位争着抢着用,特别容易就业。她的成绩连想都不敢想能考进去,为什么南瓜反而要放弃呢?
“保送进师大,学的都是师类的专业,将来毕业要当老师,但我不想当老师,传道授业这种工作不适合我,哦,我和你说过吧,我想学法律,将来当律师或是法官。再说师大非师范类的专业也一般,不如自己考别的学校。”南瓜说,“我还没和我爸妈说,想先问问你觉得怎么样。”
“你想考什么学校?”我觉得心里很不安,那种不安,潮水一样的漫过心脏,让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B大吧,他们学校的法律专业算是国内顶尖的了,还有Z大、R大,法律专业都很好,不过具体报哪个学校,我还准备等二模的成绩出来再最后定,你说呢?”南瓜一模的成绩非常好,已经进了去年的重点线,而按照惯例,一模要比高考实际的考题难,他很有信心。
“嗯,你成绩这么好,要是自己考的话,一定能考高分数,这几个大学都很有名,应该是哪个学校都好。”我觉得嘴里很苦,那种苦是心底涌出来的,带着酸和痛,让她几乎掉出眼泪。她的成绩一般,考个本省的普通大学可能还有希望,但是北京的大学,分数都很高,她几乎是没可能考进去的。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她的情况,那么,他是不是就要和她分开了?
“你也同意我的想法?”南瓜很高兴,环绕在心里几天的巨石挪开了,一瞬间只觉得前路宽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脚下立刻就轻快了,骑出几十米,才发现我没有跟上。
“你怎么了,忽然这么慢?”他回头,随口笑问。
“是你太快了。”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他没有多想,只是放慢了车速。
“人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被保送,我特别开心,比所有人开心,因为我有个最自私的想法,就是我们还在这个城市里,可以常常见面,可以在一起,不分开。可是他今天说不要保送了,要去北京念大学了,那一瞬间,我真觉得特别的绝望,这个世界好像塌了,心里特别痛,他要离开这里了,远远的离开了,我跟不上他的脚步,我才发现,我跟不上他的。人生是一列不断向前的火车,我以为他会一直在我的车上,可是高考就是一个站点,他要下车,我才发现,我不能拦住他,他有他的梦想,有他要走的路,就像我也梦想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一样。我怎么能这么自私的拦阻他?何况,我有什么立场拦住他?我也拉不住他。”晚上,我对着日记无声哽咽,幸福快乐的日子总是太短暂,她天天写,一件事也不放过,可是现在连一个本子都没有写满,他就要走了,去那么远的地方,去一个没有她的地方了。
几天之后,南瓜放弃保送的消息才在学校传开,自然,说什么的都有,倒是威特悄悄问我,“南瓜为什么不肯被保送,要是保送我,我乐死了。”
“他想去北京念大学,以前不是说过,他想学法律吗。”我一直心不在焉,随口回答。
“他真要去北京?”威特怔了片刻,看着我对着数学卷子发呆的样子,迟迟没有再说话。
我觉得嘴里很苦,那种苦是心底涌出来的,带着酸和痛,让她几乎掉出眼泪。
高考开始倒数一百天的时候,我他们住这的城市仿佛在一夜之间由冰天雪地的严冬进入春天,天气暖得快到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我的心情也随着天气的转暖,变得起伏不定。她的文科成绩一向都不错,但是函数和几何却始终一塌糊涂,高考和会考又不同,至少接连的几次摸底考试,题目角度都很刁钻,一百五十分的卷子,她总是连五十分也得不到。这瘸腿的科目就大大的拖了她总成绩的后腿,对着模拟考试的成绩翻看去年的高考录取分数线,我的心就更焦了,别说北京的大学,本地的正规大学,她也够呛。她得支持南瓜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同时,她也要为自己的梦想最后一搏,可是这搏的结果……她懊恼的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重重的趴在了书桌之上。
一边离她最近的威特冷眼旁观,自然也看出了她的焦躁,她发现我常常会莫名的自己和自己发火,然后一节课对着一道数学题,反反复复的拆解无果。她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愁闷,也想安慰她,想和她说,高考也是有捷径可以走的,想跟上南瓜的脚步,并不是只有死学习这一招。
可是想到南瓜,想到他,她忽然就觉得,这简单的几句话特别难开口,我喜欢南瓜人人都知道了,可是她的喜欢呢?她也喜欢他,一天看不见他心里都会觉得好像缺了什么,哪怕他的笑容没有一个是给她的,可是只要看到他,她还是觉得开心。我想跟上他的脚步,她也想的,哪怕最终她也得不到他,但是只要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她就还有希望不是吗?只要我离他远远的,她的希望就会变大不是吗?
南瓜会在课间或是午休的一切时间主动过来给我讲题,进入到冲刺阶段了,他对她的特别几乎毫不避讳。可是他自己现在也很忙,他的数学出众,英语也好,文科生最怕的科目,都是他的优势,只是有了中考惨败的教训,让他知道考试这种东西,不到交卷的那一刻,甚至不到出分数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他放弃了保送选择自己高考,也经历了很复杂的心里斗争,放着唾手可得的东西不要,就意味着自己的选择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必须得赢,而且一定要赢得漂亮,可是要想赢,首先也得认真准备,不能有一点松懈。
而我对数学似乎就是没有开窍的状态,一道在南瓜眼里看来,简单得几乎不用思考的题目,放在我面前,在这么要命的时刻,就任凭他怎么掰开揉碎,也始终不能让她明白,烦躁起来,南瓜真想干脆敲开我的脑壳,把数学书整本塞进去。
他的不耐和烦躁很快就被我察觉了,那天中午她摔了书独自跑出去,他明明跑得比她快,可是愣神的功夫再追出去,却怎么也没找到她。整个中午他心急如焚,不知道是为她着急还是为自己,我是到上课的时候才慢吞吞的回到教室,也是从那天开始,她不再给他给她讲题的时间,一下课就出去,午休也是吃完中饭就跑得没影,上学放学也不再骑车,时时处处的躲着他。
南瓜不知道她在闹什么脾气,只是觉得自己那天的态度伤到了她,时间紧张,他还是去精品屋里买了一只绒绒的小兔子玩具,琢磨着要怎么哄她,不想三天之后,她自己又恢复如常了,只是不再问他题目。
“那天我态度不好,我也是心焦,”南瓜是真为她着急,其他四门课的成绩再好,也经不住数学这么拉分,这也就是我始终在班级排名中游的原因,他是一定要去北京的,他希望我也和他一起去。这是自私的想法,他也明白,可是他总对自己说,这是为了他们的将来,他得有个好的前程,才能给她好的生活,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最重要的责任和承诺,如果他连考一个理想的大学,实现自己从小的理想都做不到,那他还算什么男人,还和我谈什么将来?可是现在看我的情况,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和现实恐怕会有出入,可是怎么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帮她把成绩提上来呢?他不知道。
“我知道,我也是着急。”出乎意料的,我却很平静,抱着小兔子,脸在兔子绒绒的身上蹭了蹭,甚至笑笑说,“我太笨了,数学的公式怎么也背不下来。”
“你的文科那么好,什么都能记住,怎么可能是笨。”南瓜紧绷的情绪受到我的影响,也一点点的松开,“你主要是没掌握正确的方法,其实数学学起来,比必须得背诵的历史政治简单多了。”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对南瓜说,“我妈给我找了个家教,现在开始给我补数学,以后咱们中午一块学习就好了,你不用管我了,好好看自己要看的书就行了。”
“请家教?”南瓜微微蹙眉,想问我为什么请家教,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冲刺阶段,班里很多同学都请了家教补课,家教毕竟比他有经验,何况他现在心太急,失了平和的心态,给她讲了这么久也没给她讲明白,也许换种讲法,对我更好,于是也就是高兴起来,只是问,“男的女的?老师还是大学生?”
