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仕科和母亲端起碗正要吃饭,听见外面有人招呼。他放下碗,走出门去,看见村长带着两个警察在院门口。村长说,科娃,这两位是镇派出所的王警官和刘警官,他们来调查案子。
尽管冉仕科早已是城里人了,村长还是习惯按从前的叫法叫他科娃。冉仕科只能重新习惯这叫法。村长又转头对二位说:这个是他们家儿子,刚从省城回来看他妈妈的。
刘大兴跟冉仕科握手时忍不住笑说,哦,原来你就是那位从大城市回来的外地人啊。家乐福,哈哈。
冉仕科奇怪,不明白他啥意思。
王小进连忙岔开话说,他是听村长介绍说,你在城里做生意,是个老板。
冉仕科讪笑,啥老板,就是混口饭吃。
村长说,科娃,你晓得不,我们村子那个疯子死了,昨天夜里死的,这两位警察是来查案子的。
王小进说,不要老说疯子,要说名字。死者叫冉仕祥。
村长只好说,就是,冉仕祥死了。
冉仕科想,看来这疯子还和自己同辈呢。他说,我听说了,是不是摔死的?
刘大兴说,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还要仔细调查。所以来请你们协助。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吃饭了。
冉仕科晃晃筷子说,要不,你们就将就在我们家吃点儿?
王小进说,不不,我们要抓紧时间查访,还有好几户人家没去。
刘大兴直截了当地问,你昨天什么时候到家的?夜里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冉仕科说,我下午到家的,夜里刚睡下,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声喊,有点儿像唱戏。我爬起来去看,我起来的时候,我妈已经把他撵走了。我就回去睡了。所以也没听到什么。
王小进说,哦。这么说,你妈昨天夜里见到疯子了?
冉仕科说,我也不清楚,我就看到她站在院门口,好像是在撵人。
刘大兴立即说,那我们进去跟你妈聊聊吧。
冉仕科说,我妈脚受伤了,在床上睡起。
两个警官不再跟他多说,撇下他,直接进屋去了。
冉仕科只好坐在院子里陪村长。村长低声道,未必你妈昨天夜里出来骂了疯子?
冉仕科说,我妈是害怕疯子吵到我瞌睡,赶他走。也就是喊了几嗓子,不可能把他喊死嘛。再咋个怀疑也不能怀疑到我妈身上嘛。
村长说,肯定不能嘛。唉,说句不该说的话,这疯子早该死了,弄死他的谁就是为民除害,全村人都感谢他。
冉仕科说,他有那么可恶啊?
村长说,两年前他刚娶的老婆死了,病死的,也不晓得咋搞的,他给他老婆下葬后就疯了。跟着没多久,他哥哥也死了。我看是他们那家人风水不好。他疯了以后就开始骂人,每天晚上天一黑就开始骂,而且是指名道姓地骂。除了他嫂子和瘸子三叔,哪个都要骂。
冉仕科忽然问,那我妈呢?他也骂?
村长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他骂我妈啥子呢?我妈有啥子好让他骂的?冉仕科愤愤地追问。
村长说,唉,反正就是那些话,偷男人啥子啥子,都是乱说的,你不要当真,哪个当真哪个就气死。
冉仕科在一刹那想起了村口的三叔,又想起了母亲在山上对父亲的抱怨,两点连成一线,挑开了脑中的疑惑,他不再说什么。想想也是,村子里一个疯子,每天挨家挨户骂人,全村人吐吐沫都要淹死他。
那警察调查了大半天,找到啥子线索没有?
村长说,警察说,疯子是从上面那条路,就是你们家门前这条路摔下去摔死的,警察怀疑是有人故意推了他。
冉仕科说,不会吧?是不是他自己摔倒的?半夜三更,坡坡坎坎的,太容易摔倒了。
村长说,我也这样认为嘛,但警察不相信,他们围着疯子的尸体看了好长时间,坡上坡下来来回回好几遍,就跟在数蚂蚁一样。他们说坡上那条路有打斗的痕迹。就是说,疯子死的时候不是一个人,是有人跟他打架,把他推下去了。他们还把疯子的血取了样,找人送到城里头去化验了。
两个人正聊着,听见院门口有咳嗽声,抬头一看,是瘸子三叔走了进来。三叔小心翼翼地问,警察在你们屋头?
冉仕科点点头,起身招呼他,哦,三叔,你是来拿药的吧?
三叔说,嗯,我来拿药。不不,我来找警察。
这时,屋子里忽然传来母亲的声音,喉咙很响很响:是,是我打死的!你们把我起抓走嘛!
冉仕科连忙冲进屋子,见母亲正要下床,他连忙按住,然后问警察,咋个回事?咋个回事?
