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航一声不吭。安菊倒好茶，端到他的面前，主动坐到他的身边，说，老刘，你怎么了？
刘远航叹了一口气，不做声。
安菊一脸温和，看了看他，将他头上的一根白发拔掉，说，老刘，你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不说，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你现在在外面就很累，这样大的事业都要你操心……
刘远航开口了，说，可能修通往红泥村的那条路，轮不到我了。
安菊说，只要能修好，管他谁修，你不修，你少操心呀！至于钱，多多少少都在用，还不够吗？
刘远航说，修这条路，我不是图钱，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把车开到我亲自修好的宽敞的公路上，回到我爹我妈的坟头，让他们看看他的儿子今天的样子，他们在九泉之下也才会瞑目的。
安菊说，慢慢来吧，我想你会实现自己的愿望的。
停了一会，安菊说，我们在一起，都十年多了，上次我给你说过的，我最想的事，就是你堂堂正正地娶我。我们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刘远航说，缓一下吧，我们会有那么一天的。
安菊有些失望，不过她没有表露出来。
刘远航站起来，看了看他宽大的客厅。客厅最向阳的一面，没有像其他人家那样，摆一面时尚而奢华的电视墙，而是一个炒爆米花的机器，那东西黑乎乎地摆在那里，像是一只卧狗，或者一堆煤。刘远航是个没有忘本的人，他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对当年的生活进行怀念的。他对安菊说，那个时候，没有摄像机，也照不起相，看看这个，我就想起年轻时候，想起那些苦日子和所受的屈辱，想起和你在一起的生活……
刘远航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忽然一个响头跪了下去。
他说，土地爷，我没有忘记你。
他说，土地爷，你要帮助我，了却我的心愿。
他说，土地爷，到时我就在红泥村给你修土地庙。最好的庙子，你最气派的金身……
刘远航哭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刘远航说，阿爹，你们受苦了，你们没有看到儿子有出息的这一天。你们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刘远航说，你们在阴间可要好好帮助一下我，你们只一点阴德、让儿子干得顺利一点……
刘远航说，阿爹，我想修通县城到红泥村的那条路，越宽越好，越直越好，越平越好。可是，阿爹，他们不给我修，我以前的确做过很多对不起他们的事，可我现在想通了，我改正了，你们要帮助我，我不是想赚钱，我的钱多得你们想都想不到，多得连他们想都想不到的，我有这么多钱，用不完，钱对于我说，还有啥子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
……
他说得差不多了，站了起来。安菊从旁边给他递过两块纸巾来，让他把眼泪揩干。
第二天，刘远航打了一个电话给龙田，对龙田表示对不起，说昨天的事情给他带来了麻烦。他听出来，龙田对那件事情真的很有想法，口气也有些冷淡。刘远航说完后说，兄弟，你在哪里？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喝茶，当面向你表示对不起。
龙田说他在乡下，陪梁副县长在烤烟地里。
刘远航又说了些对不起的话，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下，刘远航手机响了，刘远航说，哦，是县医院的冉院长呀？你好你好，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那头冉院长要他现在就去他那里。
刘远航说，现在吗？一定是要现在吗？
那头说是。
进了医院，再从医院里出来，刘远航的精神一下子就垮了。冉院长和他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坐在车上，呆了半天，有云从山巅上飘过，有雨落到了车窗前。他很累，觉得早上还是万道霞光，春光明媚，而这个时候已夕阳西下，冰雪交加。
人生就是这样没有意思。
回到家里，刘远航把安菊紧紧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安菊好不容易才腾出嘴来。她说，你今天有点反常。
刘远航说，我想通了，我要娶你的。
安菊说，这话你已经说过了很多年，没有哪一次落在实处。
刘远航说，我说过很多次，可现在，我才真正觉得你才是我真正的爱人。
安菊说，你真的决定了？
刘远航说，真的，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爱人。
安菊大颗大颗的泪就掉了下来。
安菊说，老刘，我现在才听到你的真心话，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你这样说了。
刘远航说，是，我对不起你。
安菊说，我知道，这几年你很苦，但也挣了很多钱。有了钱以后，你就慢慢地变了。
刘远航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
安菊擦擦泪说，我不。
刘远航有些吃惊说，为啥？
安菊说，我要你把我从红泥村娶回来，敲锣打鼓，堂堂正正。
刘远航泪水磅沱，紧紧抱住安菊。年轻时的感觉又回来了。包谷天花、烟叶和野葵花的气息弥漫在他的整个四周。而这个时候，安菊伸出双手，紧紧锢住他的背，吻他的嘴却将他的肩咬下狠狠的一口。
安菊大声呜咽，而刘远航则在低低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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