“男的呀,很帅的大学生。”我笑起来,“你介意吗?”
“介意。”南瓜认真的点头,眉毛又蹙到一块,“比我帅吗?你不许喜欢他,你就只能喜欢我。”想想又觉得不妥,“讲得行不行呀,现在很多大学生当家教,辅导的质量都没保证,不然,我晚上去你家,帮你试听一下吧,省得骗你的钱。”
“你啰嗦得都快赶上我妈了。”我笑笑说,“逗你玩呢,请的是我家一个亲属,也是高中的老师,女老师,教几何的。”
“逗我?”南瓜也笑了,单手推着自行车,闲下来的手就去捉我的胳膊,马路本来就不宽,我避无可避,只能抓住他的手求饶。
“今天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然后好像心情好了很多,伤悲依旧,但是不再煎熬了。跟不上他的脚步,那我至少可以不牵绊他,爱不是拥有,而是让他过得幸福,哪怕为此,我要失去他。也许我们本来不该相遇的,因为总要走上不同的路,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遇上他,是上辈子我欠他的,可是我不后悔,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我曾经爱过一个这么出色的男孩,这样就足够了。”我在日记里写着。她妈妈确实给她请了家教,也确实是个高中的几何老师,只是她依旧听不懂那些题目,而且越着急就越听不懂,这让她觉得有些事是注定的,比如她注定要被数学拖累,跟不上南瓜的脚步。
高考在时间的飞快前行中,到底来到了眼前,那天倒像是老天有意成全这些莘莘学子,一大清早,天空就浓云密布,还不到考试的时间,就是一场大雨倾盆。
往考场走的学生和家长都喜上眉梢,七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一场大雨适时的降温,虽然未必就能让考试的学生头脑清醒多少,但心里上得到的安慰却是明显的。
然而,这场大雨却让我苦不堪言,她的生理期一贯剧痛难挡,受凉的时候更甚。考试前的一个月,她就发现自己的生理期会在高考前后造访,为了万全,我的妈妈打听来一个偏方,说是喝醋可以延迟点时间,为此督促她喝了不少醋。没想到,延迟的作用没发挥出来,生理期却提前了,早不来,晚不来,就在她早晨起来准备再看一眼教材,然后去考场的时候,小腹就开始丝丝缕缕的疼了起来。
以往每个月这个时候,我会吃两片镇痛片顶住好正常上课,但是吃这药镇痛作用好,副作用也明显,就是会头昏昏的,脑子反应变慢,总是想睡觉。
临出门前,在吃和不吃药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我爸爸和我妈妈也着急,但是不敢表现出来。出了门,发现下雨天出租车根本找不到,最后三口人只能一路踩着水坐公交车走到了考场外。这样受凉,情形已经不容她再选择。吃药,发挥会受影响,但是不吃药,考场都可能撑不进去。我妈妈忍着叹息的神情去附近的小卖店里买了水给我,两片苦苦的药片冲下去,很快的,我就觉得脑子里飘飘荡荡的,小腹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反胃和腰痛。
高考开始的第一天和第二天里,因为我爸爸和我妈妈一起陪在我身边,加上身体不舒服,她并没有往同学堆里凑,每次都是掐着点到考场外,跟着人流进教室,所以最后一科交卷的时候,她才在涌出考场的人流里遇见南瓜。
和她的垂头丧气相比较,南瓜的好状态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她出了考场的时候,就看见他走在几步之前,正把笔袋丢上天,又轻轻松松的伸手接回来。几步远的距离,尽管身边那么多的人,那么嘈杂,但只要她叫他的名字,他就一定听得到的,可是,叫他吗?我迟疑了,其实结果早就注定了,高考就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终要将他们分隔开,再见面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这样迟疑的时候,南瓜却已经如有所感一样的停住脚步,转回头来,快到正午了,下了两天半的雨不早不晚的在这会停了下来,太阳迫不及待的撕破浓云的束缚,露出热情的笑脸,那光芒被地上一汪一汪的雨水反射着,让眼前这个沐浴在阳光下的男孩,脸上如有光晕,晃得我眼中酸楚,眼泪几乎涌出来。
“考得怎么样?”南瓜果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我,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大大的笑容。他想冲过去抱住她,这几天一直想,可是却只能一直的远远的看见她的,因为她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大家伙蜂拥着往考场进的时候,身后还有父母殷殷的目光注视,他不好过去招呼。何况考试的时候,他也不想影响到她的心情。只是,隔了两天没和她说过话,我看起来却好像是瘦了,脸色也有点苍白,身上找不到高考结束的那种如释重负,反而好像很沉重。
“不知道。”我苦笑,她想说自己考得很糟糕,只是,眼看着南瓜的神采飞扬,这几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说,“你呢,考得怎么样?”
“考试这东西,不到分数出来谁知道呢。”南瓜笑笑,忍不住拍了拍我的脑袋,“考完试了,明天大家要一起出去玩,趁着没出成绩,疯狂一下,十点钟游乐园门口,你能来吗?”
“你希望我去吗?”我仰起头看着南瓜的眼睛,他长得真好看,人也聪明能干,要是他们能一直在一起该有多好,可惜他们必须得分开了,她考不到北京的大学了,那,这是不是他们最后的一段相聚时光呢?
