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上飞车,与在城里大街上的感觉大不相同,公路两边那一望无垠的天地,能给你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豪情。虽然这会儿是隆冬季节,天黄地黄草也黄,但冬季的草原,自有一种苍凉的美。
黄玉舟多次来过这一带。想当年,他第一次下海,就是利用这里信息闭塞,人们孤陋寡闻,把一批城里卖不掉的假表拿到这里来推销,结果净赚了两千多元。初战告捷,黄玉舟尝到了卖假货的甜头,便视卖假货为致富之捷径,从此就卖起了假表假烟假酒假药……总之,除了骗人是真的外,其余都是假的,钱袋一下子就像吹气球般地迅速膨胀起来。直到最后,他竟然靠这骗来的钱财,组建成了今天的北方实业公司。这次,他是为一批羊毛收购合同而来的。近几年,南方新建的毛纺厂比羊还多,作为原料的羊毛自然日趋匮缺,羊毛价格翻跟头似的往上涨,于是倒腾羊毛成了眼下最赚钱的生意,这次若能做成,少说也能赚它个百八十万。想到此,黄玉舟情不自禁地吼起了秦腔。
黄玉舟的情绪感染了他旁边的林凤英。林凤英到北方实业公司只有半年,今年夏天刚刚大学毕业,说是要到“商海”中畅游一回,来实现自身价值,于是应聘来公司,当了黄玉舟的秘书。林凤英当然不会知道黄玉舟发家的底细,对他的精明胆略佩服得不得了,而黄玉舟对林凤英的才貌也极为欣赏。这次到草原来,黄玉舟借口熟悉业务,独独带了林凤英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聪明的林凤英哪会不解其中之意?虽说黄玉舟已有妻室,但林凤英不在乎,哪管天长地久,只愿今朝拥有嘛!
此刻,黄玉舟一手紧握方向盘,一手顺势把林凤英揽进了怀里。
突然,林凤英惊慌地喊了起来:“黄总,你看!”黄玉舟定神一看,远方一团乌云,正呼啸着由远而近,阳光顿时褪尽,天色暗了下来。黄玉舟心里一惊:不好,暴风雪要来了,黄玉舟深知草原上暴风雪的可怕,他立即开足马力,必须赶在暴风雪到来之前找到一户人家,以免遭冻死之厄。
草原上的天气也真邪乎,说变就变。霎时已是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说是下午,更像晚上,能见度极低。车子在草原上艰难地向前挺进,一块飞石“呼”一声旋转着打来,只听“轰”的一声穿窗而过,前窗玻璃砸出一个大窟窿不说,车子喘息数声之后也熄了火。“该死的!”黄玉舟嘀咕了一声,顶着旋风下车一检查,最后认定,他就是在汽车修理学校再进修三年,也休想让这辆车子再发动起来。
林凤英惊恐地问:“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黄玉舟两手一摊:“有什么办法,只好在这里等了,看能否等到一辆过路车,把我们带走。”其实黄玉舟的心里很清楚,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撞见鬼的机会要比撞见人的机会大得多。
等了一会儿,风倒是小了,可是铺天盖地的雪片呼啸而下,顿时草原上天地混沌一片,气温骤然降到零下三四十度。黄玉舟和林凤英两个人虽然都穿着极考究的皮夹克,但也难抵逼人的寒气。草原上的暴风雪冻死两个人,并不比冻死两只苍蝇更费事。
两个人蜷缩在没有前窗玻璃的车子里,冻得直打哆嗦。就这样等啊等,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车子的影子。黄玉舟意识到:与其这样坐以待毙,还不如顺着公路向前走,只要找到人家,就能死里逃生。于是,黄玉舟一手拎起装满钱款的密码箱,一手扶着林凤英,两个人顶着风雪跌跌撞撞向前挪。
挪啊挪啊,他们在暴风雪中已经苦苦挣扎了四五个小时,当黄玉舟觉得该遇到人家而眼前仍是一片渺茫时,便意识到他们迷路了,心中倏地升起一股惧意:“我们迷路了,我们完了……”林凤英初时尚不相信,待看到黄玉舟确实是一脸的灰败,完全没了平时的自信,不得不相信的确“完了”时,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泪水刚一涌出眼眶,就变成了两串冰溜子,挂在她脸上,她再也挪不动步子,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蓦地,一个卑鄙的念头在黄玉舟脑子里一闪:甩下她,甩下这个逃生的累赘。如果继续拖着她走,自己也肯定死路一条!