刘大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样子,他解释说,我们就是问你妈昨天夜里的情况,你妈说,她听见疯子骂人,很生气,就轰他走,轰不走,就扔了根柴棒出去。我问她打到疯子没有,你妈忽然就发火了。
冉仕科说,不可能哦,我妈哪有那么好的身手?
刘大兴说,我也没说就是她打的嘛,但我们肯定要问清情况嘛。哪里晓得她老人家突然就冒火了。
王小进接过话说,我们的确在你家门前这条路上发现了血迹。人命关天,每一个疑点都必须查清楚。
这回轮到冉仕科回不过神了,他看着母亲,希望母亲赶紧撇清自己。母亲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继续嚷嚷说,他平时骂人都算了,我儿好不容易回来一回,也被他骂得睡不成瞌睡,老娘就是想打他。打到了正好为民除害,死疯子!
冉仕科瞬间鬼火冒,上前猛地推搡了一把母亲:你乱说啥子?在警察面前都能乱说吗?你以为警察是你儿,你随便说啥子都无所谓?我看你简直是疯了!不想过了!
瘸子三叔跨进了门,用少有的大声音说,警察,村长,不是她打的,绝对不是她打的,不要相信她乱说。
几个人又把三叔盯着,三叔顿了一下说,那个疯子,就是我那个疯侄儿,是我打死的。我来坦白。
冉仕科目瞪口呆。同时目瞪口呆的,还有村长和两个警察。
只有冉仕科的母亲,有些哀怨地看着他。
接下来,瘸子三叔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案发时的情况:
昨天黑夜,我在路上遇到疯子了,他又在骂人,我好言相劝,不要再骂人了,回去睡瞌睡。疯子不但不听我劝,还突然骂起我来,从没有过的事……
王小进问,他骂你啥子?
三叔迟疑了一下,说,反正就是那些难听话嘛,我懒得学。我从小把他当儿待,他居然这样对我,我简直是气惨了,就扇了他一耳光。哪晓得这个疯子疯凶了,连我也不认了,回过头来扇了我一耳光。他力气大,一下把我打翻在地上,他也不管我,自顾自地就走了,还是边走边骂。
王小进问,又骂哪个呢?
瘸子三叔说,骂哪个?哪个都骂,反正挨着骂。我一摸,脸上都是血,老子也毛了,就爬起来去追他,揪住他,想把他拉回家。我哪里打得过他嘛,他又把我推倒在地下,我都不晓得他咋个掉到路坎下去的。黑乎乎的,我也没看见。我听没声音了,就回家去了。今天早上才听说他死了。算我倒霉。
刘大兴说,你咋个不早说?
三叔说,我一直在屋头等着,你们没来找我嘛。
王小进说,我们一家一家排查,很费时间,但肯定要问到你的。不过你主动来坦白,是对的。
其实王小进心里明白,他们的确把他排除在外了,因为想到疯子是他侄儿,疯子从来不骂他。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不过他还是有很多疑惑:据村长说,瘸子三叔住在村子上面,他为啥子要半夜走到冉仕科他们家来呢?第二,疯子从来不骂他,昨天夜里却开骂了,到底骂了他啥子把他惹火了?第三,刚才三叔进来之前,冉仕科的母亲为啥要把事情揽过来,说自己用柴棒打了疯子?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村长就忍不住说话了:他三叔,你老人家住在上面,三更半夜的,咋个会在这里遇到疯子呢?
瘸子三叔看了一眼冉仕科的母亲,小声说,我听说科娃回来了,我想过来看看。我怕疯子吵到科娃睡觉。
冉仕科的母亲恨恨地盯着三叔说,多事!要你管!我自己晓得撵!
冉仕科也很恼火,时而盯一眼瘸子三叔,时而瞪一眼自己母亲,显然他在克制自己。
事至此,算是基本明了了。
刘大兴合上本子,关了手机录音键。他想,这案子,最多也就是个过失杀人吧,或者连过失杀人都算不上。实在是让他意外,意外中还有些小小的遗憾。真的像王哥预测的,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从现场勘查的情况看,三叔所说的基本符合事实,疯子掉下去,脑袋磕在了路边的石块上。三叔自己,脸上也的确有伤。
刘大兴还是不能释怀,他跟王小进嘀咕说,王哥,你说真就这么简单吗?
王小进说,未必你还想把它搞复杂吗?
刘大兴说,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王小进道,要说复杂,不是案情,是人心。先带回去,再慢慢讯问吧。
村长在一旁结结巴巴地说,王警官、刘警官,能不能宽大他三叔?他三叔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三叔是个厚道人。
王小进说,我们会酌情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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