“当然,我好几天都没好好和你说会话了,”南瓜说,“明天咱们一起玩激流勇进去,十点钟我在正门等你,不见不散。”
我不知道为什么南瓜忽然急着告别,直到他笑着跑开了,才发现两个人已经走到学校门口了,这会出考场的学生已经散去了大半,我爸爸和我妈妈正在冲她招手。
“刚才和你一起出来的男孩子是你们班的吧?”回家的路上,我爸爸和我妈妈很默契的不问她考得如何,只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嗯,出考场的时候碰到了,问我考得怎么样。”我心里一警,一句话堵死了我妈妈后面还想出口的问题。
“那他考得怎么样,说了吗?”我妈妈不死心,刚才她明明看见那个男孩子陪着我走得慢慢的,两个人还在操场上停顿过一下下,她只有我一个孩子,希望她将来能有出息,早恋是最耽误前途的事儿,她得早发现早制止。
“他连保送都不去,要自己考,肯定考得好了,还用问。”我随口说,表情有些不耐。
“哦,就是你们班那个叫……叫南瓜的吧,对吧,学习特别好的?”我妈妈想起来了,南瓜这个名字,四班的家长都挺熟悉的,每次考试过后发的成绩单上,这个名字都排在第一的位置上,这么优秀的孩子是不可能早恋的,不然学习肯定得耽误,这样一想,她放心了,赞叹到,“这孩子一看就有出息,这两年年年考试都在你们班第一,要是你学习……”后面的话因为被我爸爸用胳膊碰了一下,吞了回去。
第二天我到游乐园的时候,比约定的十点钟晚了十分钟,主要是她在家里换衣服的时间长了一点,平时上课的时候,因为骑自行车挤公交,穿裙子都挺不方便的,所以家里的裙子都被收起来了。今天她找了半天,才找到那条大红的裙子,吊带的款式,里面配一件白色的小纱衫,穿在身上红和白的强烈对比,让她整个人都平添了几分娇俏。
南瓜果然看了她好一会,眼睛里有光芒闪过。因着她迟到了,相约来的同学们已经都先买票进公园了,南瓜握住我的手,“本来想说,迟到就罚你,但是算了,你以后可以多穿穿裙子。”
“好看吗?”我低头拎了拎裙角,问他。
“嗯。”南瓜拖着她进公园,排队等着要坐空中脚踏车,这会含糊的应了一声。
“嗯,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我不肯放过他,偏要追问。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南瓜露出约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偏偏不接招,只是牢牢的捉住她的手不放开。
空中脚踏车其实离地面也就三米高,最惊险刺激也不过是前后几台车在空中彼此撞在一处,我有些恐高,吓得够呛,一手牢牢的捉住南瓜的,好一段路,都是闭着眼睛乱踩一气。
其实南瓜是什么时候单手搂住了她,又是什么时候悄悄凑过来,轻轻的吻在她的额头上,我都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南瓜的嘴唇带着腾腾热意轻轻的落在她的脸上,然后那热意顺着她的额头,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的贴到了心尖上。
她的脸是起火了一样的感觉,火烧火燎的,窘迫的抬头看南瓜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脸颊也浮着可疑的红晕,在这离地三米高的单轨上,他们安静的注视着彼此,几乎希望就此地老天荒。
只是,地不会这么快老,天也没有这么容易荒,倒是后面两个七八岁双生子和妈妈骑着另一台空中脚踏车过来了,小孩子淘气,看他们停下来,就毫不客气的加速大力撞上他们,两个人的身子在车里前后一晃,惊跑了那点旖旎的心思。又听身后的两个孩子问妈妈,哥哥姐姐在干什么,然后遭到车里母亲的呵斥,我立刻手忙脚乱,南瓜本来想回头理论两句,也被她拉着,脚下加速,向终点冲去。
那一触即分的吻,让我在夜里辗转难眠。
“今天,他吻了我,这是吻吗?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嘴唇很热,他的脸也红红的,那一刻,我特别想哭,不是难过,而是太高兴了,原来高兴也会让人想流眼泪呀。真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很老很老了还能一起去公园,他还会拉着我的手。可是我考砸了,妈妈和爸爸这几天在偷偷商量,是不是让我去参加妈妈系统今年的内招,那样我就成为一个工人了,我真的不想,到底要怎么办呢?”我的煎熬只能留在日记里,留给自己一个人,她不是不想有人和她分担,而是,没有人能和她分担这有关她自己前途的一切。
在等待高考成绩公布的那几天里,白天她就和南瓜相约,两个人几乎逛遍了市里所有的公园。盛夏里,公园中游园的人寥寥无几,南瓜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几乎是漫无目的的走,太阳把两个人头发、脸蛋还有露出来的胳膊都晒得滚烫,可是我总觉得,南瓜的手更热,特别是他忽然伏在她的耳边问她,“抱抱可以吗?就抱一下,”的时候,那声音近乎喃呢,漂亮的眼睛里,波光婉转。
“不行,会有人看见。”我歪着头拒绝,眼神清亮的笑看他,心中的愁肠百转暂时都被抛到了脑后,她想让南瓜记住她,记住她最好最美的年华,最美丽的笑容,就像她会记住他的一样。
“那怎么办?”南瓜喜欢我偶尔露出的顽皮的样子,故意蹙着眉头做出发愁的样子,却趁我不备,猛的伸手抱住她。这已经不是村中小路朦胧月色下的浅尝则止了,他抱得很用力,手臂顺着怀中纤细的曲线下移,然后托住她的腰,身子微微后仰,直把我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
“哈哈,讨厌!”我觉得自己被南瓜转得头晕目眩,说来也奇怪,她坐转椅,坐其他旋转得更厉害的游乐设施的时候,从来没觉得晕过,但南瓜放下她,她挣脱开想跑的时候,却头晕得腿一软,踉跄了好几步。
“我怎么讨厌了?”南瓜扶住她,逗她说,“你讨厌我,那我以后不出现好不好?”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失言了,四周的空气仿佛若有所感一般,有一瞬间的凝滞。“你敢,打折你的腿。”我却只愣了片刻,就掐起腰,瞪大眼睛,撅着嘴说。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凶?”南瓜拉着我的手,把她一点一点拉到怀里。
“后悔吗?”我笑嘻嘻的,“那退货吧,怎么样?”
“你还是把我的腿打折吧,这样我就走不了了,你得照顾我,”南瓜又用力的把我纳入怀中,“我想我们一直这样在一起,不分开。”
我也想的,我没有出声,因为怕一出声,呜咽声就会脱口而出。
七天之后,高考成绩可以通过声讯台查询了,我爸爸和我妈妈吃过晚饭就守在电话机旁,晚上七点一过,声讯台开通了,就拿着我的准考证开始拨电话。
那几分钟,漫长得好像是一年甚至一个世纪,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推到法庭上的犯人,等待着法官最后的判决,可是偏偏声讯台不能一口气接进那么多电话,所以打了几次,都是占线的声音,我妈妈就按着重拨,一遍一遍,终于在一家三口都焦躁起来的时候,抢线成功。我是看着妈妈输入了她的准考证号码之后,才一步一步凑过去的,看着妈妈一边蹙眉,一边在纸上记下她的分数。她的语文、政治、历史都过百了,英语卡在及格线上,只有数学,三十四分的成绩,彻底把她的总分拉了下来。
“没事,今年没考好,咱们可以回读一年,明年好好补补数学,一定能考个好大学。”我爸爸看了会我妈妈手写的成绩单,安慰我。我的数学耽误事了,尽管这个分数在有些省市可能进本科线了,甚至能上个不错的大学,但在高考成绩高得惊人的东北,却充其量只能上个专科或是电大,他们对女儿寄予厚望,并不想她上个这样的学校混时间,本来也想过如果我的分数差太多,就干脆让她上班,先捧个铁饭碗再说,但是看看孩子的成绩又比想象中的好,放弃太可惜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半天没有说话了,这个分数比她一模的成绩高五十分左右,她知道自己也算是尽了全力了,考不上本科是在她的估计当中的,何况她报考的都是北京的院校,分数线本来就比本地的大学要更高一点。可是做好准备归做好准备,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很难受,恹恹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蒙头大睡。
夜里梦境纷乱,感觉上她好像在打包行李,似乎是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要跟南瓜一起出发。可是到了火车站,人山人海的,她被挤得动也动不了,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南瓜就不见了,她提着行李跑呀跑,追呀追的,好容易看到火车还停在站台旁,她还来得及上车,心才放下,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人又被列车员拦住,要看她的火车票。可是她的火车票呢?她心急火燎的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一个画面,是火车开走了,南瓜隔着车窗冲她招手,她却还是找不到她的票。
我是哭醒的,醒的时候哽咽不已,枕头上已经是一片湿润的泪痕,是梦,她安慰自己,窗外夜色融融,夏天天亮早,可是外面这样黑,可见还很早,她安慰自己,继续去睡。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夜辗转反侧,做的居然都是同一个梦,不过细节有些区别,她总是上不去载着南瓜的那趟火车,不是找不到车票,就是火车根本已经开走了,还有忘记行李必须回家去取的时候,总之,一夜间惊醒了五六次。
南瓜的电话是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就打过来的,我猜他一定掐着时间等了很久了。家里这会静静的,我爸爸和我妈妈都去上班了,只有她独自躺在床上,夜里睡不好,早晨的时候心里有点闷闷的难受。
“我!”南瓜的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兴奋,他反复的叫她的名字,说想马上见到她。
“你考了多少分?”我觉得笑是很费力的事情,她猜南瓜考得必然好,她也为他高兴,只是这高兴中,含着伤心的成分却仿佛更大。
“应该能进线了,”南瓜报出一个分数,我家里定了报纸,吃早饭的时候她瞄了一眼,南瓜这个分数,距离本省的文科状元只有三分之差,他一定可以去他想去的任何学校了。
“太好了,”她想大笑出声,结果只是调动了一下嘴角,而那弧度,还是南瓜看不到的。
“你呢?”南瓜察觉出了她的低落,轻声问她。
“我?”我下意识的重复,半天才说,“可能准备复读了。”
“复读?”南瓜似乎吃了一惊,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一定要复读吗?复读很辛苦的,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吗?”