于是黄玉舟蹲下身,对林凤英说:“凤英,你在这里喘口气,我先到前面去找找!找到人家后,我立刻就来接你。”
林凤英一听不知哪来的力气,两只手死拉住黄玉舟,惊恐地说:“不不不,黄总,你千万别把我一个人甩在这里,我害怕。就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块儿。”
眼看四周黑压压一片,黄玉舟逃生心切,一时又摆脱不了林凤英,只好假心假意地抚摸着她的脸庞,说:“我的小姐呀,你想死,我还不想呢。我还有公司,还有我的事业,我们一定要活下去,但我们只有找到人家才能得救。凤英,你放心,你是我的红颜知己,我怎么会撇下你不管呢?”说罢,硬是撂下林凤英,提着密码箱急急地走了。
望着黄玉舟离去的背影,林凤英神经质地冷笑了一声,她那被暴风雪折磨得空空的头脑里偏又生出许多感悟。她自以为她与黄玉舟的爱是基于一种理性的思考,可结果理性还是欺骗了她,黄玉舟那潇洒外表掩盖着的其实是一个卑鄙怯弱的灵魂。林凤英深深感到了自己的可笑与可悲,口中不由骂了一句:“可耻!”
出自林凤英心底的骂声刚出口,就被淹没在狂风怒吼之中。此刻,林凤英的眼前不断地出现幻影,她仿佛看到死神的黑翼正在她头顶凶狠地抖动着……
“叮当叮当……”蓦地,从远处传来一阵铃声。起初,林凤英以为是幻觉,可是侧耳谛听,那铃声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林凤英惊喜万分,求生的本能使她硬挣扎着站了起来,伸出僵硬的手,朝着铃声的方向,使劲挥舞。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出现在她的面前。乍一见这赶车人,林风英不由一哆嗦,因为她平生还从未见过外表如此凶悍的男人。这汉子身材高大,豹形脸上短髭密匝匝的,双眉又浓又黑,两只深陷的眼睛里闪烁着猛兽的机警。他的穿着比林凤英想象中的土匪还土匪,头戴狗皮帽,身穿油污的羊皮大衣,却敞着怀,腰间系一根麻绳。因此,当他手执长鞭逼近时,林凤英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怯生生地又跌坐在雪地上。
只见赶车人俯下身,凝视了她几秒钟后,惊讶地“呃——”了一声,目光极怪异。林凤英顿时感到了另一种威胁。不由自主地身子向后一缩,颤抖道:“我、我迷路了……你……你要干什么?”
赶车人直起身,冷冷地说:“我知道你迷路了,要不我来干啥!上车吧。”
说着,他又警觉地四下望了望,问:“还有一个人,他在哪儿?”林凤英指了指黄玉舟离去的方向。赶车人似乎已经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冷冷笑道,“往那边走上百十里地就到咸水湖了,那里又没人家,他往那儿走,哼,真是见鬼了!”林凤英这才知道,黄玉舟企图自逃活命,结果是加速了死亡。
在赶车人的注视下,林风英挣扎了几次想站起来,却没有成功。赶车人哼了一声,一把将她揽上车,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瓶烧酒塞给她,瓮声瓮气地说:“多喝几口,否则你连鼻子都保不住。”酒很辛辣,但几口下肚,便似乎有一团热流向四肢扩散,林凤英的感觉顿时好了许多。
“啪——”赶车人长鞭一甩,马车向黄玉舟离去的方向驶去,一路上,赶车人一直缄默不语,也不看林凤英一眼。林凤英猜想,一定是自己刚才的反应刺伤了他的自尊心。林凤英有些不好意思,便搭讪道:“你怎么知道还有一个人呢?”
赶车人斜睨她一眼,忿忿地说:“别说是人了,就是一群兽印,我也能分出它们共有几只,其中几只是公的几只是母的呢。”赶车人尽管态度冷淡,但没有不理睬林凤英,这使林凤英的心情安定下来。
林凤英喃喃道:“感谢上帝让我碰到了你。”
赶车人斜她一眼,冷冷地问:“你说上帝是让你碰到了我呢,还是让我碰到了你?”林凤英听不懂这话里是什么意思,看着他没吭声。就听赶车人嘲弄说:“你想,我在这种鬼天气里会出门么?就是我无所谓,可我还心疼我的马呢。”
林凤英一听,惊讶道:“你……难道你是专程来救我们的?”
事情确实如此。原来天气突变那会儿,赶车人为了寻找几只丢失的羊,很偶然地发现了他们这辆被砸坏的车,又见车里没人,就知道驾车人肯定弃车逃生去了。根据以往发生的情况,城里人在暴风雪中十有八九会迷路,若钻入草原腹地,后果更不堪设想,不是暴死荒野,就是葬身兽腹。于是,赶车人立即顺脚印追踪了一程,就看到脚印果真偏离了正路,向草原腹地咸水湖方向延伸,“不好!”他惊呼一声,连忙回家套上马车一路寻来,这才救了林凤英。
林凤英知道事情真相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既感动又惭愧,人家顶着风雪来救她,她居然怀疑人家有非礼之举。这像话吗?她鼓起勇气,嗫嚅道:“对不起,我刚才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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