“我不想读个普通的专科,也不想去二级院校,再说填志愿的时候也根本没填这几个志愿,能怎么办呢?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不知道是问南瓜还是问自己,“我还想去北京,我……”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也说不出来,在眼泪掉下来的同时,她挂断了电话。
复读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高考结束,高考补习班就开始招生,报名太晚容易没有位置。我跟着我爸爸去交补习班学费的那一天,报纸上正好登出了第一批重点院校的高考录取名单,我捧着一行一行的细读,在B大的一栏里,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南瓜的名字。
“高考就像人生的分水岭,横亘在那里,轻而易举的就把我们分开了,真的觉得我们好像两条射线,相交了,然后又无可避免的越行越远。还能重逢吗?在人生的下一个路口?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会祝福他,希望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站在更高的地方,即便陪在他的身边的人不再是我,我也会为他高兴和自豪。”晚上,我在灯下又整理了一遍教材,高考补习班会在几天之后开学,她想,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这样了,她和南瓜会分开,天南海北,可是她还有一年的机会,也许可以学得很好,即便不能去南瓜的学校,也可以离他近一点,这是她为了她的幸福,能做的惟一的努力了。
我也想的,我没有出声,因为怕一出声,呜咽声就会脱口而出。
南瓜是在八月中旬出发去北京报道的,其实距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间,但是他的父母坚持要他早点去学校,可以有时间熟悉一下周边的生活环境,便于尽早的投入到新的生活中。
那天我并没有去送他,不过听说班里去了不少同学,连班主任和年级组长都特意赶去了火车站,送别的时候,好多女生都哭了。这次高考,他们年级的成绩整体很好,文科班里有南瓜考进了B大,还有一个五班的女生考进了北京的另一所著名学府Z大,另外考进各省重点院校的也有十几个人。学校为此在外墙贴了大红榜,据说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到学校的时候,还违规放了长长一挂鞭炮庆祝。金榜题名是古来中国人最重视的人生几大喜事,因而鞭炮声虽然惊动了附近的派出所,但民警来一了解情况,反而恭喜了校长,然后走了。
他们的话别,是在南瓜出发的前一天。我补习班的新学期生活已经开始三周了,南瓜在出发之前,每天中午会去陪她吃饭,然后晚上又等在校门口,风雨无阻的陪着她坐车回家。相聚的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漫长的离别近在眼前,他们虽然不提,但是心里的离愁别绪却与日俱增。
“你要全心全意的好好学习,好好把数学这关过了。”临别的前一天,我逃了一节语文的晚自习溜出学校,两个人也没有坐车,只是手拉着手沿着公交车的路线,一点一点往我家走,最后还是南瓜打破了沉默,他努力的让自己笑得轻松一点,说,“明年可要考得好一点,我在北京等着你,一年的时间,我肯定已经把那边的地形全摸熟了,到时候领你去吃好吃的,去好玩的地方,到时候你只要跟着我混就行了。”
“嗯!”我点点头,心里不知道被什么塞得慢慢的,眼睛也酸得厉害。南瓜说要等她,一年呀,多漫长的等待,多漫长的分离。
“还有,要想着我,每天学习累了都想想我,别把我忘了。我也会想着你,天天想着你。”南瓜仰头看了看天空,阴历的十五大约刚过,月亮圆圆的,只是在明亮的路灯映衬下,显得光芒有些暗淡。有些话他曾经以为一定说不出口,可是没想到会说得这么坦然,他又说,“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也给我写信吧。”想了想又说,“算了,你学习要紧,我给你写两三封信,你给我回一封信就行了,也不用很多字,我会让你知道我每天在做什么,你也要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好不好。”
“嗯!”我还是点头,有点不敢看南瓜的脸。
“你埋怨我吗?”往前又走了一阵子,南瓜忽然问我,“如果我接受保送,或者我考一个省内的大学,我们就不用分开那么远,分开这么久了,你埋怨我吗?或者,我是不是很自私?”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深吸了一口气,停住脚步,急急的抬头看南瓜,“你成绩那么好,就应该有更好的前途,B大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你能考上,我都觉得特别有面子,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你考上了那么好的学校,让人人都羡慕你,也羡慕我找到这么好的男朋友。”
“傻瓜,我要别人羡慕我干什么。”南瓜停在我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肩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挺后悔的,看到成绩的时候高兴过,拿到通知书也高兴过,但是每次时间都很短,然后一个人在家里就觉得后悔,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更后悔,还没离开家,我就想你了。”
“你说的才是傻话,”我眼圈红了,用手搂住南瓜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这段日子,她最喜欢这样的动作,可以把耳朵贴到他的心脏附近,听那一声一声跳动的声音,“大学的日子肯定比高中时候有意思,等你开学了,你就会觉得自己不会后悔了。”
“那是不一样的。”南瓜摇头,也紧紧的回抱我,“喜悦是需要分享的,一个人独享的喜悦其实就是寂寞,我等着你,你要好好学,数学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
“呵呵……”我不想他们的分别是哭哭啼啼的,于是强迫自己笑了几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了,和我妈一样。”
“说我?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不是?”南瓜明白我的心思,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也顺势逗着她,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戳了戳,我最怕痒痒,一碰就浑身颤抖,一边笑一边扭动个不停,他搂不住她,只能放手,看她跳开跑走。
我自然跑不过一个篮球健将,三步两步就被南瓜追上了,他动作灵活,挡在她面前,而她发现的时候,躲闪已经来不及了,重重的撞到他身上。
“还跑不跑?”南瓜一手固定住她的身子,一手继续痒痒她,我受不了,笑得浑身发软几乎坐到地上,嘴里只能求饶说这不跑不跑了。
“这么怕痒?真的假的?”南瓜笑着把直往下蹲的我拖起来,两只手捧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看他。
那是他们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初吻,那是路灯照不到的一个角落,背后是爬满爬山虎翠绿叶子的石头砌的院墙,头顶还有一轮圆圆的月,银色的光辉落在我的眼睛中,亮晶晶的,越发显得她的眼波清澈透底,而她的嘴唇也特别可爱,淡淡的粉色在月光下几乎看不出来,像一朵小花一样,娇嫩到极点。南瓜觉得很热,心里的血好像一下子全冲到了脑子里,让他整个人被冲得昏沉沉的,只想靠近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的唇是怎么碰到了她的,他也弄不清楚了,只觉得身体里奔腾乱撞的血液好像找到了一个口子,然后倾泻而出。我的嘴唇有些微凉,却软得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该怎么亲吻这个心爱的女孩,只是凭着本能,辗转舔吮,手掌轻轻的在她背上来回游移。
我被他猝然的吻,弄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是的,她不会呼吸了,只觉得唇齿之间,涌动着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情愫,觉得这样的触碰,好像一瞬间胜过千言万语,他是爱她的,就像她爱着他,这种感觉,从未如这样一般清晰过。
只是她依旧是茫然的,除了本能的环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得更近之外,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那个吻应该是持续了很久,至少在两个人后来的回忆中是这样的,南瓜放开我的时候,自己也憋得几乎背过气去,要长长长长的喘息之后,才能开口说话。
我放任自己趴在南瓜的怀里,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快到一下和一下之间几乎没有停顿,混合着她的心跳,连成一片。
“明天我不去送你了,你路上要注意安全。”许久之后,我从他的怀抱中退开些,目光眷恋的看着南瓜的脸,“到了北京之后,给我写信吧,我也会写给你。”
“好!”南瓜的语气眷恋而宠溺,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一寸一寸的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处皮肤,任何一个表情。
“要等着我,不许喜欢别的女生,比我漂亮也不行,比我聪明也不行。”我又把头扎进南瓜的怀中,将眼泪蹭到他的T恤衫上。
“嗯,好!”南瓜拍拍她的背,却找不到语言来安慰她,只能说,“你明年得来北京陪我,不然,哼哼……”
“不然什么?”我猛然抬头,看着他。
“不然……”南瓜卖关子,看我微嗔的表情,半天才说,“不然我还得继续等你,太可怜了。”
“我要好好学习,我要考到北京去,然后再也不和他分开。”南瓜的火车在晚上十点钟发车,那个时间,我已经写完了当天的作业,正不错眼的看着桌子上的小闹表,好像看着即将启动的火车,想着这时候,他大约已经和送别的同学、亲友告别完毕了,正躺在卧铺的床位上,不知道这一夜,他能不能很快入睡,还是像她这样满怀愁绪。她要去到他的身边,哪怕再辛苦也好,因为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之前无论写下多少认命的话,都抵不过这一刻的难过,她的生活里如果没有南瓜,那还能剩下什么?原来她爱他,比她能够想象到的更深更多。
补习班的生活是特别沉闷的,一群高考失意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刚开学的前两个月里,彼此之间很少交谈,大家关注的事情好像就只是每两周一次的小型摸底考试,和每个月一起全年级的大规模摸底考试。
我就在这种异常的沉闷中,接到了南瓜的来信。
“我的女孩,你好吗?
这是我不知道第多少次提起笔,想给你写信了。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拖沓。是不是还觉得我到了新的环境就把你忘了?有没有因为这个偷偷的哭?傻姑娘,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受。
很想你,从那天分开之后开始,爸妈送我上火车的一瞬,我都想干脆从车上跳下来了,因为没法想象,要有将近五个月的时间看不到你。我想你,每时每刻,你想我吗?
呵呵,你是不是觉得我又说傻话了,你怎么可能不想我呢,我猜你一定哭过,傻丫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学习的事情要放轻松去对待,我会一直等你,一直想你。
不知道你现在的生活顺利吗,我这边一切都好,寝室里的几个兄弟性格都外向活跃,我们常常一块打球,对了,我们的军训要在明年夏天才正式开始,听说要吃住在军营,挺向往的。不过别的学校都在开学就军训,占的是上课时间,叹气,我们学校却要占用我们下一个暑假,没天理呀。
哦,给你讲个笑话,我刚到学校报道的时候,特别不适应北京的天气,都快入秋了,还热得人晕头转向的,我妈给我带的行李又多,我是男生,迎新的学长都没搭理我,就围着新来的女同学转,我就自己去找寝室,结果都走到寝室楼下了,没找到楼栋号,还傻乎乎的到处问人,好容易等到一个学长,结果人家往我身后一指说,不就是这里。哈哈,出丑了,最可恨的是这件事很快就被传开了,晚上我去食堂吃饭,还听人绘声绘色的讲一个新生站在寝室楼下向人打听寝室楼在什么地方的笑话,幸好我脸皮够厚,哎,是谁说的,男人其实比女人八卦。
……”
南瓜的来信洋洋洒洒,写了厚厚的十几页纸,从衣食住行到教授讲课的特殊嗜好,从寝室里乱扔的臭袜子到法学院的迎新舞会,还有学生会的竞选,几乎事无大小,逐一写来。明明琐碎得不得了,但在他的笔下,却偏偏妙趣横生,我津津有味的看了整整一堂自习课,心情从打开信封时的忧伤难过转而又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男朋友的信?”我在补习班的座位是按上次月考成绩分的,同桌是个男生,叫刘航,活跃也爱说话,还很聪明,今年高考只得了三百多分,但是这两个月成绩却提升得很快,其实他们刚刚同桌不到一周,但是我和他说的话,却比之前的两个同桌加起来乘2还多。
“你怎么什么事儿都管,整个一事儿他妈。”看完信,我又恋恋不舍的重头翻了一下厚厚的这一叠信纸,南瓜的字体是那种骨肉匀称又硬朗十足的,一个一个好像精神的站在纸上一样,不像她的字,看起来就是圆圆胖胖,没什么力气的。
“急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你男朋友在外地吗,还念书吗?”刘航对我不想多说的语气听而不闻,“能写这么长一封信,应该学习挺好的,不然没这文采呀,他还在念书吧,上大学了?什么大学?”
“学习当然好,比你强太多了。”说起南瓜,我的话就有点忍不住了,她乐于任何人和她分享他的成绩,那种自豪,要比她自己学习好来得更掩藏不住,“他今年考进B大了。”
“B大?真的假的?”刘航果然吃了一惊,抢过我手里的信封一看,落款的地址果然是B大的学生宿舍,虽然我夸奖她男朋友的时候,贬低了他一下下,但那种不满也就是一瞬间的,“还真是B大的高材生,不过你怎么就知道他比我强太多了,没准我明年也能考到B大去呢,还有大半年呢,一切皆有可能。
“他从高一开始就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学生,就你……”我瞄了刘航一样,诚然,他进步很快,诚然,男孩子努力学习的话比女生更有后劲,所以,如果说他将来会考得比她好,她还信,毕竟刘航的数学一直是及格线上的,他弱的就是外语,但是如果说他会在剩下的几个月里超越南瓜,那她说什么都不会相信,她的南瓜独一无二,不是人说一声超过就超过的。
“看扁我是吧,你就看扁我吧。”刘航被我眼里的怀疑和不屑气到了,他就没见过这样的女生,小小年纪就早恋不说,说起男朋友,还好像是崇拜神仙一样的表情,考试分数高点,有什么了不起的,念书也是能把人念成傻子的,得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才是人才,何况他也不笨呀,高中老师就总夸他聪明,他只要有心的话,未必不能考高分。这么一想就有气,有心刺她几句,又想到好男不该和女斗,于是作罢,可是心里到底不太舒服,于是剩下的几堂课,他和前桌说话,和后桌说话,甚至隔着过道和那边的同学说话,反正就是不理我了。
其实这几天,我和同学的关系在刘航的带动下,已经有了融合的趋势,他们都是背水一战的人,前面的路还看不到,后面的路却没有了,明年的高考形势不知道是什么样,明年的高考试题也不知道是难是易,而他们背负着同样的梦想和压力,本质上是有很多共同语言的,所以很容易找到了同命相连的感觉。自然,对于刘航忽然自顾自的生气了,我是觉得有些不适应,不过不适应归不适应,她今天也很忙,没什么时间说话,不仅是因为好多卷子要做,还有就是,她要给南瓜回信。
“我,你的信。”没想到两天之后,下课的时候,同学从收发室回来,又拿回了我的信,她正心里纳闷,怎么南瓜回信如此之快,刘航已经抢先一步把信封抢过去了,嘴里说,“诶,你的小男朋友来信挺……诶,地址怎么变了,威特,好像女生的名字。”
“威特?”我正掐了刘航一把,怕他的嘴里继续胡说八道,那天她的话得罪了刘航,她知道了,因为这个小肚鸡肠的大男生现在每天都话里有话的对南瓜连消带打,明明没见过不认识的人,好像和他有了仇一样,莫名其妙的。没想到,来的信居然是威特的,她和威特也有段日子没联系了,上次通电话还是她决定复读并且报名的时候,后来往威特家打电话,听说她和妈妈出去度假了。也不知道她的成绩到底怎么样,是上了大学还是没上大学,因此赶紧抢过信,先看地址,居然也是来自北京的。
“同桌,你好!”威特的信也写得很厚,她说自己现在在北京一所大学读环境设计专业,而之所以能考上这个大学,是因为她在高考前觉得自己的成绩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考上好学校,唯一的可能就是剑走偏锋,就花钱混了张艺术的加试合格证,改走了艺术生的路线,自然,她的成绩在艺术生里立刻就脱颖而出了,“以前怕这条路不行,也没和你说,哈哈,你不会埋怨我吧。”继而,威特又写北京的秋老虎如何如何厉害,他们军训,涂了多少防晒霜都没用,她现在黑得就剩下一口白牙了,而且一顿能吃六两饭。
“南瓜在B大,上两周我们军训结束,我去过一次,B大的校园环境真好,不愧是百年名校,到处都有历史,到处都有文化,可惜他带我参观了一圈,我就一个感想,就是如果那湖边上的树丛里,夏天真是清清爽爽的,拿一本书,看两页,困了睡一觉,肯定挺舒服的,哈哈……”我也被威特的话弄得想笑,可是心里却好像沉甸甸的压了块石头。
威特居然也去了北京?她之前却为什么只字都没有提过?从前他们聊天,威特明明说过不要去外地念书,因为不习惯离开家,为什么她忽然改变了主意?是了南瓜吗?肯定是的,因为再没有别的可能,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她居然会真的去了北京?那么,她还是喜欢他了,她表白了吗?他会怎么说,怎么想?还有威特说的上两周见过南瓜,为什么在南瓜的信中,却只字未提?是他觉得这不算是什么事儿?还是他有心隐瞒?
“你们女生真奇怪?”就在她思前想后,心情越来越沉重的时候,刘航从英语卷子里抽身,“一会笑,一会又烦恼得不行,不就一封信嘛,至于这么影响情绪吗?”
“你懂什么。”我没好气的瞪了刘航一眼,觉得被窥探了,忍不住埋汰他说,“你一个大男人,成天就留意别人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烦不烦?”
“你吃呛药了?”刘航被她呛得有些恼火,“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关心你也不行,算了,懒得理你。”
我一愣,她记得南瓜也说过这句话,心里有所触动,目光反而软和了,刘航被她看得浑身一阵不自在,但是心情却好像好了很多,忍不住说,“快点做题吧,下节课有测验。”想想又说,“你这些男朋友、同学,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回读,多重要的机会,他们敢情都有去处了,就知道骚扰你,你要再落榜怎么办?”
“你才再落榜呢?乌鸦嘴。”我刚刚觉得刘航有点顺眼,就被他的口无遮拦闹得几乎被口水呛住,咳了半天才说,“呸呸呸,童言无忌。”
一模的成绩,我的数学破天荒的考到了八十分,虽然还是没有及格,但是比照之前,已经有了质的飞跃,给我补课的亲属老师也很高兴,说这就是渐渐掌握了学习方法。是不是掌握了学习方法,我也说不好,只是心里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考好,要去北京。在这个念头的催促下,反复的看书上的例题,不懂的地方死记硬背也要记下来,结果就这么看着看着,还真让她琢磨出一套答题的规律来,进而发现,原来数学公式是这样套进题里的,数学试卷中中等难度以上的题她还是束手,但是一大半中等难度之下的题,对她来说算是迎刃而解了。
自然,我在信里也迫不及待的和南瓜分享了自己的新发现,对此南瓜也很开心,约定了时间让我等在学校的公用电话旁,然后专门打了电话来鼓励她。
好几个月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电话接通的好一会,我听着他说话的声音,竟只觉得恍如隔世。
“喂!喂!你在听吗?我?”南瓜听不到我的声音,有点急了,反复叫她的名字。
“我在听。”我这才慢慢的说,“很久没听见你的声音了,觉得上次和你说话,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南瓜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才说,“那这样吧,以后每周二周五,这个时间,你在这个电话边等我,我打给你,我也想听听你的声音,比写信来得快,现在告诉我,你最近好吗?”
“两点一线,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还算好吧。”我笑了,“你呢?”
“嗯,我也不错,大一的课程挺多的,都是基础课,每天从这个教室跑到另一个教室,还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去学生会报道,哈哈,B大名声在外,我还要接待老同学,带他们参观校园。”南瓜说,“我现在是个B大通了,等你来了,给你讲解,保管比那些收费的导游讲得还好。”
“你都接待了哪个老同学了?”这句话触动了我的心思。
“不少了,我们初中考来北京的同学不少,隔三岔五的就来一个。”南瓜随口说。
“听威特说,她也去看过你了,你也带她参观学校了?”我微微含酸的问。
“是呀,她和你说了,哈哈,她晒得老黑了,本来就没有你白,现在整个一个女包公。”南瓜的声音倒是正常,他说,“等这个暑假军训,我也把自己晒黑点,看着健康,你觉得咋样?”
“那还是挺长时间之后的事儿呢,不过听说晒太多太阳对身体没好处,会得皮肤癌。”我不知道怎么就有些不痛快,想着威特晒黑了,南瓜居然也要把自己晒黑,什么意思?声音就生硬了。
“你有当醋坛子的潜质。”结果隔着上千公里,南瓜倒好像看到了她的脸色不豫一样,笑得特别开心的说,“你这小脑瓜里一天一天都想些什么,我接待她,还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好朋友,还有,她也是我们的老同学,你别多想。”
可是她喜欢你,我想着,到底没法说出口。
长久的没有等到我的声音,南瓜似乎是叹了口气,上课铃响了,我匆匆道别,挂断了电话。
那以后,他们的信件往来依然入故,不过我还多了一重期盼,就是每周二周五第二节课下课,她会等在一楼的公用电话旁,十分钟的时间真的很短暂,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听着南瓜说话,他会讲讲学校最近发生的趣事,还有寝室里兄弟们闹的笑话,我也偶尔会讲讲最近的学习,还有上学放学路上的见闻。只是每次接通电话的时候,欢喜喜悦,但是每次一挂断电话,我就觉得心里反而会变得空空的,好像漂浮在海里的一叶扁舟,找不到岸边,只觉得四顾茫然。
一个月一次的考试,每次考试之后分桌,我的分数稳步上行,已经坐到了第四排,当然,他们补习班和正规班级编制不同,从前我班级里通共五十多个人,而现在的班里,仓库改造的教室里,足足坐了一百四十人。说巧也巧,她和刘航已经连续三个月同桌了。
“你们真是挺有缘分的,都第三个月同桌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排队从食堂打了饭菜,和我原来一个学校的叶童彤照例捧着饭盒来找我边吃边聊天,这会瞄了眼正和别人说话的刘航,不无羡慕。
“如果这是缘分,我愿意转让给你。”我倒没注意这个细节,想想也只觉得有趣而已,她和刘航的成绩咬得很死,每次考试就差那么一两分,如果不是他们门门功课的分数都不一样,而且错的题也不一样,估计老师都得怀疑考试的时候他们互相抄袭了。
“那让给我吧,”叶童彤乐了,“刘航多好,又风趣幽默,长得也精神,比我同桌强太多了。”
对于叶童彤说的,我深有同感,叶童彤的同桌是个纨绔子弟,长得也不错,看起来也是精灵的人,可以不大用在正地方,到补习班上这几个月的课,已经交了三个女朋友了,都是他们班的。前几天他的现任女朋友一连缺课今天,因为是住宿生,就有人说,那个女生怀孕了,去做了流产手术,现在还躺在寝室里出不来。真假我没心情去考证,不过确实从心里看不起这样的男生。
“不过你发现没有,刘航对你挺特别的,”叶童彤似乎对刘航很感兴趣,吃了两勺子大米饭,又忍不住说。
“啥?”我正好被番茄荷包蛋里的蛋黄噎了一下,连连喝了几口水才说,“他对我怎么特别了?哦,你说的是他对我特别刻薄是不是?”
“你真幽默,”叶童彤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我的脸,没找到什么特别的表情,忍不住说,“你不知道吗,一个男生要是喜欢一个女生,表达的方式通常有两种,成熟的男人会拼命对这个女孩好,不成熟的男孩子会拼命欺负这个女生,我看刘航就属于后者。”
刘航对她特别吗?他欺负她了吗?我自己倒没觉得,不过撇开他的坏嘴巴不说,刘航这个人倒是不错,对女生很绅士,他们补习班的位置比较偏僻,晚上放学晚,大半同学住校,像我这样走读的女生都很怕走门前的那一段漆黑的路,特别是同学中还流传别的班级的人在校门口被坏人抢劫了,这种恐惧就越发严重。而同桌以来,每天放学,刘航都会等我一起走,当然,一起同行的还有班里的四五个女生和另外一个男生,大家呼呼啦啦的走到车站,说说笑笑,黑夜就显得不那么恐怖了,不过也仅此而已,刘航和他们同坐一趟车,所以这也不能算是送她吧,不过是正好同路,我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再说刘航也没欺负她,她欺负他还差不多。可是她对他可没一点意思,哎,她叹气,只能说是叶童彤想得太多了。
结果没想到,这天的对话过后,某一天晚上,刚刚放寒假回家的威特忽然打电话给她,张口就问她,“同桌,我可听说了,你有新男朋友了?”
“什么,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威特这话从何说起。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了,反正咱们同学知道的可不少了,你有事别瞒着我,不然我生气了。”威特笑得呵呵有声,“听说长得和南瓜有一拼,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但是是你现在的同桌。”
“胡说八道,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我有些恼了,她和刘航就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同桌关系,怎么就成了她的新男朋友了,还有,同学知道的不少,这个不少,是不是也包括南瓜?可是,这到底是谁造的谣?凭什么这么诬陷她?
“真没有?”威特明显不太相信,隔了会才说,“没有就算了,你也别生气,谣言止于智者,别人爱说啥咱也控制不了,不过你也别和你那个同桌走得太近了。哦,对了,我给你打电话,主要是想和你另一件事来着,看我这记性。”
“什么事?”被威特这么一说,我郁闷死了,没精打采的问。
“南瓜也回来了,我们坐的一趟车,他和你联系了吗,你们见面了吗?”威特语调轻快的说,“我听说他上学期成绩特别好,估计能拿一笔很高的奖学金呢,他和你说了吧。”
“哦,”我心里一沉,应了两句,匆匆挂断电话,只想马上给南瓜拨过去,他回来了,为什么没和她联系?难道真信了这种不靠谱的流言蜚语?还是,另有了别的打算?
“谁给你打电话?”结果就在她对着电话犹豫的时候,我妈妈端着一盘剥好的桔子过来了,瞧她还守在电话机旁,没有去看书,有些疑惑。
“威特她从北京回来了,刚才跟我讲了点大学的趣事。”我知道不能给南瓜打电话了,赶紧抓了两瓣桔子,回自己的屋子看书,不过一整个晚上看书的效率却很低,只是反反复复的想,南瓜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她。
而南瓜是隔天的中午忽然出现在教学楼外的,当时刚下课,我拿着饭盒往食堂走,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这几天她总疑心是叶童彤胡说她和刘航的绯闻,所以也没和她结伴。早上的时候地上刚下过雪,滑得很,她怕摔倒就一直低着头,冷不防前面站了一个人,正挡着她面前的路,她绕了两次,那个人就随着她动,牢牢的把前面的路堵住。
“你怎么……”我想说,你怎么走路呢,只是剩下的话,却在抬头看到面前的人之后,消失不见了,“南瓜!”她几乎是大叫出他的名字。
“嘘,不用叫的这么大声,我听得见。”五个月不见,南瓜的样子乍眼看来并没有什么变化,看着她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只是我却觉得,他还是有的地方改变了,说不出具体的地方,大概是气质,感觉上他沉稳了很多,少年人的锋芒和锐气收敛了,多了点我现在身边其他人身上找不到的成熟与内敛。
“你怎么突然来了?”问这话的时候,心里不是不幽怨,他回来好几天了,她却要从别人嘴里听说他的消息。
“你不是应该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吗?谁泄露了我的行踪?肯定是威特,这丫头,千叮万嘱让她别和你说的,这下惊喜没了。”南瓜有意无意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因为他们站在教学楼通往食堂的狭窄小路上说话,吃饭的学生队伍明显受到了影响,不少女生都偷偷的看过来,男生也忍不住要多看他两眼,被参观的感觉不太好,他说,“算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我后知后觉,马上抓住南瓜的手,往校外走。
“慢点,小心滑倒了。”走得急了,脚下难免踩到冰,我踉跄了一下,南瓜的手臂已经牢牢的搂住了她的腰。
“得快点走,不然我们学校这些女生能用眼神吃了你。”南瓜的手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有力气,而且他也不是有意不和自己联系,我心情大好,也有点不好意思。当然,她现在只想带着南瓜走得远远的,这是她的男朋友,别人多看一眼也不行。
“眼神也能吃人?怎么没见你吃了我?”南瓜似乎是笑了,搂住我的手上挪到她的肩头,“最近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学习?”
“你看我累得都长白头发了,做梦都是进考场考数学。”我嘟起嘴,前面就是一个小饭店了,因为附近有一所大学,所以食物美味价格也不贵,不过冬天天冷路滑,我和同学们都懒得过来罢了。
“你太紧张了,其实对考试,还是平常心就好。”南瓜安慰她,两个人进了小饭店,找了临窗挨着暖气的桌子坐下,点了两个菜。
“我没你聪明呀,笨鸟总怕到时候着急飞不起来。”我说,“你还没说,你怎么一声不响就突然出现了?”
“查岗呀,看看你最近有没有不乖。”南瓜笑起来,“怎么,不高兴我来?”
“怎么会。”我笑了,然后忽然想起威特电话里提到的,诺诺的问,“你说查岗?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那都是胡说八道的,根本没影的事,我要是知道是谁乱造谣,一定大嘴巴子抽死她。”
“我听说什么了?”南瓜埋头用热茶水冲洗杯碗盘碟,神态自然,声音也平和,高深莫测的样子。
“反正什么也不是真的,你别信。”我拿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听说什么闲言碎语,只能笼统的说。
“傻丫头。”南瓜把冲好的碗筷放在我面前,又拿起她面前的冲过,才说,“我当然相信你,我们说好的,我在北京等你的,我可一直等着,脖子都抻长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暖洋洋的,忍不住隔着桌子把手盖在他的手上,南瓜很快的反手握住了她的。他握得很紧,一直一直的,直到两盘菜相继上桌,看着两个人的手握在一处,谁也不动筷子,服务员奇怪的看了他们两眼,我才红着脸把手抽回来。
直到放寒假,我都很快乐,南瓜虽然只能有时候中午来陪她吃饭,但是每天晚上都会冲风冒雪的来接她放学,很快的,补习班的同学都知道,我有个特别帅的男朋友,在北京读书,现在放假回来了。
相对于我的快乐,刘航就有些沉默了,他这些天话明显少了不少,放学的时候他还是能和我坐一趟车,不过离她远远的而已。南瓜,这个名字他不算陌生了,我常常不自觉的在草草稿纸上写这个名字,还有,那些北京寄来的厚厚的来信,他一度对我提起这个名字时表现出来的崇拜和爱慕不屑一顾,然而,真的看到南瓜这个人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自己,确实和他比不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龄人,为什么南瓜的气场就可以这么强呢?刘航想了几天,觉得环境对人的熏陶是很重要的,要想超过南瓜,他也得考到B大去,到那所百年名校去熏陶一下,没错,他也要去B大,他的理想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的清楚明了过。
我他们补习班的寒假很短暂,春节过完就立刻开学了,南瓜也没在家里呆到正月十五,因为学校也快开学了,而且是过年,他有去喜欢的老师家拜年的计划,还有学生会的事情也不少,新一年有新的工作计划也要研究制定。
“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暑假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主要是不知道军训多长时间。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好成绩重要,可是身体也很重要,别光点头,你得记住。”送我回家的路上,南瓜叮嘱她,“我还是给你写信,然后给你打电话,你不用给我回那么多字的信,省下时间看书或者休息都好,我只要听听你的声音就好了。”
我一直点头,手却更用力的握住南瓜的,他又要回北京了,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又要横亘在他们面前了,距离高考也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一百多天,她真的是又紧张又担心,如果她不能考到北京怎么办?
“我对你有信心,你对自己也得有信心。”在我家的楼道里,南瓜抱住我,一遍一遍的轻吻她的嘴唇,他的吻技没什么长进,我也是一样,只是本能的轻轻触碰彼此,细细的用舌尖描摹对方唇的轮廓,黑暗中,彼此的心跳声清晰的传入耳膜。
七月几乎是转瞬就到了眼前,进了考场后,电闪雷鸣,外面又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不过我这个月的生理期已经过去了,考场开了一扇窗,夹杂着雨水中特有的泥土清香的空气扑进来的时候,我觉得头脑变得格外的清楚。
这一年的高考,她分数进了一类的录取线,因为今年志愿填报上出了新政策,由考前填报改成出成绩之后再填报志愿,为了读什么地方的大学,我第一次和我爸爸、我妈妈有了相左的意见。
“你的成绩去北京,只能读个普通大学普通专业,但是留在家里,就是不能进重点大学,也能在不错的大学里挑个好专业,爸爸妈妈都是为你好,北京有什么好的,你非去不可?”我妈妈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见我油盐不进,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的,也急了,直拍桌子。
“北京是首都,我去见识一下世面,将来留在那里找工作,机会不比回家来多多了。”我为了说服父母,也做了充分准备,“工作关系到我后半辈子的生活,我在北京读书,将来就是回家来找工作,文凭也一样好用,威特也去北京了,我为什么不能脱离你们的羽翼,试着自己长大呢?”
“你这孩子呀。”我妈妈长叹了一口气,工作确实是大问题,她和丈夫一辈子安守本分,就是平平常常的上班赚钱,确实没有能力给我安排一份很好的工作,可是四年,我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今后还可能不回来呢,这让她在心里上总觉得难以接受。“你去北京真是为了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你别骗妈妈了,妈妈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叫南瓜的男孩子是不是?可是你想没想过,你这么一门心思的扑过去,如果将来你们不能在一起怎么办?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懂,妈妈怕你将来会后悔。”
南瓜这个名字从我妈妈嘴里说出来,我吃了一惊,脸也沉了下来,“你怎么知道他是谁?你偷看我的日记了?”
“妈妈不用偷看你的日记,你隔三差五就收到北京的来信,信封上的字体一看就是男孩子的,就算那信封上只有地址没有名字,补习班的班主任也猜到了,她可不是你们高中时不怎么管你们的老师,为了这个,她还特意给我打过电话。”我妈妈叹口气说,“你以为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妈妈就是不想影响了你的情绪,南瓜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只要没耽误你的学习,妈妈也就装作不知道了。可是现在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妈妈就没办法当成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是个优秀的孩子,但是大学里和毕业之后人生会有那么多变数,妈妈怕你现在做的决定,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妈,我不会后悔的,如果我今年去不了北京,我才会后悔,”我坚定的说,“我们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怎么也不分开。”
“傻孩子,你这么小,以后的事情怎么说得准?感情的事就更没准了,你倒是一门心思,可是他那么优秀,人又长得好,喜欢他的女孩子肯定不少,你不变,又怎么保证他不变?”我妈妈语气哽咽了。
当然,他们都没有办法说服彼此,最后我妈妈和我爸爸还是扭不过我,让她填报了北京的几所大学。然后看着她收到录取通知书,快乐得如同小鸟一样的收拾行李,准备进京报道。
临出发的时候,我妈妈给了我一个约法三章,其中第一条就是,谈恋爱可以,但是女孩子得把握住一个原则,保护好自己,有些事情,不到结婚,一定不可以做。
不可以做什么呢?我妈妈没好意思和女儿说得太深,不过我懵懵懂懂的也知道一点,一直到上火车,还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她和南瓜,用老话说是发乎情止乎礼,怎么可能像妈妈担心得那样?
想到这里,她的脸红得越发厉害。
2003年春,北京宣武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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